次日清早,老唐好歹醒了,但哼哼着不愿起床吃饭。老周陪女士们下去吃过后,对她们说,先歇会儿吧,瞧老唐那样一时也动不了,我有点事先出去一下。
他去了钱越家。这也算是旅游办公两不误。
回来后,女士们全出去逛街了。他打电话将她们叫回来,说该走了,等会儿磨蹭到中午,还不知又碰上谁呢。说罢又给朱局长打电话说了一声,谢绝了他来送行的好意。转身再将老唐连拉带架地拖到车上,五人再次上路。
开着车,老周自语道:“完了完了,一场酒全给撂倒了。你说这叫什么事,本来是出来躲酒的,反倒喝了场大的。”
后面小亓开始呻吟道:“我也一点劲没有了,别看没吐,可比吐了还难受。”
老周道:“我倒看出你的酒量比老唐强多了,说不定我俩加起来都喝不过你。”
“什么呀。”小亓急得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
老周忙喝道:“别动,开车呢。”转而问老唐,“怎么样,还能再攻下个小山头吧?”
老唐道:“不行了,你们爬吧,我在山下等你们胜利的消息。”
结果,中午前又草草爬了座小山,却全被饿坏了。带的东西都已吃光,山下又找不到开门的饭馆,遂赶紧打道回府,进西山找饭吃。尤其老唐,别看没怎么动窝,但昨晚吃的都吐干净了,早上又没吃,于是数他叫喊得厉害。倒是小亓从包里变出个鸡蛋来,说是早晨吃饭时顺下的。老唐赶紧抢到手里,恨不能皮都没剥利落便一口吞下,同时将小亓称作了观音菩萨。
最后一段路上,老周又插空将老唐好好介绍了一下:“我们这老唐,有才,典型的真人不露相。想当年,十六岁就上大学了。”
后排顿时哇声一片。
老唐却哼哼道:“唉,只有日子过得不好的人,才喜欢怀旧呢。我那都三十年前的事了,老周你怎么还是没完没了啊,我听着可像是骂我。”
老周笑笑,适可而止。说这些就行,足够在小亓心中产生一定的波澜,再多添油加醋,就会使拉皮条嫌疑过于明显了。
进城后,找家火锅店暴撮了一顿。不过却让冯夏悄悄出去结了账,令老周颇感没面子,当场很是嚷嚷了两声。
转身想,人家在外面挣到多少钱是一方面,但能在场面上做到这么大气,至少是女人中最罕见的一种品质。
随后分手。老周将他们逐个送到家门附近,人人都颇有不舍之意。
回来后,觉着挺累,尽管这两天过得也算有点意思。
老周躺到床上,饭也不想吃了,但一时又睡不着,便又跟犯瘾一样,开始琢磨给谁拨拨电话。
首先想到的是小徐,呵呵,没办法,谁叫咱是男人呢,对漂亮女人总是绕不开的,何况她性情也似乎不错。不过,这会儿她刚回去,肯定是跟陈霞那个八婆在一起,电话要是马上跟过去,那还不成了没事找事?算了,改天再说吧。
又想起冯夏,给她打显然没什么,咱心里没鬼,堂堂正正啊。遂拨过去,响了一会儿才被她接起来,说正在卫生间洗头呢。老周想,还洗什么头,干脆一块出来洗澡算了。脑海中顿时便有浴池、休息厅、楼上标间等画面交替飘过,自己先无耻地笑起来。冯夏问你笑什么?他忙说:
“没什么,觉得你太爱干净了,顺便再说你一次,刚才你不该抢着买单,这不是打你四哥的脸吗?”
冯夏道:“你那么辛苦,最后也实在该我代表大家来谢谢你了。”
老周又问:“你在家还能呆几天?”
她说:“恐怕快该走了,否则会赶上春运高峰。”
老周叹口气,说:“好吧,争取再找机会吃顿饭。”
冯夏道:“这几天我还要陪我妈回趟老家,等回来再看吧。不过我们公司今年好像也打算做些申请国家基金的项目,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求你帮忙呢。”
老周道:“那只要你们用得着我,到时候一定尽力就是了。”
随后又哈哈两声,便结束了通话。
歇了会儿,又拨通老唐。听这家伙好像在街上,咋咋呼呼,神气活现的样子,跟最后记忆中的醉鬼形象完全不符。问他干吗呢?他说,啊,正要跟朋友吃个饭。老周道:
“你小子恢复得倒快呀,跟什么朋友?不会是小亓吧?”
老唐马上压低声音,既诡秘又不无得意地问:“你怎么猜到的?”
老周道:“我早他妈看出来了,你们俩天生一对狗男女,不出三天,指定混到一张床上,想不到今晚上就熬不住了。”
老唐严肃地说:“你这内心太肮脏了,我们还只是普通朋友嘛,不过,你不会怪我夺你所爱吧?”
老周大笑道:“我谢你还来不及呢,祝你们吃好睡好。”
老唐又叹息道:“嗨,其实我这也就等于是给你刷锅。”
老周大怒,吼道:“我可告诉姓唐的,我连一指头都没碰过她,就算刷锅,你也是刷她前老公的锅。”
老唐笑道:“咱俩谁跟谁呀,就算刷你的锅也没什么。子在川上说,谁能不刷锅?”
老周大皱其眉。这都哪跟哪儿啊。
次日上午起床后,有点无所事事。春节真是个无聊的假期。
老周想了想,给自己找了点事干。他溜出去找了个公用电话,拨通了小顾。这次马上就被她接了起来,却以很不解的口气问:
“你是在哪儿啊?怎么我这小灵通上显示着号码不详。”
老周道:“这不是怕再撞上你老公吗?”
她淡淡地说:“上次是正赶上他放假,我忘记跟你说了,不过你跟我的联系也越来越少,我还以为你不会找我了呢。”
老周道:“怎么会呢,我只不过那几天忙了点,今天怎么样?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过来吧?”
她似乎还想了想,说:“好吧。”
很快就进了门,照例先到床上忙了一气。不过她好像有些例行公事的样子,不太有一开始那样的热情了。关于这一点,老周也早就注意过,发现她其实对床上的事并无太强烈的爱好,在最初的排遣寂寞和心旌荡漾过之后,她便似已慢慢恢复了平静。
完事后,她果然边穿衣服边看着别处道:“那天老公怀疑了我半天,还追问这个小灵通的来源。我只好跟他吵了一架,说我省吃俭用买个电话用不行吗?他还没完,说买电话也不用买这么贵的呀,便宜的小灵通有的是。我也不知你多少钱买的,就一口咬定说我就是喜欢这个样子,他才拿我没办法。”
老周只能听着,实在没法说点什么。
她又道:“我这些天也想,怎么我会走到了这一步呢?难道我真成个坏女人了?”
老周深深同情她的困惑,在她的小宇宙里,要搞清楚如此复杂的推理关系,显然是太麻烦了。
不过她说过后,倒也不无歉意地看了老周一眼,然后便转身去厨房做饭了。
一餐无话。
饭后,她又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临走时说:“你的拖鞋有些破了,买双新的吧。”
老周忙说:“这就去买,门口就有超市,顺便也送送你。”
俩人到了楼下胡同口的超市。她来回逛了几趟,买了几样化妆品。老周手拿拖鞋等着她过来一起结账。
到了收款处,待老周拿出钱包往外抽钱时,她忽然也伸出手来,从他钱包里嚓的抽出了一叠百元钞票,微笑着拿在了手里。在收款台后的服务员眼里,看着一定像一对情侣在开玩笑。
老周也没说什么。俩人走出店门,她说下午还要上班,就走了。
老周远远目送着她,明白她已变成了另一个人了。
不过老周转而又想,其实说来也不怪人家。他就是这样,总爱站在女人的立场上为她们解释、开脱,这导致许多年来,在他心里还真找不出一个值得他恨的女人。就眼前这件事上,他想起了有次老马说过的话,大意是:当一个男人同一个原本不认识的女人以感情的名义做了爱之后,那女人会想,你至少该给我买点礼物,其价值起码应不低于找一回小姐吧。那男人则会想,我之所以找你,不就是为省下这笔钱吗?
所以,此时老周反倒很想得开。是的,她做得太对了,能抓到一把钞票,总比拿一段虚幻的所谓感情折磨自己好。
147.
终于又恢复上班了。老周也才可以想找谁找谁,且基本都能谈正事,而不是一张嘴就拜年扯淡,三句话离不了喝酒。
在办公室打了一上午电话,快该吃午饭了,他把最后一个电话拨给老马。
电话响了一会儿,才被接起来,是个女声。老周稍一反应,立即明白是老马的媳妇。忙说:
“嫂子,我建龙啊,老马怎么样了?”
那边的嫂子态度很淡漠,答道:“他今天上午刚做了骨髓穿刺检查,还没出结果呢,现在睡了。”
老周又问:“那他过年这几天精神状态还好吧?”
那边回答:“反正一直在住院呗,突然就整个人都没力气了。”
老周忽然大叫一声:“他过年不是在家,是在医院过的?”
那边说:“是啊,他没跟你说吗?”
