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后先
采茶
高家溪茶树茂密,雨水滋润。几千年,背篓的姑娘在谷雨里,手托云雾,春蚕沙沙。
我望见河西走廊,裕固族妇女,摆动柳腰,站在黑茶的营养里,沉香从毛孔散溢。陆羽在风中轻诵着《茶经》。
汲天地之精华,日照的叶子,露润的叶子,发亮的思想,从表面笔直绿到内心。
一根手指把生长掐断,黑茶的精元,淌过了手背,没有声响。一片叶子活在另一群叶子里,风霜镂下清晰的掌纹。
时光拣起背篓的影子,在一片叶子上,继续生长。茶园牵着手,拐上一条绿色产业之路。
与黑茶一起行走,一山又一山茶歌,腾云驾雾。昼夜的温差,叠加,一层层,沉积它的香。
制茶
鲜叶在棚里日晒夜露。
五十五天经霜经雾的履历,闪着青光。
制茶师傅搭起七星灶,拣来松木,把青亮的灵与肉一一蒸焙。六个赤膊绑腿的男子,光脚踩在芬芳上,手挥木锤。滚压完大杠换小杠,市场的空间就这样定型。
经历是一片片茶叶,需要渥堆发酵,松烟熏烤方可品质纯真。色香味往往很难齐全,千锤百炼,六个男子与茶走一样的路程。
我看见黑茶家族的花魁,从道光走来,晋商张氏与黄沙坪的师傅手挽手,把一卷卷茶放在时间里踩压。破蔑捆箍棕片、蓼叶紧裹的胎盘里,金花茂密。茶脸色如铁,立在凉棚的阴凉里。
与黑有关的动词,我与益阳茶一起经历,当灵与肉感到疼痛,我们离芬芳就一步步靠近。
品茶
茶绿在安化的山上,我坐在中原的茶楼。
一缕沉香,从乾隆年间飘来,长嘴铜壶,青花瓷碗,像午后的阳光无比灿烂。
四十岁的午后,我在品一杯黑茶。开水把益阳的文化泡开,一层层,陈年花卷口吐金花,生命底色与水融为一体,一片橙黄明亮。
我看见炎帝目光里,闪着夜色,道光微笑里,裹着清香。那驿道上的茶马源远流长。
我喜欢浓茶,味苦,像我四十年的奔波,有太多的汁:艰辛,挫折,困惑……抿一口,品那微苦中的余甘,混沌顿开,我对一杯茶更加清醒。
人生的水路漫长,堪比黑茶,耐冲泡。今夜的茶楼笙歌又起,我邀嫦娥还喝千两花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