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南河古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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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大雁往南飞(3)

何缺德的右手只剩下拇指和食指,一伸手就是一个“八”字,有人送他一个绰号,叫“霸头”。不管天再热都要戴上白手套,并且时时刻刻都捏成一个拳头。没办法,吃饭只好用勺子,“春花院”“聚仙楼”很长时间没有去了,因为他最害怕别人问他:“何哥,你手咋呢?”每当想起这件不愉快的事,一股仇恨涌上心头,他会咬牙切齿在心中骂道:“老子不会放过你的,走着瞧!”

金旦旦已经半岁了,缺德在它身上下的功夫已大见成效,按人的口令能做很多动作,客人来了会迎进送出、点头示好,还会用它的圆嘴巴给人搔痒,轻重适度让人十分的舒心。

一场春雨过后,阳光明媚,山清水秀,何缺德拿着一面黄旗,黑皮抱着一只麻鸭,旦旦跟在他们后头,渡过南河,来到绿州中央,缺德拍拍旦旦的头,挥动黄旗,黑皮把旦旦抛向空中;指东,旦旦向东飞;指西,它向西飞;指地,旦旦飞落在他身边。旗开得胜,这样出人意外的效果让他们十分开心。缺德拿出一条二两重的鱼丢进旦旦嘴里,拍拍头以示认同。下一个项目,引鸭入室,黑皮抱着麻鸭跑向一里以外放出,让旦旦去找,并将麻鸭引回原地。旦旦在空中转了几圈,发现了麻鸭,并和它一起沿路觅食青草和昆虫,把发现的昆虫让给麻鸭吃,就这样一路觅食一路小跑,将麻鸭领回了原地。缺德万分惊喜,抱起旦旦亲了又亲,吻了又吻。又是一条活鱼丢进旦旦口里。最后缺德把黄旗往北一指,旦旦跃起向北飞去。待缺德赶回家,旦旦已在雁棚里睡着了。

近一个月来,缺德、黑皮二人,在万亩绿洲的中心地带,搭建了工棚,作为训练和引诱大雁的基地。并张起了一片“天罗”。两个多月在旦旦、麻鸭的引诱下,沿着通往“天罗”的“食道”,先后从水上、陆地捕获了四只家鸭,三只野鸭和一只鱼鹰。如何能将天上的大雁引到预定位置,沿“食道”进入“天罗”呢?用什么方法能让旦旦明白自己的意图呢?一个夏天也没想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已进入八月,眼看大雁南迁的季节已经来临,何缺德像热锅上的蚂蚁,日夜难安。八月初十的凌晨,缺德突然从梦中笑醒:“天助我也!天助我也!连环画,对,用连环画。”披衣起床,铺上纸拿起笔,画上基地“天罗”,旦旦往上飞,“人”字形、“一”字形大雁,旦旦接近雁群,带领群雁落在基地附近,沿“食道”进入“天网”。他画好后连忙到基地对旦旦进行培训。当他拿出头两张,旦旦叫了两声表示认同,以后的几幅画,旦旦很是茫然,没有任何表示。缺德不快,急得只打转。

黑皮说:“等见到大雁它自然就会明白你的意图,这事呀急不得。”好不容易等到八月十八飞来了第一群大雁,缺德赶快将旦旦抛向天空,并挥动黄旗指挥旦旦的行径,可能是缺乏飞行锻炼,加上腰肥体胖,怎么也赶不上雁群。一连数天就这样无功而返。旦旦也累得吃不下东西,有些垂头丧气。眼看进入大雁南迁高峰,何缺德只能望雁兴叹!这时黑皮猛然想起:“唉!何哥,这事是小亮子出的主意,为何不去向他请教呢?”

“对呀!你先去探听下再说。”

黑皮连忙进城,一路小跑来到丁末家,抬头一看门前端坐一位尼姑。正疑惑中,尼姑问:“先生,你找谁?”

“这不是丁末家吗?”

“这是‘福堂’。”

“他人呢?”