老周叹一声:“哎呀!”就再没词了。过了会儿才说:“那我现在就去看他。”
但那边已挂断。
放下电话,老周定了定神,开始一点点回忆年前年中跟老马最近几次通话的内容。似乎是,自己还真没好好想过他是不是在家接的电话。这显然是忽略了,没想到他说发病马上就住了院。而且,再仔细回忆,朦胧也想起他说过“来医院做检查”这样的话,要不是人就在医院里,自然就不能说是“来医院”,而该说成是“去医院”呀。哎,疏忽疏忽!这家伙估计也是怕我着急,故意不把真相主动告诉我。
那没说的了,收拾收拾,看他去吧。
老周推掉一个饭局的安排,也不弄点吃的带着,立刻便驱车上路。
一路上,方才电话里的冷漠音调似乎还在耳边打转。
说起老马的这个老婆,也是一言难尽,而且不便用好坏来形容。要跟孙丽比,她在管男人方面倒也没那么泼。但要跟无数家庭妇女比,她又明显没有对老公应有的亲情。
据老马讲,早年他当兵期间,也不是没人给介绍对象,但当时总盼着快复员,不想随便凑合,一来二去就耽搁下来。后来就碰到了现在的老婆,见了两面,似乎跟以前见过的那些庸常女子也没什么区别。当然,还是连手都没拉。那年头的逻辑是,拉手就等于同意,就该结婚生孩子。所以,不可轻易越雷池一步。
忽然一天,到她家串门后离开时,斜刺里过来一个小子,拦住老马说:“兄弟,你别打她主意了,我跟她搞过,我们都睡了,现在她是嫌我家穷才不理我。”
老马什么都没说,扭头就走。
次日他没有赴一个跟她预先订好的约会。随后她就赶到他家。
俩人对坐在他住的小房间里,她气咻咻地说:“我知道你听到什么了,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老马还没回过神来,已被她一把推倒在床上,伸手就解他的裤带。他好像傻了一样,任凭她连撕带扒,脱一层又一层。随后她也把自己飞快地脱光,一轱辘钻进被窝里,厉声叫道:
“上来吧。”
老马只觉血全涌到了头上,又仿佛进入了被催眠状态,乖乖地就趴到她身上。但接下来该怎么办,还是不得要领,仍要劳烦引路人耐心指导,才终于完成了平生的首次伟业。
然后她指着床单上的一小块血,对他宣布说:“看到了吧,这就是处女。”
由此便决定了一生。早年的男人往往就是这样,一时没管住自己的****,就要被一个反击力强悍的女人管一辈子。
“有时候想想,这第一次就跟遭到强奸差不多。”老马说。
“所以你后来才变本加厉,一定要找回青春。”老周替他总结道。
“唉,反正咱们这代人吧,比较亏。”
结婚后老马一门心思就想着复员,但上司却格外器重他,死活不放他转业。哪怕他每年探家时都要超假俩月,回去还照样安抚有加。而老婆一人在家拉扯着孩子,日子同样过得挺难,让他常年扯着千万里的愧疚。隐约听说有个老婆的同事常到家里帮着干些粗重家务,也不敢往深处想。
后来费尽心机将自己搞臭,才得以退役回家。
照他的感想,当过兵的人可以有两种,不是傻到家,就是黑到家。常年跟一帮男人在一起硬邦邦地耗着,要么便彻底没了脾气,要么便拧出了超强的神经。
回来后,老马先在个机关里过了两年不咸不淡的日子,然后自以为号准了社会的脉,就下了海。那几年做生意容易,加上有些战友帮忙,坑蒙拐骗外加不可告人,三下五除二便积累起了第一桶金。
日子过舒服了,两口子便开始体会一些比较敏感的生活细节。他开始暗中清查老婆早年的生活档案,老婆更是成天盯着他的蛛丝马迹,动不动就舞动菜刀向他叫板。
后来都想开了,干脆互不干预。老婆辞了工作,终日找一帮无聊女人打麻将度日。他更是彻底过上了声色犬马的日子,加上半路碰上了一个臭味相投的老周,俩人成了天然的一狼一狈,相互鼓励,为害江湖。自然也可以想见,在老马媳妇的心目中,老周的形象就好不到哪儿去了。
在老周看来,这两口子相互之间,恐怕对谁病谁死都没什么过多的情感投入,方才那拒人千里之外的腔调便已充分说明了一切。所以,自己更是非去不可了。甚至都有必要考虑,该不该一直陪老马长住下去。
148.
老周直接扑进医院的住院部大楼。走过长长的走廊,满目愁苦各异的病人形象。他顺便注意到,每个病房里有三张床位,床上都躺着病人,墙边还靠着些折叠的行军床,分明为陪床的亲属所用。他难以想象这些狭窄地方到了夜间的悲惨情景,心情更是加倍沉重。
终于找到老马的病房。还好,这间房里只有两张病床,且另一张床上还空着,显然这有老马熟人的功劳。老周心下稍安。看老马身着病号服,躺在床上,空中还挂着吊瓶,正扭脸看着自己,懒懒微笑。
老周上前拉住老马的手,垂目叹道:“你过年怎么不告诉我你就在病房里呀?我不正好来陪你吗。”
老马不解释,只是说:“像我这种,从来不得病的,病了还就挺厉害。那几天我浑身无力,开始以为是感冒了,来医院查查血吧。结果把大夫吓一跳,说各项指标都太低了,马上就住了进来。这几天输过一次血,感觉好了点,今天这不过完年了吗,又做了个穿刺,还没出结果呢。我哥们儿去找人了,说加加班今天晚上就能出来,正好你来了,一块看吧。”
老周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病房里还有个陪护,雇的,只管埋头干些杂活。据老马说,媳妇每天早晚来看两趟,孩子在外地上班,过完年刚走了,平时主要还是朋友们轮番过来。
老周只是发愣。脑海中好像有些奇怪的影像在乱翻乱舞,一种原本应该还很遥远的东西,忽然就笼罩过来,包裹住了他,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晚饭后,老周走进值班大夫房间,询问老马的穿刺结果出来了没有。大夫看看他说:
“你是他的家人吗?”
老周说:“是,关于他的所有情况,你都可以对我讲。”
那位中年女大夫伸手示意老周坐下,看样子要对他进行一番医学知识普及。
首先宣布,他这病症已经可以确诊了,就是,再生障碍性贫血,简称再障。
见老周表情几乎无反应,大夫又解释道,该病的原理就是,我们人体的所有血液都是由骨髓造出来的,但他的骨髓,却不能造血了。
老周顿时呆傻。
大夫进一步描述道,老马这还是急重型的,一发病就呈现出各项指标很低的症状。
老周忙问:“那治疗的办法呢?”
大夫说:“最有效的自然是骨髓移植,像我们在很多影视片中看到的那样。但实际上,现实中最难的是找到完全符合要求的骨髓,而且,以患者这样的年龄,做这样的手术也是几乎不可能的。剩下的也有一些新型激进型方法,但无一例外,都有很大风险,而且见效很慢。所以,对他这样的病人,最常见的做法就是,慢慢服药输液,定期输血,希望能在短期内将急性转为慢性,那就可算是最成功的结果了。有些年轻时患上这种病的人,坚持到现在几十年的也有,当然花费很高。”
老周又问:“那这病是怎么得上的呢?有常规性的原因吗?”
大夫说:“很难讲,目前的医学研究还没能找到必然导致的原因。”
老周再问:“如果定期输血将有关指标提上去,是不是他就能一直将生命维持下去了?”
大夫依旧面色沉重:“得了这种病之后,最可怕的不是血液本身,而是可能导致各种并发症。目前谁也不能预计并发症的出现情况。”
就这样。老周基本明白了。
回到病房,老周将陪护打发回家,说明费用照付。然后在老马床前坐下来。
老马不问他任何事情,似乎既能理解大家的心情和动机,也对一切都已想开,愿意接受一切可能到来的生命结果。俩人只是把手拉在一起。
慢慢地,还是聊起来。
老马艰难地笑笑说:“这些天晚上没事想起来,我真在你身上干了不少坏事。尤其最近几年,好像每跟你见一面,就得搅黄你一个最新的****。”
老周也笑道:“还真不少。那年的联通业务员小孟是一个,后来的啤酒代理商小楚又是一个,还有银行的小范,超市的小彭,当然,最经典的还是沈红。”
“唉,沈红,小兰,弄得我都陷进去了,我多投入啊,假公济私,呵呵。”老马道,“你说我这得算是做好事吧?尽管这些女的可能都在背后骂我,说不定我再去西山的话,都可能用黑石头砸我。”
俩人笑得发抖。
老马又说:“我爸在晚年的时候,老爱回忆,说他一生中给多少夫妻调解了矛盾,阻止了多少起城乡间的离婚事件,而我跟他正好相反。我的最大成就,就是你搞上一个,就给你搅黄一个,让你没办法,只好再搞,我再搅,从而使你保持了生生不息的男人活力。”他说得缓慢却不无得意。
“你也挺有活力,刚跟娟儿散开,马上就摆平了小兰,一天打好几小时电话,小青年也不过如此。”老周道。
“其实总的来看,咱们的干劲还是在一年年下降。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到深圳去参加一个博览会,咱们也弄了个摊位,展示业务实力。上哪找礼仪小姐呢?就跟宾馆美发厅里的一群小姐们商量,还真成了。反正她们的工作时间主要在晚上,白天少睡会儿觉无所谓,闲着也是闲着,干什么不是挣钱。”
“但因为跟她们太熟,晚上反倒不愿找她们了。”老周补充道,“咱们就半夜三更地往宾馆的每个房间里拨电话,男的接就扣死,女的接就聊,备不住碰上个寂寞或失恋的,撂下电话就直接扎到人家床上。”
“你说那年头也不知什么是风险啊,当时主要也是民风淳朴。”
“临走的时候,那帮礼仪小姐还给咱们来了个免费酬宾,后半夜没客人了,呼啦扑到咱房间里,大联欢了一场。”
“那才叫绿色小姐呢,哪像现在这些,个个钻在钱眼里,一点情调都没了。”
“还有一个路边店里的东北小姐,说过一句我有生以来听到的最经典泼辣的话。她说,哎呀大哥,辛苦了啊,这么大热天,你们还出来打炮!”
