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丽敏
露珠与草花
三月的田野已经泛青,那些稚嫩的春草和草花,就是露珠们的后花园。
雨珠挂在叶片上,酷似露珠。雨珠和露珠还是有区别的,雨珠容易滑落,在叶片上停留的时间短促。雨珠就像那些急性子的姑娘,走路带着碎跑。
露珠就不同了,一枚露珠悬在叶尖,只要没有风来捣乱,她可以一直文静地悬着,犹如,和叶子的内部有着脉络牵系。就算有风来,只要不那么鲁莽,悬着的露珠也只在叶尖上荡几下秋千。
春草一出世就捧出了花朵,素净的蓝、白、黄。草花对于颜色的使用是珍惜的,不铺张,不挥霍。草花的生命只有一天,到了傍晚,花瓣纷纷上拢,像珍重收藏的人生故事,再也不打开了。
春草如同有着非凡生殖力的母亲,每日早晨都会捧出新的花朵。这些贴着泥土的春草一生会开多少花?没人知道。它们的名字也不会记入花谱。也可能,它们原本就没有名字吧,除了露珠和偶尔路过的蜜蜂,极少有人注意它们的存在了。
露珠与草花是相亲的朋友。每天早晨,太阳升起之前,露珠会如约而至,和草花在一起,安静端坐,聆听春歌。
金色泡沫
春天在雨水中跑出哒哒的脚步声,不再像三月初时那样举步犹疑了。一些花在雨中开放,一些花在雨中落下。油菜花就是雨中开放的花。
湖边有一片油菜地,两天前,油菜地还是浓稠的绿波,今天再看,已浮起两层明黄的细浪。
走近了,才发觉很多花苞还是青涩的,紧咬着嘴唇,倔强可爱的样子,像十三四岁叛逆少年。已开的花上凝着雨珠,叶上的雨珠更多,硕大,是昨夜的残雨。
我蹲了下来,把相机打开,调到微距。
在网络上看过别人拍的油菜花,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海,一眼望不到边的炫黄。想象不出,一个人站在那样的油菜花海里是怎样的感觉?会不会觉得自己也是一朵细小的油菜花,淹没在漫无边际的花丛中,窒息在毒药般的香气里。
那种一眼望去让人晕眩的油菜花海,在湖边是见不到的。湖边的油菜花一畦一畦,散漫又节制,像太阳之杯溢出的金色泡沫,流淌着,撩动着大地的春心。
花森林
如果我是一只春天的蚂蚁,那么田埂对我来说就是一座没有尽头的花森林了。
春天的田埂是大自然随意又精致的绣品,牛和人走过的脚印不会破坏花草的生长。那些细碎的花草,有着比自身强大无数倍的生命力。
白色和紫色是草花们最喜欢的色调,也有黄色和蓝色,红色几乎没有。为什么田埂上没有红色的花呢?也许是春天把红色都用在枝头上了,桃枝、杏枝、海棠枝……也或许是红色太喧哗,不适合表现田埂的素美。
田埂尽头有一处堆起的土垄,是一座坟。坟上,野草莓花已经开了。坟边围着细密的小鸡草,草穗上挂满了穗花和露珠。
坟边有一畦萝卜地,参差地开着萝卜花,花瓣上有繁复的脉络。这些脉络在花儿将要凋谢时很分明,像一种神秘的文身。这是花朵洗尽铅华后的美——有质感的美。
豌豆花也开了,豌豆花很像蝴蝶。或者说,豌豆花是静止的蝴蝶,而蝴蝶则是飞翔的豌豆花。当蝴蝶与豌豆花相遇时,会不会把对方当成另一个自己?豌豆花是并蒂开的,少有独开的花,这一点和蝴蝶也相似,蝴蝶也总是成双地飞着,一高一低,或一前一后。
油菜地在这个时节是另一番光景了。花儿渐落,仔荚初生。我在田埂上,面对一朵油菜花蹲了很久,等待朝阳从云层里出来,照在两片花瓣之间的蛛丝上。蛛丝是有七彩光泽的,这光泽只有在日照下才能看见。当阳光投射在一根纤细的蛛丝上时,蛛丝就成了一线写实的阳光,坚韧而有灵性。
在有阳光和露珠的田埂上,一切生物都是有灵性的。只是,这个处于地面的灵性世界很少被人们发觉。人们的眼光习惯于向上张望,也因此,错过了观看造物主落于低处的细腻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