“搬到后湖丁家营了。”

黑皮马不停蹄,一路风尘,七问八问才找到丁末住处,走近一瞧心中又犯疑惑,这哪是农舍呀?三间正屋,两间耳房都是青砖上顶,漏窗院墙、高大的门楼豪华气派,三尺宽青石板直达正门。一棵桂花树正飘香四溢。黑皮打量自己,一身臭汗,灰土土的。敞开的大门不敢进,喊吧,又不好开口。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丁母从耳房出来了:“噢,皮先生呀,进屋坐。”

“不,不了,我找丁末,说句话就走,正忙着呢。”

“他在河里放鹅呢。”

“好,好,说句话就走,告辞了。”

黑皮对这一地段还算熟悉,去年在这里下过阎王套,旦旦就是那时捉到的,现在又为旦旦而来求小亮子,多少有点戏剧性的感觉。他一边走一边想,觉得好笑。他来到聂家滩的河岸边,一眼就看到丁末划着小船,驱赶一大群鹅在浅滩觅食。他喊道:“小亮子!”

丁末一抬头就认出黑皮:“你可是稀客呀!下来,下来,有话船上说吧。”

黑皮上了船,双手捧起清澈的河水洗了脸,喝了两口,赞道:“这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多悠闲呀!”

二人在谈话中,耳边听到一声大雁的鸣叫,让黑皮吃了一惊。他四下张望,怀疑自己犯了职业敏感症,才松了一口气。

丁末笑笑:“你往鹅群里看。”

“咋回事呢?”

“是只孤雁,自己来的不走了。”

黑皮:“噢……”慢慢地点着头。“你忙着,告辞了。”

黑皮连午饭都没有吃,急忙到基地去见何缺德,开门见山道出了丁末鹅群里有一只已经喂熟的大雁,若能把它弄到手和旦旦互相配合,百分之百会达到预期的目的。

缺德说:“他能无代价地给我们吗?!”

“这事呀,你得亲自出马,念起我们多年的交情,这个面子他会给的。”

“事不宜迟,过往大雁马上快结束了,最后兴许能……抱上旦旦,咱们走。”

半晚,丁末挑着一担饲料去河边喂鹅,碰上缺德、黑皮二人匆匆而来。他主动迎上去握手问好,先发制人说道:“二位的来意和急切的心情小弟理解。我为什么落到这种地步?这是上帝对我的惩罚,也是一种挽救,希望二位兄长高抬贵手,放小弟一马。”拱手,挑起担子向河里走去。

缺德兴兴而来,碰了一鼻子灰,很不是滋味。心里骂道:“六亲不认的家伙,咱们走着瞧。”转身走了。

黑皮抱着旦旦傻乎乎站着,左右为难。后悔自己不该出这个馊主意。怎么办?苦果自己吃,硬着头皮去见丁末。旦旦嘎一声从黑皮怀中飞了出去,在空中盘旋。孤雁见到旦旦异常兴奋,快速起飞迎了上去,一老一少,并肩齐飞,不停地小声叫着,十分亲切,像是在诉说分别后的思念和牵挂。盘旋数圈过后,双双向南飞去。

缺德一个人喝着闷酒,一肚子气不知从哪出, 抬头一瞧,嘿!旦旦回来了,没废半句口舌还把鹅群的孤雁领了回来。真是喜从天降,他伸出双手抱起旦旦 :“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就在他抱起旦旦的时候,孤雁发现他的右手缺了三个指头,冤家路窄呀!于是长叫三声,旦旦听到孤雁的惊叫,赶快跑到孤雁跟前,它俩一阵私语之后,旦旦又扑进缺德的怀抱,乘他亲吻的时刻,一口啄向缺德的左眼……

半个月后,缺德戴着墨镜从医院走了出来(有人暗地叫他“独眼狼”),他不但没有接受两次血的教训,反而带着复仇和发财的决心,执意不惜血本,要研制一种威力强大的火炮。在聚仙楼酒席宴前,不断给黑皮打气,也为自己壮胆,他理直气壮,慷慨激昂:“开弓没有回头箭,一不作,二不休,无毒不丈夫。怕什么!咱们不偷不抢,正大光明,不犯法,不违法,生财有道。受点伤,挂点彩,又没在你身上,有啥惆怅的?嗯!”