“东北银实在呀,有职业素养。”
“还有呢,跟她干起来以后,她还会一边吱哇乱叫着,一边吆喝,哎呀妈,你****你老妹儿了!”
老马笑得咳嗽起来,同时忘不了总结:“所以呀,那些所谓的正经女人,其实很可能会狠狠伤害你,而所谓不正经的女人,却可能会给你带来莫大安慰。”
老马睡着了。
老周来到走廊上,点上支烟,瞅着夜空继续发愣。
走廊上传来一阵哭喊声。又走了一个。人死如灯灭。
忽然觉得,平生的无数忙碌,回头一想都像些笑话。或者,是闹剧吧。
又或者,人的一生大约就是一个从天而降的过程。从儿时、少年、求学、成家,直至在社会上混个没完,基本就类似于先是天堂,然后云端,然后山顶,然后落地,然后还要拼命往地下钻,因为据说那里有丰富的矿藏。最后便终于会停留在地下很深的某个地方。
不过,无论如何,老马这事来得快了点。听大夫那口气,完全就是不给人留多少希望的意思。
其实,在这几年里,老周的大学同学中早就有去世的了,据说是患肝癌什么的。
无数的俗话常理开始萦绕在老周脑海中,有劝人向善的,也有混世消极的,有清高优雅的,也有绝望无奈的。他先是想将其全部推开,渐渐地却又将它们一条条拣回来,逐字逐句琢磨。可不嘛,从古到今,无论世界怎么改变,人活着,始终也就是那么回事。
他扭过脸,透过窗户,看着床上熟睡的老马,分明就好像是看着另一个自己。而且,他又忽然有了那种在山顶上远眺大地的感觉。
两行泪水流在他的脸上。
三天后,老周在老马的一再驱赶下,暂时离开。
反正,老马看样子一时还没什么大碍,就是费用挺高,如今这医院确实不是老百姓敢随便住的地方了。尽管将来能通过医保冲抵一部分,但日常的费用周转也不是个小数。老周临走时,把身上带的钱都存到了老马在住院处的账户上。
回来后,终日心情不佳。
但生活还是要继续。甭管终点在哪儿。
那就继续吧。年前的两个半截子项目,赶紧拣起来继续操练。
老周又分外投入的忙活了一阵。不过与翟秘书有关的那个老项目,依旧没法顺畅。这没办法,做项目就这样,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算是所有投入全打了水漂,那也得认账——你不认也不行啊。
但后边的这个新项目却也奇了,竟是一路顺风顺水,步步都踏在点上,简直比你能想象到的顺溜还要顺溜。速战速决,说话间国家的资金就打过来了。想当初还不愿接这活,还得人家上赶着求你似的,才勉强答应先看看再说。如今再看呢?
嗨,命啊。
老周一开心,便打电话给四大狗友中的另三位,外加老唐,晚上请客。
王校长在电话中大致了解了他的请客原因后,随手拿起本杂志,将刚看到的一个典故给他念了一遍。只听他字正腔圆地念道:
“1947年,美国总统杜鲁门与劳联产联领袖刘易斯经过多轮谈判,终于赢得胜利,圆满解决了罢工问题,总统先生志得意满地回到白宫,《纽约时报》记者报道说:‘你简直可以听到他的两个****撞得叮当乱响’。”
随后又补充一句:“此刻,我也听到了。”
老周大笑。多日来难得这么开心。
酒过三巡。
老周神色凝重地向大家通报了老马的病情,另四人或摇头或长叹。
“小兰最近怎么样了?”老周忽然问老徐。
“人那变化才快呢,嫁人了,没想到吧?肚子还大了,更没想到吧?嫁的还不是我上回跟你说的那个老街串子。”老徐眉飞色舞。
老周皱皱眉,脑袋里不由快速推算,这肚子跟老马有没关系?但随即停止这一推理,转而推断,她该是在与老马情真意切期间,就傍上了如今的老公吧?甚至更早也有可能。否则这岁数的男女,谈婚论嫁总得有个过程,哪能刚认识就入洞房。不过,哦,要是冲着大肚子的原因,那又难说了。以这小娘们的伎俩,连老马那等老手都不能幸免,换成个一般的棒槌,自然就更不是个儿了。嗨,不想她吧,本来还打算带她去看老马呢。
绕了会儿别的,又回到老周的终身大事上。
王校长语重心长地说:“这年前啊,我们已经为建龙确定了以三种人为标志的基本方针,也就是,中专以上的人,正规单位的人,能过日子的人。冲这三条,你们也都帮着费费心。到目前为止,地面上的搜索尚未开始,只是在网上初试了一下锋芒。嗨哟,那盛况空前呀,信息发布后五分钟,老周的手机就被打爆了。”
“你拉倒吧,”老周打断他,“网上的我就见了一个,现在转给老唐了。”
另三人齐看老唐,尤其王校长,更为钦佩:“唐兄,胃口好啊,真是吃嘛嘛香。”
老唐还谦虚地拱拱手:“不好意思,我从来都是越省事越好,最怕麻烦。其实这女的吧,只要性格上没什么问题,把脸挡上,都跟电影明星一样。”
王校长忽然大笑:“这话我听着耳熟,是郭德纲相声里说的,说你这人长得,啊,挡上脸跟电影明星一样。现在我才明白,郭德纲这句话,太他妈流氓了。”
齐笑。老周指着老唐说:“他还有个文化,子在川上说,谁能不刷锅?”
众人神色中皆有种震撼感。
老周看着大家的哄闹,脑袋里却总是无端浮现老马躺在床上的样子,不由在开心里又夹杂了许多酸楚。
王校长继续畅谈关于相亲的设想。要求大家多管齐下,海陆空齐出动,有钱当官的也不怕,温柔漂亮的更不惧,整个把酒桌变成了誓师动员大会。
最后小庞还顺便问了句:“四哥怎么拖延了这么长时间才动手啊?”
老唐道:“他是一开始把自己当成了香饽饽,藏着掖着的还怕让人给抢碎了。后来才发现,再香的饽饽,也得配上大鱼大肉才算得上是大餐,要光是跟些小鱼小虾混在一起,撑死也不过是顿家常饭,说出去没面儿。”
老周只是点头,不予争辩。
152.
冯夏已回了南方。老周跟她通了会儿电话,遗憾没请她吃饭。她说以后机会还多的是呢。老周说你不知道,我刚去看了一个患病住院的朋友,突然感到心情非常不好,唉不说了,让你听了笑话。冯夏倒沉默了片刻,转而改说起别的。后来便草草结束了通话。跟她确实也没更多好聊的,又没发生过什么,说得太过分,岂不还叫人家想到别处?
总之,老周又似乎发现,还是有好些该说的话,该做的事,却都既没说也没做。近几天这种感觉特别强烈,好像生病的是自己而不是老马,好像小时在考场上,正磨在一道题里难以自拔,忽然监考老师宣布说,还有十分钟就该交卷了,而他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还有大片题目都没做呢。
便又拿起电话,拨通了小徐。
“喂,在忙什么呢?过完年一直没顾上联系你。”老周道。
“啊,我正想回南方老家一趟,这次过年,我还没见到孩子呢。他故意不让我见,说要带孩子外出旅游,我也就干脆没回去。现在快开学了,他总不能再找理由阻拦我了吧。”小徐道。
“哦,你也要走。”老周半自语道,“那这样吧,晚上一起吃个饭怎么样?就算是给你送行了。”
小徐答应下来。
老周收起电话,似乎没来由地有种急切感。至于吗?他摇头。
随后王校长打来电话,说已给他物色好了第一批人选,赶紧过来给你描绘一下吧。老周却很淡漠地回答说,明儿再说吧。王校长诧异地嘿一声,颇不快地挂了电话。
小徐今晚上化了妆。大概是即将要见到孩子了心情好吧,气色上也似乎多了几分光彩。老周一时竟看得有些呆。
问她喝什么酒,她说你那天不是看见了,我一晚上就喝了半杯啤酒。老周说,给我个面子嘛,喝点红酒,让你带着喜气回家。她也就答应了。
嗯,又是一个不会喝酒的女人,却为自己破例喝起了红酒。老周一时颇有恍然入梦之感。
果然,抿过几口,她脸上就飞起了红霞。看上去显得愈发漂亮。
本想问问她将来打算之类的,但又觉这类话问得毫无意思。一是带有点无聊好奇,且多少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二是对方也不见得就能对自己的未来有清晰想法,且还能描述清楚;或者,即便有些什么想法,适不适合跟你讲也是回事。那么,又何必多此一问,换来些半掩饰半敷衍的答复呢。再者说,对方的这种心思若真打算告诉你的话,你就是不问也会知道的。
还有想起的另外几类话头,都被这么想想没意思便自我否定了。
结果,就只是聊些市井琐事,南北差异,流行时尚,小报传闻。
后来她明显喝多了点,话也渐渐多起来,不用问便讲起自己的早年经历。原来她还做过一段歌星梦,上中学时拿过奖的。只不过,后来自己就不认为自己专业,也就没再做进一步追求。
老周心下感慨,也是个才女。
嘴上忙说:“那等会儿咱们找几个人去唱歌吧?也正好欣赏一下你的歌喉。”
她想了想说:“等我回来吧。今天,你不觉得我们这样叫人过来,会让别人有些其他想法吗?”
老周笑笑,也就没坚持。这要搁往常,哪还需要她口头答应,只要把人叫来,她肯定就能拿出最看家的节目。因为很明显她这是不甚坚定的推辞,只需加一个稍微说得过去的理由就能使她点头了。但如今的老周,似乎确实少了些直面挑战的激情,怎么着都无所谓,不唱就不唱吧。
结束时,干红还剩半瓶。老周拿着说,等你回来,我们再把它喝掉,记着这个刻度啊,我可不会偷喝。小徐笑而不语,样子很妩媚。
把她往家送。到她楼下了,车停下。小徐扭头笑笑,身子微微抬起,手伸向车门。
老周脑海中火花直闪,眼前分明又是传说中的出击时刻。
他伸手抓住了小徐的胳膊。
小徐安静地看着他,脸的一侧被路灯照亮,另一侧神秘地黑着,猫样的眼睛闪闪放光。
他轻轻揉攥着小徐的胳膊,小徐安坐不动,不知是坚持着什么,还是在等他做什么。
“到我那去吧,或者,我现在跟你上去。”老周终于说。
她低头片刻,回答是:“等我回来吧。”
老周的手松开了。
一个狐狸样的影子一闪,便消失在楼道里。
真像。她们真像。迷人的女人都那么像。
也许更客观说,应该是,能迷住同一个人的女人们,通常都会有些相像吧。在独自驾车回住处的路上,老周似乎又想通了这么一重道理。
但自己却已不太像从前了,大概就是,更希望能顺其自然吧。从前也有观念上的误区,总以为每把一个女人带到床上,便会多一分成就感。如今却不再这么觉得。
对以前的那种心态,老马曾进一步总结道:上床之前,可以放弃所有理想;办完以后,又像顿悟了全部人生。呵呵,无欲无求了,也就顿悟了。佛家这词真妙。
有段时间里,这词成了他与老马之间的暗语。一打电话就是,今晚又到哪儿顿悟去了?
而回答则常常是,没顿悟,正迷茫着呢。
唉,老马,你就算一直这么病歪歪地躺下去也行,可别说走就走啊,否则我再干了坏事,还能找谁去说!
北京的老项目,彻底告吹。
原因多方面,总之无论翟秘书还是郑姐还是其他有关环节中的有关人员,都有着充分雄辩的理由,来证明这绝对是一次人力不可抗的意外事故,是被某些极其偶然的因素改变了历史进程。
老周不想听,也没有理由责怪任何人。啥都不用说,这就是项目虫的宿命,做不成纯属理所当然,做成了也是九死一生。
老板当然也就撤出了先期投入的资金,在这个项目上,他是做了一笔赔本的买卖。
当然面上还不错,照样四哥四哥地叫着,并请老周单撮了一顿以示抚慰。但这就更让老周受不了,对他这种在场面上混的人来说,这可比打自己的脸还要屈辱。
当然,再进一步想,估计这也正是老板所希望达到的目的。他就是希望以此来让老周受不了。前面的投入,就算是交学费好了,昨天的事过去了,还有明天呢。往后咱们再走着瞧呗,四哥你就看着办吧。
老周没法不给人家再做个更大的项目。这就算是更长远地被套上了。
套吧,人生何处不套牢。
凡在商海中折腾来折腾去的人,通常都是起初的理想很大,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为自己准备的,别人也都该成全自己。但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太多了,总量过剩的胸怀大志者群体,长年就这么贴身厮杀在一起,作为其中一员,即便不至于伤残退出,仍能全须全尾地始终混在人前,最终也至多是各自守住一小摊资源,还要大睁着两眼,气喘吁吁地使劲盯着别人,害怕连最后这点饭辙也将不保。
一切都很正常。老周如今太想得开了。
这天他忽然又想起了老马说的那个招商引资项目,忙找出材料,跟市里有关部门的熟人通了会电话。但听对方说,这个项目怎么听着耳熟啊,是不是前阵子落到南山的那一大笔投资。随后找到报纸一查,说没错,上月已经在南山破土动工了,省长亲自去剪的彩。结果把老周给臊得够呛,草草道歉两声,赶紧挂了电话。
看来自己是真耽误了事,主要也是在这个项目上看走了眼。谁会想到,这个怎么看怎么像个大忽悠圈套的项目,竟真的是块金疙瘩呢。要是自己一开始就抓住不放,西山这边的无论软硬环境,应该都不必南山那边差多少啊。唉,这就像剑客决斗一样,不能有丝毫的分心呀。而自己前阵子又岂止分心,简直就梦游去了,丢几个项目也就半点都不奇怪。
王校长开始连绵不断的发来一个个候选人名单,与老周随时在电话中分析论证。事先总要跟老周说明,你知道为搞到这些资料,哥们儿为你付出了多少心血,并且忍痛淘汰了多少不符合三种人条件、但确实品貌俱佳的人选吧?老周惟有连声道明白明白,辛苦辛苦。
于是听王校长一一道来:
A,三十岁,小学教师,人好,家庭出身好,因前夫花心而离异,带一个两岁女孩。
老周道:“首先这两岁小孩太麻烦了。不是咱没人性啊,可你想,把一个两岁的孩子养大成人,这得费多少心血?再者说,你不是还打算,让咱再生一个吗?她这孩子尚且这么小,那还能顾得上生下一个?况且,前夫的那点毛病,嗨,肯定给她心理上留着严重阴影,再到了任何男人面前,都会成天跟猫盯耗子一样牢牢看着你不放,那还是男人过的日子吗?”
王校长基本认同,说这个就淘汰,看下一个。
B,自幼随父学医,如今在防疫站工作,自立能力强,形象尚可,只是早年忙于事业,没顾上考虑个人问题,以致年过三十,尚未婚配。
老周道:“需要弄清楚的是,她一直没嫁出去的原因。是由于长相,还是谈过但被人甩了?什么忙于事业,扯淡去吧,咱们这小地方,又没什么紧张的工作压力,有什么好忙的事业?照你那理论,现在这社会,没结过婚的,在接触的男人方面,不是也不比已婚的经验少吗?”
王校长说:“你这心态还是有点阴暗,那这个也先放一放,回头再说吧。”
C,三十五岁,市政府副局级干部……
老周一听先吓一跳,他的政治敏感度可是远超常人。王校长说别紧张啊,她可不是那种官腔官调的女强人,她是阴差阳错干上来的,其实就是个做老婆的好材料,你慢慢听我往下说呀——
前夫为飞行员,因公殉职,也没留下孩子。本人原为一机关普通科员,为人朴实,从不招惹是非,加上她的烈属身份,以及政府班子中必须配有女干部的硬性要求,她才被逐级提拔了起来。据推荐人评价,她若有机会重建家庭,一定会是个很好的贤妻良母。
老周还是连连摇头:“拉倒拉倒,不敢惹不敢惹。你想,她这么好的条件,怎么会闲到今天?显然也是高不成低不就。我要是成了她老公,无论她本人再怎么不摆架子,平易近人,可我是个商人哪,就是我不利用她的关系办事,也会有别人来找我托她办事。到时候她肯定就会给我来点纪律教育,什么注意影响约法三章之类的。兄弟你说我还活得了吗?”
王校长说:“好好好,又让你活不了一回。那就再看下一个。”
D,三十三岁,信用社职员,漂亮能干,人缘好,离婚,孩子归男方。
老周想了一会儿说:“这些金融单位吧,如今成天到处拉存款,挺烦人的。我要是把她娶过来,估计就不用干别的了,光得忙着帮她找熟人完成指标,把我这张老脸一用再用。”
王校长道:“这女的能力很强,自己的熟人就用不完,根本不需要你的关系。”
老周道:“那也成问题,一个女人,成天在社交场合混来混去,这样的人我认识的还少吗?而且,这符合你那三种人的第三条吗?”
王校长没辙:“我是让你给气死了。啊,人家不能干会累赘你,能干了又让你不放心,那你说,她该怎么样才能当得了你老婆?”
老周笑道:“我这不是一朝被蛇咬了嘛。实话告你吧,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将来的老婆该是什么样。”
心里想,如今哪还敢轻易招惹一个随便什么样的女人。头回犯傻那是不懂事,如今老大不小了,不长脑子也该长点记性。嗨,王校长你就发吧,你眼里的一个个贤妻良母,在咱看来,那基本就是一片潜在的恶女丛林。
想来想去,老周忽然又有点郁闷。自己这看似挑剔别人,实际也可以说是胆小如鼠了。真是想不到,江湖赫赫有名的四哥也会有今天。看来谁也别随便牛逼。
空虚时刻何处去?惟有见双萍。
老周也不瞒着她,将近来王校长推荐的这些人选,都向她逐个汇报了一番,听起来倒挺热闹的。双萍先是笑了一回,然后从她的角度又帮他分析了一遍。譬如那A吧,孩子是一方面,关键她跟你年龄差距太大,自己还需要人照顾呢,至少不会给你生活上带来多大帮助。B呢,那么大年龄还没嫁出去,一定有些外人不了解的问题,至少,性格不会跟你太合得来。C在中国这种国情下,官大一级所产生的地位感绝对是客观存在的,这就像你到别人家去,再让你不客气,你也不能随便放肆一样。所以绝对不能考虑。她这些年一直没再婚,也肯定有这种政治上的因素。这个D,没见过不好说人什么,但客观讲,一个成天跟钱打交道的女人,又长得漂亮,至少也就不是你所需要的妻子。
老周闭目不语,他忽然有点后悔不该跟双萍提这个。尽管,这种事也就在她这儿随便一说。藏着掖着的不向她透露显然不好,毕竟自己也算是个比较抢手的金边王老五,要说没人给介绍女朋友,那简直就不正常,那么若一概瞒着双萍,以两人这关系,便未免显得太见外;但说太多也分明没必要,毕竟,还是以两人这种关系,无论如何,也不适宜过多谈论别的女人。而且,无论她分析起来显得再怎么洒脱,老周也觉得有那么点不得劲。
但双萍最后说:“我虽然想不出该给你什么好的建议,但对你现在的心态,还是想提醒一点。那就是,你要是总惦记着选别人,就只会越选越不满意。”
老周睁眼想想,笑了:“你也变得这么有文化了。那我就还是再等些年娶你吧。”
双萍似笑非笑,不回答,却也不再往下聊了。
老周也觉得,自己旧话重提似乎有点虚伪。说白了,跟双萍这些年所达到的这种程度,很难想象她会不希望跟自己走入婚姻。而当初她的拒绝理由中,一定也有着许多权当托词的成分,要等你一再坚持,才好慢慢让步。而你却一听便接受了,又怎会不令人家满心遗憾。莫非你也只是把人家当成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不成?