“何哥,你吃这大亏,我着急帮不上你呀,而且还帮了倒忙,我愧心啦。”

“以前做法没错,只是应变不够,一味的‘守株待兔’有些被动。再就是低估了大雁的凶猛本性,预防疏露。失败是成功之母嘛!振作起来,千万不能灰心丧气。我有个大胆的计划,需要我俩同心协力才能完成,我问你有没有这个决心。”

“何哥,你说!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老弟要是眨下眼,就不算汉子!”

“好!”独眼狼举起酒杯:“干了!”

经过五个春秋,上百次试验,数十次实战演习,耗资大半个家产,这个“独眼狼”真是够狠的,最后终于做成了一个机动灵活、水陆两用、便于隐蔽、一次填装八斤火药三斤铁丸,射程在百米以上叫“木喷”的火炮。

万事俱备,只等八月十五雁门开。五年时光,弹指一瞬间。万亩绿洲,南、北河岸,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过往栖息的大雁也渐渐多了起来。南河长堤上,观看“雁落平沙”的人们熙熙攘攘,场景蔚然。独眼狼带着十八岁的儿子丙六和黑皮,穿梭在人群中间,他们关注的是大雁落脚的位置和密度。打好首仗,是他们筹谋的核心。八月十六日,大雁一群接一群的落在“四亩地”迎水口的浅滩上。远远望去,整个水面黑压压的一大片。独眼狼暗暗自喜,当夜十二点,他们头戴安全帽、身穿防护服,带上三条猎犬,登上了平底三角船,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预定地点,将“木喷”对准雁群仰角三十度架好,埋伏下来等待时机。弯月西下,流水哗哗,秋风阵阵,难以减缓他们加速跳动的心。五点过后,独眼狼轻声下达第一道指令:“ 火光!”

黑皮划根火柴一闪,迅速湮灭。哨雁见有情况,嘎、嘎惊叫两声。头雁听到报警,伸长脖子四处张望,确认没有情况后,轻叫一声,告诉大伙:“没事,放心睡吧!”半个小时过后,独眼狼下了第二道指令。黑皮如法炮制,哨雁又是两声报警。头雁站了起来,瞧了一阵,又听了一气,确认没啥异常,轻叫了两声,告诉同伴放心睡吧。半个小时过后,独眼狼下了第三道指令,黑皮重复了上次的做法。哨雁照常报警。连续三次报警,头雁很是重视,并抱着雁群走了一圈。确认没有什么动静,严厉地惩罚了哨雁谎报警情,扰乱军心。哨雁有了教训,第四次见到火光,视而不见,再要报警势必招来更大的惩罚,于是把头插进翅膀里呼呼地睡着了。独眼狼的麻痹战术应用成功,不禁一阵高兴,他们把“木喷”移近目标最佳射程。看到天将破晓 ,时机已到 ,霎时间齐声吼叫,猎犬在雁群中狂奔乱咬,大雁在熟睡中慌乱无序起飞。当达到一定高度时,独眼狼高声命令:“预备,放!”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火光冲天。紧接着是大雁的惨叫和独眼狼的狞笑在晨曦中回荡。这巨响,这冲天的火光,这声声哀鸣和呼唤,惊动了四邻八方的雁群,它们改变了南迁的行程,来到“四亩地”看个究竟。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独眼狼们手抡短头棒正追打受伤的大雁,三条猎犬在撕咬受伤的大雁,船上装满大雁,河边大雁成堆。这一惨相激怒了所有大雁,它们高声鸣叫,誓死要为同伴报仇。独眼狼看到这种阵势,告诉黑皮、丙六做好迎战准备。黑皮手拿短头棍,拉开架势,准备迎击来袭大雁,正好,一泡粪便撒在脸上,鼻子、眼、口里到处都是污浊,一股强烈腥臭不说,双眼像针扎的一样,痛得直跺脚。骂道:“老子操你八辈!”