唉,看似多年下来,只是为感情而感情,其实也不见得呀。
王校长犹豫再三,最后推出了一个在他看来跟老周并不太相配的人选。不相配的原因是,对方太小,条件也太优秀,二十七岁,相貌中上,大学毕业,本市著名医院的大夫,婚龄一年,无孩。
老周听后道:“你是觉着,我配不上她是吧?”
王校长道:“实话说就这么回事,她爹的岁数都该算是咱们的同代人。”
老周道:“你这是跟我叫板,激将我是不是?你不知道我从来不怵这个吗?”
王校长道:“我吃饱撑的。事儿就明摆在这儿嘛,人家出生的时候,咱都开始上大学了,这不是作孽吗?”
老周奸笑道:“那你得把这个的电话告我,等我看情况行事。”
女大夫名叫段琳琳。
不过,老周将她电话存入手机后,并未马上拨打,他想等某个情绪上来的时刻。但连续几天一忙,便把这事给搁到一边去了。
当然,就算再忙,也不会没有打个电话的时间。说实话,老周心里也是觉得,跟这女大夫估计该有点代沟。有时睡前打开手机翻到她的电话上,狠狠心想按下去,却又一次次选择了放弃。
后来王校长都急了,催他说:“你怎么还没跟人家联系?再不抓紧可就让别人给抢走了。”
老周道:“该是你的总是你的,不该是你的着急也没用。”
王校长道:“放屁,那你就天天躺床上睡觉吧,等着该是属于你的东西砸破天花板,正好掉在你床前吧。”
老周笑笑,依旧没感觉。
但对他有感觉的人却从来没断过。这天,他开车去一个部门办事后,回来时捎了一个半熟悉的女老板。路上聊起来,女老板善心大发,一定要给他介绍个女朋友。看来做媒确是女人的天性。女老板想起个姑娘,说是岁数也不大,还不到三十呢,前些年光忙着帮家里做生意了,一直没结婚,人可好了,保证过日子错不了,哎等会儿就路过她家住的地方,你停会儿车,我去拿张照片给你看啊。
老周没办法,到了地方就任她下去,跑入一条路边胡同。过了不长不短的一会儿,见她又不无失望地回来了,上车后说,她说没什么好照片,都是以前的,那就改天再说吧,我请你俩吃饭也行。正说着,女老板一扭头,忽然道,哎你看,她还真出来了。
老周忙拿眼一扫,天哪!赶紧以无比急眼的口气命令女老板:“你千万别说介绍的就是我,快去!”
女老板马上下车,对那个极品老姑娘道:“哎哟你还来送我干啥,我就是路过一下,开车的是我客户。那事咱以后再说好不好?我们先走了啊。”
老姑娘满面笑容,与他们挥手道别。
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后,老周才停下喘了口气,惊魂稍定。
转脸瞅着女老板道:“大姐,我没把你家孩子撂井里吧?”
女老板一脸无辜。
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老马身上开始出现了并发症。老周一早在电话里得知这一消息,立即火速赶到。
此时的老马,正半坐着,靠在叠起的被子枕头等东西上面,鼻孔里插着吸氧的小塑料管,发出咝咝的响声。精神还算清醒,但样子显得更无力了。陪护告诉老周说,因为胸闷得厉害,老马夜里几乎就没怎么睡着,而且连躺着都不行,只能保持这一姿势。日夜如此,给腰背一带造成的压迫感可想而知。
老周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又出去问了问大夫。听来的大致判断是,面对这种棘手的并发症,按理说应该有什么病治什么病,但结果却往往会顾此失彼,一再造成不断恶化的局面。唯一的希望就是患者自身抵抗力能强一些,在外力干预下,快速恢复自身免疫能力。
老周听得心情沉重,不敢多往下想。再回到床边,拉住老马的手,眼泪便噗噗地流下来。
晚上,又是老周在这里陪着。老马媳妇开始还有些过意不去,执意要他到外面找个宾馆休息。但老周说,多少年来,能陪着老马,对我就是最好的休息,还是你回家去吧,毕竟你陪的时间比我长多了。老马媳妇便没再坚持,似乎也没了进一步客套的心情。
老马歪在床头高高的被子上,勉强动动,大概是想做个经典的懒懒一笑表情,却没成功。只好嘶哑着嗓子说:
“恐怕,就这样了。”
“哥呀,别这么说,咱还有那么多坏事没干完呢。”老周道。
“大概真就是,坏事干多了,报应吧。”老马说着又使劲掀动嘴唇,但还是笑不出来。
“我比你坏多了,怎么不报应我呀。”老周道,“你干的好事也不少,二十年来,扶我学走路,教我学说话。”
“是扶你走歪路,教你说瞎话吧。”老马终于笑起来。“还是你好,当初每次找小姐,都把丰满的给我,你一直都特别照顾哥哥。”
老周哭笑不得。再看老马脸上,转眼又刷满了疲惫。
“你想不想再见谁一面,我这就给你去找。”老周道。
老马眼神平移过来看看他,没任何表示。
“娟儿,小兰,想见她们吗?”老周又问。
老马摇头:“她们还不如鸡呢,都是害虫。”
老周苦笑。
老马眼里忽然泛出点光:“我想起个女孩,一直挺为她痛心,真想看看她现在什么样。”
他一提老周就想起来了,也是以前老马曾详细描绘过的。
十年前的一天,老马原本只是想理发,走进了一家看上去不太暧昧的发廊。先是一个女孩过来给他洗头,然后一个老板娘模样的女人给他理发。快理完时,女人忽然伏在他耳边说,进去做做按摩吧?这个小姑娘是新来的,可单纯了。老马很诧异地看看方才洗头的小姑娘,确实没一点风尘气息,但小嘴却很滋润性感,分明是一个刚从家乡出来打工的,正被老板娘往黑道上引。
“按摩有什么内容啊?”老马很在行地问。
“就是全身都给你按到呗,保证让你舒服。”老板娘含糊其辞地说。
“你就说最实质的。”
“可以给你打飞机。”老板娘只好亮出底牌。
老马点点头,跟小姑娘进去了。
其实老马并不喜欢这种形式,但这个小姑娘实在让人怜爱,使他很想对她更多一些了解。
俩人先聊了一会儿。小姑娘是刚从江西山区出来的,几天来只是给客人洗头和做正规按摩。但老板娘跟她说,客人们如果只是为了做正规按摩,就不会来这里花那么多钱了,医院里不是按得更好吗?所以至少该学会给客人打飞机。但女孩又说,自己真的不会,除非你愿意教我。
老马听完她这番话,忽然觉得自己无比龌龊。他最终也没让她给打飞机,只是摸了摸她身上。小姑娘怕痒似的咯咯直笑。老马一直表情沉重,感觉自己难得这么高尚一回。
约半年后,他又带两个政府小官去洗桑拿,照例每人叫了一个小姐。他叫的是个样子很乖巧的女孩,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似乎还有种熟悉的感觉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也没多想。进房间后,照例与她聊一会儿。她说自己是江西人,做小姐半年了。老马的第一感是她很诚实,别的小姐往往都会说自己做的时间很短。随即老马便想起了半年前的经历,一把扳过她的脸来盯着问,你还记得我吗?她满脸茫然。老马便将她半年前说过的话都复述了一遍,她点头说想起来了。
再仔细看她脸上和全身的每个部位,全变了。满脸脂粉,嘴唇猩红,眼圈文出两条黑线,乳房蓬松疲软。昔日一个清水洗出来的山里女孩,已整个变成了职业特征鲜明的都市娼妓。
“我一直想再找到你,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老马感慨地说。
女孩好像有些羞怯和感动,但似乎马上又想起了自己的工作,于是瞬间就将全身衣服脱光,伏身埋头开始了熟练有力的吮吸。老马紧闭双眼,心头百感交集。
后来老马就总到那里找她。
那些年,随便一个很寒碜的门头里,都能见到有漂亮女孩在做此业,她们风情万种,销魂蚀骨,常能出乎顾客的意料,惊诧这么好的女孩也在干这个,离去后仍会怅然多日,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她们也颠覆了很多人的生活观念,令人再见了任何美好的东西,都不禁会怀疑其内在质地。
后来那个江西女孩忽然不见了。一问妈咪,说是跟一个打工的老乡同居,不留神弄了个宫外孕,流产搞得身体不好,只好回了老家。
老马在很多天里不无自责。好像眼睁睁看一朵鲜花在眼前绽放、枯萎,最终凋零。
在老周替他复述的过程中,老马不停点头。但最后老周能给他的只能是个抱歉:
“我就算是公安部长,想在全国范围内找到她,恐怕也得费点事吧。”
老马疲惫地闭上了眼。
老周起身悄悄关上灯,看老马的样子像是睡着了。
忽见老马在抬手,是叫他过去。老周忙上前问道:“要大小便吗?”
老马摇摇头:“还有个事,得告诉你。”他嘴角陡然浮出一丝久违的坏笑,“那个苏睿呀……”
“嗯?”老周张开了口。
“……其实我,在你之前就见过她,也办过两次。因为她太猛了,就想让你也体验体验。何况当时,我还有娟儿,顾不上她。就跟她,介绍了你,说我这朋友,比我年轻,又能干,保你满意。她也就愿意了,反正她那种女人,只要是斯文点的男人,都一概不拒。我让她,见了你就装是,没见过面的网友,结果,呵呵,你俩表现得都挺好。不好意思了,建龙。”老马吃力地喘息着,终于说完,神情颇为欣慰。
老周这才叫啼笑皆非。过了会儿才想起问:“那她现在呢?“
“我也不知道,她那种女人,一会儿说去美国,一会儿去非洲的。”
嗯,还说去法国呢,老周想。那些地方一定有可以满足她的男人。
老马又在老周手背上轻拍两下,这回真的睡了。
老周也坐在床边闭上了眼。太刺激了,像郭德纲说的。
他又来到阳台上。一点不想睡,尽管已困得胸口发闷。叉腿站立,翻开手机,看能给谁打个电话。老马就在身后躺着,其他能聊的人还有谁呢?
一个新名字跳到眼里。他心一动,发了条短信过去:“睡了吗?”
竟很快有了回复:“没有,值班呢。你好大的架子,这么多天都不跟我联系。”
老周笑了。这个琳琳还真是一点都不见外,也好,跟不爱装的人打交道,总是相对轻松。
便发着短信聊起来。来回十几条之后,老周嫌打字实在麻烦,索性便直接拨了过去,但把声音压得很小。
听上去,挺活泼的一个女人,语音腔调仍跟年轻女孩没啥区别。
相互简介了个人经历,又针对老周此刻所在环境,聊了会儿医院的工作特点。老周的口气自然很压抑很沉重,她则极力从人生规律角度来开导他,尽显职业风范,顺便还对他这种为朋友情义无价的做法深表钦佩。老周则始终淡淡的,既不解释亦不渲染什么。后来她说,有病人在叫了,俩人才结束通话。老周一看通话时间,近一小时,我可是漫游啊。
抬头再看床上的老马,不时上下摆动着脑袋,很明显睡得不踏实,憋得难受吧。要说他以前在呼吸道或肺方面,没有过什么毛病啊,即便把抽烟算上,几十年的烟鬼历史,莫非就能酝酿这么一次总爆发?反正大夫说了,这种血液病本来就少见,结合每个人不同的身体特征并发,体现出的症状就各不相同。
夜色如水,让人想大哭一场。
第二天,老周还是跟娟儿取得了联系,并在一个老马媳妇绝不可能出现的时间里,将她叫了过来。
出现在病房门口的,是一个素面女人,胸前有些耷拉,腹部微微隆起。
那一瞬间,老周忽然想到,真有意思,两个女人,都是一离开老马就嫁人并怀孕。这要搁在电视剧里,怎么也得有个孩子是老马的吧。
老周到床前碰碰老马,示意他看谁来了。
老马淡漠地看过去。一个昔日曾那么熟悉的女人,如今能勾起他的何种回忆?他是否想起,眼前的两只乳房,曾迎着金色灯光喷薄怒放?或者,如今看在他眼里的东西,不过是两团饱经男人揉弄的赘肉,只会令他感到干燥乏味?
娟儿慢慢挪到他床前坐下。老马忽然哆嗦着双手,把她的手给抓住了。
老周转身出门,并把门紧紧关上。
抽完两根烟,才见娟儿开门出来,一脸泪痕。
老周再推门进去,见老马闭着眼,像已睡去。唉,你刚才都干了什么好事,也不给我汇报了。
老周转而又想,要是这会儿,躺在这里的人是我的话,我会希望李芸来看我吗?不希望吗?
老周这次又呆了三天,还是回来了。老马的病情等于是下了个台阶,但还不到最后危急关头,而是又暂时维持在了一个低迷的平台上。老周只好先离开几天,并随时准备再掉头回去。
急着赶回,是有点事要处理。老板的一个小兄弟,在争一个工程的时候,跟外县一个镇上的公安呛上火了。双方都挺好面儿,一时僵持不下。老周把事情经过了解完之后,本想亲临现场的,仔细一想却也有点犯嘀咕。这事呢,不是不能摆平,但里面有个投入产出比的问题。要是为这么点破事,动用了大关系大后台,那就成了对人情储备的巨大浪费。但要真让当事的公安方面觉得,你把他们看得太小了,肯定又会越办越啰嗦,同样不妥。
忽然眼前一亮,想起个人。那个镇不就是沈红老家吗?以她家在当地的实力,办这点事应该太轻松了。不过,老周啊老周,你这脖子上长的东西,那还叫脸吗?
害着臊犹豫了半天,还是拨通了沈红的电话。人家依然那么热情,没寒暄过两句就说:
“四哥你有什么事吧?我知道你要没事的话肯定不会想到我。”
老周更臊了,嘴上还犟:“谁说我没事就不能联系你?想你了问一声不行吗?”
沈红便改口哄孩子似的说:“好好好,是我错了,亲爱的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老周只好将自己想求她办的事和盘托出。那边听完,嗯一声,马上就扣了电话。
老周正忐忑,十分钟后电话又回来了,说亲爱的,事已经给你办完了,不知你是否满意。老周顿时满喉咙的欲哭无泪,没说的,晚上请你吃饭啊,妹妹。
小而精的饭局,设在一家高档酒店的大厅一角。也没叫别人作陪,谁合适陪他俩呀。好在老周说起感激和赞美的话还是在行,再加上以酒遮脸,把俩人先灌个晕晕乎乎,那张老脸也就勉强还可以摆在半空里了。
朦胧中,看着沈红绯红的脸蛋,老周心里竟是不无悔意。都是老马,穷搅和什么,让俺迷糊着跟她隔三差五过个年不也挺好吗?
沈红却开始滔滔江水的倾诉,大意为:想想前阵子,我就是太傻了,一喜欢上你,就把自己毫无保留地送了出去,也不懂你们男人是什么心理。我都能肯定,你一定会想,我在别的男人面前也都是这样,所以就把我给看扁了。再加上,小兰一定也在老马那里说了我什么坏话,然后老马当然就告诉你,你就更相信了。你也不用解释,小兰的为人我清楚,她能编出来哪些瞎话我也都知道。前一阵她傍过的一个男人,因为她太贪财跟她分了,那男的转身就找我说了一顿,包括小兰在他那说我的所有坏话,我才彻底明白她的骗术。你想这道理明摆着,我家里又不缺钱,什么生意想干就干,尽管可能不内行,但我犯不上成天去傍老头赚生活费呀。而她呢,一穷二白,就会成天装出个天真的小模样等男人上套,谁贱谁破这不明摆着吗?
老周听得既目瞪口呆,又恍过隔世。
沈红继续总结道,尽管如此,我还是要感谢你,让我增添了很多社会阅历,也更清楚地认识了男人,从今往后,我对把握自己的生活就更有信心了。
嗨,人家居然也顿悟了,还要感谢生活,包括你老周这种生活中的“恶势力”代表。看来谁的脑袋都没闲着。从此,社会上又少了一份单纯爽快,而多了一颗凡事皆往阴暗处设想再三的脑袋。
老周只好装醉,无言以对,酒后各奔东西。
又想起老马的教导了:干吗总想全部占有人家呢?
可不嘛。如今这样其实也挺好,莫非这就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男女间纯洁的友情?
很快,老周跟段琳琳大夫见了面。
实话讲,挺不错的一个小女人,甚至可以说,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
先吃饭,但没怎么喝酒。再兜风——已经在饭馆坐半天了,换茶馆之类地方也无聊,但明显段大夫又没有回家的意思,那就奉陪吧,只好开车瞎转,反正不能刚认识就带去洗澡。但兜风也有个限度,这么小的城市,大半夜的也想不出有多少可去的地方,俩人便在城外一条小河边遛了起来。
其实,如今的老周,压根就没打算再重复那套从洗浴开头的老程序,反正就是觉着没啥意思了。或许,也是没激情了吧。
琳琳整晚上都很兴奋,话特别多,问题也不少,分明把老周当成了人生导师。大概也是平日难得遇到个尽情聊天的朋友,于是话匣一拉开就收不住了。
她医院里的好些头头,老周都很熟悉。但听她从基层员工的角度大肆倾诉对他们的意见,则另有一种新鲜。继而,她又对自己的工作做了一番彻头彻尾的批判——实在是太没意思了!在你们外人眼里,一定都觉得白衣天使多么多么权威神圣,其实有什么呀。每个科室,成天面对的就那么几种病,决定一个医院档次的不是人的能力,而是能买得起多少设备。不管什么病人,第一步一律先检查去吧,让机器说话,这就是现代医学的标准化之处,大家都听机器的。你就是把国家一流的大夫弄到一个破医院来,照样也是个抓瞎。但医护人员的待遇,那可就别提了,惨哪。工作起来白黑随便颠倒不说,还一点规律都没有,上两个白班,接一个夜班,再一个白班,再两个夜班,生物钟全部紊乱,男不男女不女。而现在的病人也是一个比一个难缠,就算到不了暴力袭击那步,你一个不留神,也能让他给闹腾半天,回头当官的还得批你。天哪,没意思啊没意思,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我们医院所有大夫的子女,考上大学没一个再学医的……
老周只管微笑不语,充当忠实听众。
这一聊非同小可,竟到了后半夜。老周想,反正她都职业习惯了,对白天黑夜全无感受上的分别,但我可耗不起呀。然而初次见面,怎好先提那个走字,美女面前更不能如此煞风景。老周只好咬牙陪她熬,直到肚子开始咕咕叫了,才想起个上佳理由,忙问她:
“这都说一夜了,你饿不饿?”