独眼狼眼见黑皮痛苦的样子,不敢仰头还击,只好呆呆地站着,任大雁的攻击。约半个时辰,三条狗、独眼狼都成了落汤鸡,惟有丙六没有受到侵袭。雁粪特有的腥臭味熏得他们(三条狗在内)不停地恶心呕吐。黑皮早已躺在地上呼喊救命。看到这满天的大雁,轮番的攻击,独眼狼心惊胆战,跪地磕头求上帝宽恕。这时两只大雁落在他们面前,老雁说道:“八年前,你在万亩绿洲投毒、在莫家营下‘阎王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追杀我数十万同伴。我切断你三个手指以示警告,你不思悔改,又制造这起骇人听闻的惨案,实属十恶不赦……”独眼狼连连磕头:“长雁饶命!长雁饶命!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旦旦:“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旦旦救命,旦旦救命。”独眼狼又是磕头又打自己嘴巴子,“我该死!我该死!”

旦旦指着丙六问:“这是你儿子吗?”

“是犬子,是犬子。六儿快跪下。”

“你睁眼看看,你这一炮杀害了我们多少弟兄姐妹,使多少同伴失去亲人,现在我们要当众处决你的儿子,来祭奠数万亡灵。”

独眼狼一把抱住旦旦双腿,哭喊着:“上帝呀!我罪恶滔天呐!罪该万死呀!砍下我的头,粉身碎骨罪有应得。上帝呀!放过我的小儿吧!”

长雁和旦旦相互交换了下眼神。

长雁说:“看来你还有一点点人性,按你累累罪行,灭你九族也不算过分,好,再给你一次悔过的机会。但是,你必须保证做到我们提出的所有条件。”

独眼狼连连磕头:“我保证,我保证。”

旦旦:“听着,现在我宣判。一、把被害同胞在绿洲中心集中掩埋,立碑撰文,写上你的罪行,公之于世。二、披麻戴孝,祭祀三天。三、在你脖子挂上牌子,上书:‘我是猎杀大雁刽子手。’每天沿县城走一圈,三年后取消。”

长雁:“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独眼狼:“我保证,保证做到。”

“做不到呢?”

“你们灭我九族。”

老雁和旦旦面对一堆堆死去的大雁,默哀致敬:“同胞们,闭上眼睛,安息吧!”

天上所有大雁齐声高叫,振翅往南飞去。

丙六:“爹,你们赶快下河洗洗,我回去就来。”他急急忙忙往家里走去,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凌晨发生的事情:

“你们听见没有,一颗火球落在‘四亩地’好响啊!映红了半边天。”

“是何缺德放的炮,你没听说,死伤的大雁堆成山,这下可发了。”

“发个屁,玉皇大帝知道了,要灭他九族呢!”

“可怜,一个宝贝儿子也搭进去了,何苦呢!”

“他老婆也气疯了。”

丙六, 一阵寒颤,十分感谢上帝对自己的恩惠,经过这场洗礼,他长大了,懂事了,决心走正道,做好人报答社会。他拿了几件衣服和必要的物品,匆匆赶到“四亩地”。

独眼狼、黑皮、三条狗光着身子,呆在船舱里瑟瑟发抖。他们接过丙六拿来的衣服,迅速穿好,像掉了魂似的,什么话也没说。

丙六:“你们从韩家卡子回去吧,这里事我来处理,快走!”

三个月过去了,这年第一场大雪足有一尺深,滴水成冰。三条猎犬由于粪便的腐蚀,全身没留一根毛,在大雪中相继冻死。黑皮落了一身的伤疤,双眼也看不清了,只能通过棍子点路,才能行走,住进了西城稀饭场。独眼狼精神失常,手脚不灵,三天没有两句话,脖子挂着“我是猎杀大雁的刽子手”的牌子,走得不知去向,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