琳琳也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这要是在医院值班,我早泡好方便面了。”
老周道:“那咱们找吃的去吧,总不能让你回去吃方便面呀。”
俩人便驱车回到城里,找到一家通宵营业的快餐店,各种小吃点上一大堆,狼吞虎咽。琳琳边吃边冲他笑,样子可爱极了。
要说也挺不错的,老周心想,至少没有那些家庭妇女的老态。尽管,自己这样的就算摊上个家庭妇女,也不该埋怨什么。不过,自己跟她,毕竟还是距离太远了吧?
老周点上根烟,半疲惫半忧虑地长吁口气。琳琳眨眨眼看着他,又端起杯饮料大喝起来。
回去一觉睡到中午。醒来刚开手机,王校长就打了进来:
“怎么样?咱这段大夫,没什么好挑剔了吧?”
老周沉默片刻,叹息道:“差距太大。你说这岁数,啊,将来再过几年,我都老头了,她还正如狼似虎呢。”
王校长不爱听:“你这叫贱骨头,人家都没嫌你,你哪来那么多毛病?啊,有孩子的不行,没孩子的又如狼似虎,就你这些限制条件,框来框去完全成个空概念了。”
老周也发愁:“谁说不是呢,那就先歇阵儿再说吧。”
王校长不答应:“歇什么歇,过这村没这店了!”说罢扣了电话。
老周无奈摇头。
起来洗把脸,眼前好像有些影子总是挥之不去。他打开手机,找出小徐的电话,给她拨过去。这几天差点把她给忘了,难怪总像是少了点什么。
通了。但远方小徐的声音似乎有些为难,吞吞吐吐的样子。问她孩子还好吧?嗯,还好。嗨,其实这句完全是废话。再问什么时候回来?回答还没定呢。
老周道:“不对吧,是不是在老家找到什么事干了?”
小徐终于下了决心似的说道:“四哥我有个事得告诉你,孩子他爸爸,想跟我复婚,家里老人这些天也都劝我。我想,为了孩子,就再给他次机会吧。”
老周倒吸口凉气:“嗯?要给机会,你还不早就给了,干吗要等到现在呢?难道隔的时间一长,你就心软了?”
小徐答:“倒也不是心软,但他这次确实很诚恳,而且,还在我面前拿着刀把小指头……”
“啊!”老周大叫,“剁下来了?”
“我拦着,但也弄破了。”小徐来了个大喘气。
老周再叹,演得真像啊。在她这种头脑简单的女人面前,随便演段小品太容易了,效果之好绝对超出想象。
只好说:“那你好好考虑吧,毕竟这是你自己的事。而且,无论如何,都欢迎你再回来玩。”
小徐道:“是啊,真想再跟你一起去爬山,比参加那种旅游团有意思多了。四哥,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老周合上手机,心情杂乱无章。
扭头看窗台上,还放着那半瓶干红。
干红旁边,是一把二胡。
又走一个。老周一皱眉,把电话摔到了床上。
要说也怪了,怎么最近老是这种事,一看好谁,转身就给你玩个永别。
琳琳的电话挺频。可能现代女孩就这样,不知道啥叫上世纪的矜持。
她以前的老公是个本地师专的教师,据王校长说是人太闷,没什么情趣,加上跟婆婆也合不来,吵过几次后便离了婚。转身再找,才发现就到婚床上走了这么一趟,自己竟已快速贬了值。同龄的基本不会再考虑你,上岁数的则不是眼前有个半大孩子,就是人看着提不起精神,总之都让她没法找到感觉。倒不是非要找那种当点小官有点小钱的,那些在她眼里还真不太算回事,用她的话说,谈得来最关键。在这些背景下,她才答应王校长,认识了老周这个年龄差距虽大、但生活较为自由的人选。
又见过几次之后,老周也差不多看清了她的心态。大致是,常年在医院呆得烦闷无聊,同事间只有专业交流,见了病人则无论从卫生还是防范角度,更只能满心戒备,结果就对单位之外的世界充满向往,尤其急于从社会中的所谓成功者身上,满足自己的偌大好奇。
总之人还不错,尽管有点没见过世面。
但这反倒更让老周犹豫。这样的女人,惹她干什么?至少不是做老婆的材料。不过,那种干脆拒绝的话自然是说不出口的,做人哪能那么狭隘,就算多一个每天蹭饭的朋友,也不是就请不起。
结果,男女双方的主被动态势整个发生了颠倒,他是有一搭没一搭,琳琳则越发穷追不舍。这天甚至提议说,我一点都不想干这个破大夫了,干脆我辞职出来,跟你学着跑项目吧。
老周纳闷地看着她:“你以为,跑项目很容易吗?”
“至少是挺有意思。你不觉得我在与人交往方面特别有天赋吗?”她兴致勃勃地说。
老周无语。
还真没法打击她的这份积极性,因为世上的这些越是看似简单的事情,越往往难以说清楚。其实,与人交往,这是何等深奥的大学问,哪是单靠能说会道,甚至光有些爱说爱道的勇气,就能轻易达到目标的。而那些看似专业深奥的东西,其实往往只是多了个不高不低的门槛而已。一旦入门,就可以随意忽悠别人了。这就是学一门所谓“手艺”的好处。
后面这层道理,老周尽力向琳琳解释了,跟她说,可别看不起你现在的职业,那是多少圈外人梦寐以求的行当啊。最起码,你现在的医院,无数苦学上五年、八年的医学院毕业生都进不去吧?那就说明它至少有着不小的内在价值。
琳琳歪着头,也不知是否听了进去,不过后来倒是不提这茬了。
由于她只要不值夜班,就会在天黑前给老周打电话,结果很自然就进入了老周的夜生活圈。渐渐发现,她无论喝酒还是唱歌,还都是把好手,看来潜力不小,全看怎么开发了。期间她又暗示说,其实自己的主要强项还是跳舞。老周装没听见,心想如今跳舞的哪有正经人?我倒熟悉那个黑灯舞厅,能把你带那儿去?
这天又喝多了点。回家的路上,她一定要到老周的住处去看看,声称你不让我看,就是有别的女人。老周没办法,又不能把她拽下车丢到马路上,便带她到了住处。
她将大小房间都视察一遍后,领导似的点头首肯道,还像个人住的地方。随后便倒在那张不常住人的床上,说你到那屋睡吧,我这种常值夜班的人,在狗窝里也能睡着觉。
老周心想她还挺含蓄,至少没直接来扒我衣服。
老马终于走了。
原来这世上什么事都会发生,即便你从不去想它,也不会阻挡它的步步临近,直到将你淹没。
老周最后赶到他床前时,已是他弥留之际。空中是吊瓶,床头柜上是另一种注射用的什么泵,泵后还有台仪器,上面连出几根塑料管,分别吸附在老马胸前,从而在仪器上显示出老马即刻的心率、血压等数值。
老马枕边扔着张纸,上写一个“周”字。老马的孩子对老周说,早晨他已说不出话了,便用笔写你,我们才叫你来。
老周将纸叠好揣进怀里,然后坐到最贴近老马的床边。老马此刻已没有了任何行为能力,眼神是直的,嘴唇碰到湿棉球也不再会本能地蠕动,手指更是冰凉,惟有大张着口,伴着鼻孔里氧气管的咝咝声,粗重的喘息。
“老马,”老周轻轻唤道,“我来了。”
老马毫无反应。
老周泪下如雨:“二十年啊,老马,咱哥俩,酸甜苦辣,有你这个朋友,我周建龙没白活呀。你说人活着是为什么,我从前一直也想不明白,直到前些天,还把自己绕得睡不着觉呢。但一到了你跟前,我却明白了另一件事,什么才叫活着的快乐,那就是,能跟你这样的兄弟,一起分享所有的故事,就是最大的快乐。有了你,我活一辈子就等于活两辈子了。老马,往后你每天晚上托梦给我吧,告诉我,你同不同意我的想法……”
耳边听老马的孩子一声惊叫:“他流泪了!”
老周定睛看去,见老马的眼角果然坠出了一滴液体。
老周放声大哭。
床边已站满医护人员,紧盯着床头柜上仪器中的心率波段。但见那波段曲线,急促地一跳再跳,瞬间,直了。
“十六点三十八分。”大夫冷静地宣布。
老周坐在老马墓前。他让老马的家人们先回去,说自己再坐会儿就走。
墓上还没来得及立碑,只是一块黑色大理石板,铺满鲜花。
老周继续他那没完没了的念叨:“伙计呀,我还有好些事,都还没来得及向你汇报呢。关于沈红,小兰,还有我自己惹出的老笑话,新笑话,你都不想听了吗?从前一喝起酒来,王校长总说咱俩是同性恋,他哪能理解咱们这关系,这叫纯粹的黄金搭档,狼狈为奸啊。现在你走了,让我半夜睡不着的时候,再给谁打电话?你这个狼都走了,我这个狈可怎么办哪……”
这种念叨,估计将在他的余生里随时出现。
老周开车回城。走到一处路口时,前面堵车,原因是正值附近中学的放学时间。
一群群孩子从车前拥挤而过。尽管神色不无呆滞,但可以肯定,个个都怀揣着飞向远方的梦想。
这里也是老周的母校,当年自然比现在简陋多了,学生也少,能考上大学的就更少。如今学校的大会议室里,还挂着一面老周挣的大锦旗呢,上写“赠给周建龙同学所在学校”。当时他参加物理竞赛在全省拿了奖,那是该校早年间的最高荣誉。
如今再向校园里看去,经多年改建扩建,早已找不到昔日痕迹了。老周勉强将一个想象中的少年身影塞进校门里,让他到里面自由走动。那是个满脸青春痘的男孩,正终日忍受着性压抑的苦恼,偶尔瞟一眼不远处的女同学,随即便漫不经心地吹着口哨,晃向教室。
当时老周所在班里只考出两个大学生,另一个平日成绩比他差远了,读的大学也不行,但后来却出了国,据说还找了个美籍华裔的老婆,如今已勤奋地生了四五个孩子。
另有个小子,当时只考上个中专,毕业后分到一个政府的办公室里打杂,从恭恭敬敬整理文件做起,后来成了局长,如今是县委书记。
还有个女同学,上学时偷偷给老周抛过无数媚眼,风情万种,学习却是一塌糊涂。后来嫁的老公慢慢提成了局长,她则是从机关打字员干起,收发报纸、接待上访的事也都干过,最后竟被调回这眼前的母校里做了副校长。没人会认为这种结果搞笑,大家都以极肃穆的神色,来接受这种来自组织的安排。
而周建龙同学,追了二十年的时代风尚,商海里折腾个溜透,最终竟只是落得个非主流的边缘角色。
一种市场经济,若几十年搞下来,只是导致在海里扑腾的大多数人还不如岸上站着的风光,则这种游戏也就太可悲了吧。
身后喇叭响成一片,老周才发觉,眼前路面已空空荡荡,忙停止发呆,继续上路。
天亮时,老周被人挠醒。又是昨晚没走的琳琳,看来她在得寸进尺。
“建龙,咱们结婚吧。”她说。
老周眨眨眼,定睛看看她,大有摸下她脑门的想法。
她却一偏身钻到老周的被窝里,紧紧搂住他:“你还别给我装深沉,娶我这么一美女,偷着乐去吧你。”
老周无奈道:“你说哪儿去了,是我觉得配不上你呀。”
她一撇嘴:“这就奇怪了,我还没嫌弃你呢,你这能算是理由吗?”
老周道:“我这不是自觉吗,俺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她无意争论,却动手扒起了老周的衣服。上帝呀,这是什么时代。
在老周骨子里,其实还是向往那种女人一再婉拒且欲说还休的意境,但如今,分明是遭遇了新一轮的身不由己。
事毕,琳琳偎在身边问他:“你说,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地方?”
老周当真凝神想了想,弄得琳琳颇为不满:“我的优点就那么少吗?还得想这么半天。”
老周终于看着她笑道:“我还真是挺喜欢你身上的一点,但前些天并没明确意识到,属于一下子感觉挺好,但又说不清的那种。”
“那现在想清楚了?什么地方?”琳琳急着问。
“就是,你从来不化妆不戴首饰。我也在医院里注意过,并不是女大夫就一定这样,说明这并非职业习惯,纯属你的天性。”
琳琳点头道:“女人不化妆不戴首饰,就可以为男人省钱对吧?”
“当然不是这意思了。”老周忙解释,又觉得似乎不必解释。
忽然琳琳低下声来,神秘地说:“告诉你吧,我不化妆是因为呀,我不会,也懒,哈哈。其实我也希望能把我这张脸化得光彩照人,灿烂夺目。我常想,等我将来辞职不干这个大夫了,一定成天泡在美容院里,充分享受做女人的快乐。”
老周努力保持着不动声色,尽管心里已倒吸了若干口凉气。
当然随即又想开了,哪个女人不物质?你还真以为人家冲你一副奔五十的臭皮囊,就真心愿意奉献呢?
“那我现在改了,更喜欢你的这种坦率、爽快。”老周道。
琳琳一皱鼻子,做个鬼脸:“没错,我最不虚伪,你想不喜欢我都不可能。”
老周惟有深呼吸。
女人永远是对的,她们总能为自己的任何行为找到合理动机。而男人却似乎永远都问心有愧,随时都会露出个软肋来任人痛戳。
难得琳琳值班的晚上,老周享受会儿孤独。
习惯地拿过手机,给谁打呢?
照例先拨老马,立即便听到一个女声念道,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于是合上,闭目良久。又从胸前的衬衣口袋里掏出那张折叠的纸,看了看上面那个歪歪扭扭的“周”。
李芸,停机。小徐,也停机。是的,她也停机了。
当然,小吴不停机,小胖不停机,沈红、陈霞等更不会停机,但老周又不愿拨她们。
只好再找出冯夏。这阵儿隔三差五便会跟她聊上一回。
不过琳琳也会在班上将电话打来,只要没病人叫,就会一直狂聊不止。老周实在有点受不了她这种话痨,想必须赶紧采取措施,将她转发出去。
老周便以循循善诱的口气,开始规劝她,不妨也同时见见其他人选嘛,你是平常病人见多了,想象不出正常人里有多少优质产品,其实比我强的那可多了去了,起码也是各有千秋啊。
琳琳听得倒也饶有兴致,然后点评说,你这人可真大度,我就喜欢你这点,特富有成熟男人的宽容魅力。
老周顿时恨不能栽倒,想算了,爱谁谁吧。
每通过这种电话后,琳琳更是一下班就扑过来,顺口都叫上老公了。而且还开始精心修饰自己,不但头发有了一看就造价不菲的形态,脸上也开始香气浓郁,好像老周说她不喜欢化妆的话反倒成了种提醒,促使她一定要尽快补上这部分女人该有的内容。
“你干脆气死我算了。”为此老周道。
她越发像是有了成就感,搔首弄姿,姿态万千,分明一个文化气质不俗的二奶形象。
冯夏来电话,说过年时讲的那个申请国家基金的项目,最近公司想启动了,希望他能前去一谈,有望合作。
老周对此倒是无可无不可。冯夏便催促道:“那就快动身吧,机票都给你报销的。”
老周表示:“你得让我多少的反应一下啊。飞过去容易,但我不得考虑一下,我在时间和事务上的安排吗?”
冯夏道:“那你尽快,三天,可以了吧。”
老周陷入踌躇,不光是为项目,主要还是为冯夏这人。嗨,这一去,可就是另一出啊。
偏巧,钱越也给他打电话,让他去主持一个山区的综合开发。话语里不无半含糊半暧昧的暗示。
明摆着,一旦老周进入了这个开发项目,跟钱越之间的分赃事宜,自是更能驶入快车道,而且,即便单从可在一定限度内行使政府权力的角度看,也对老周这种体制外的人大有诱惑之处。
老周顿陷入更深的踌躇。
郑姐也打电话来凑热闹,说我们胖主任回来把你那通夸哟,说你能力太强了,听他这意思,我都该让贤给你。我这儿的项目多的是呢,翟秘书那事出点差漏没关系,快扎到北京来跟大姐干吧,真不是开玩笑啊建龙,你想咱俩要是双剑合璧,那可就所向披靡了。
老周想,胖主任这是跟着我玩舒服了。不过也别说,北京毕竟是资源丰富的地带,只是,呵呵,来跟大姐干吧,这话听着怎那么别扭。
去不去呢?
自然,还有老板这儿的一大块人情。以老周的做人原则,绝不存在还不还的问题,而是,咋还,以什么力度还。这也不是短期能利索的事。
唉,任重道远,只要活着就没完。
想起从前总爱跟老马说,等忙过这阵儿,我得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几天。但怎么眼下的一个个“这阵儿”就总是忙不完呢?
琳琳还真听话,大概也认为老周说得有道理,回头便开始会见起了别的人选。以她的条件,这种机会还是不少的。
但每次约会结束,她仍会立即跑到老周这里,对他详细汇报,然后俩人再一起对当晚情况及对方条件加以综合分析。对此老周开始尚觉荒唐怪异,渐渐也就习惯了。天下万事,不习惯都是习惯之母。
头回见了个小业主,家里有点钱,人肯定是离过婚的,但孩子也大了。老周皱眉道:
“对这种做生意的人吧,我看还是要慎重。”
琳琳说:“我看也是,生意人个个都太复杂了。”
老周更进一步强调:“干脆就没一个好东西。”
琳琳顿时笑道:“那你不也是做生意的吗?”
老周正色道:“所以我不是好人啊。”
琳琳便一撇嘴,不理他了。
又见了个税务局的小官,岁数也不大,单从外在条件上比较,跟琳琳还真合适。但琳琳说:
“我第一眼就没看好,形象太差了,无论怎么说,我也不能虐待自己吧?你想,一个政府的公务员,只要稍微各方面过得去,还不早让人给他抢碎了,哪能轮得到我。”
老周只好说:“那没办法,反正是你嫁人。”
还见了个军官,家属出外遇离的婚,据说还将那第三者诉诸了法律。目前人虽在外地,但提升前景良好。这回老周也要深表拥护了,否则岂不显得自己监守自盗,把别人全都排除了,最终还是为自己。琳琳开始也没想出对方哪儿不合适,但犹豫半天后说:
“这两地分居着,我平时跟谁去说话呢?挣点钱都贡献给移动啊!”
老周只好苦笑,嗓子眼里有句话险些就迸出来:那不正好拿我来解闷吗?
每每都是,分析上半天,仍一概难入琳琳的法眼,便只好仰天一叹,冲老周呻吟道:
“睡吧老公,明天还要见一个呢,没准那就是我要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