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是把真理比做燧石,——它受到的敲打越厉害,发射出的光辉就越灿烂。
——马克思
(一)
马克思病倒后,根据医生的建议,他前往柏林郊区风景秀丽的施特拉劳小渔村疗养。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次疗养给他带来了理论探索中的机遇,就像当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他的面前展开了一片广阔的天地。
施特拉劳小渔村位于施普雷河的右岸,环境优美。如果步行的话,从柏林大学到这里只需一个小时,因此它也成为柏林大学的教授和同学们休闲的好去处。
马克思来到这里后,每天在河边散步休息,有时会同渔民们一起下河捕鱼,有时还同村民们上山打猎。一段时间后,他的健康状况得到了不错的恢复。
在养病期间,马克思在甘斯教授的建议下,从头到尾阅读了黑格尔的著作,也阅读了黑格尔大部分弟子的著作。这让马克思完成了一个青年时期的思想转折。
马克思在刚来柏林大学时,曾经接触过黑格尔的哲学。但那时他只读了一些片段,觉得自己不喜欢黑格尔著作“那种离奇古怪的调子”。然而,当他在这段时间深入地了解了黑格尔的辩证哲学的内容宏大和博大精深后,马克思的评价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他在给父亲的信中说:
“我已经越来越牢固地同现代世界哲学(指黑格尔的哲学)紧密地联接在一起了。”
马克思从头到尾仔细地通读了黑格尔的著作,还研究了黑格尔学派的许多著作,他开始深信这个“古怪的”框架中的确蕴藏着大量的珍宝。
在以后的几年中,马克思都按照黑格尔的方式去思考、写作。可以说,掌握黑格尔辩证法对于马克思后来创作历史唯物主义体系有着巨大的意义。正因为如此,马克思终生都对黑格尔怀着深深的敬意,即使在他早已超越了黑格尔哲学的几十年后,也仍然对攻击黑格尔的人极为蔑视,并针对性地声明:
“我公开承认,我是这位大思想家的学生。”
在疗养期间,马克思还接触到一个青年黑格尔学派的学术小组——博士俱乐部。俱乐部中的成员都是有学问、有独特见解的青年黑格尔派分子。他们经常聚集在这个俱乐部中讨论切磋,交换各自的观点意见,将自己撰写的著作拿出来宣读并征求意见。这里的气氛蓬勃向上,热情真诚,因此也吸引了不少有才华的青年人加入。
马克思是通过一位名叫阿道夫·鲁藤堡的地理教师介绍到这个俱乐部的。这时马克思刚刚20岁,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大学生,甚至看上去还有点稚气,而俱乐部的成员们都要年长一些,有的在学术上已经初露锋芒。
但是,俱乐部的成员很快就发现这个新来的年轻人非同小可,他谈吐不凡,知识广博,尤其是那冷静的批判的头脑,更是令人折服。
很快,马克思就成为这个小圈子里的核心成员。俱乐部中好几个出色的人物,都与马克思成为好朋友。他们里面主要有卡尔·弗里德里希·科本、布鲁诺·鲍威尔、阿道夫·鲁藤堡等。
其中,与马克思关系最密切的是布鲁诺·鲍威尔。鲍威尔比马克思年长9岁,当时是青年黑格尔派公认的最具才华的代表。早些时候,他在基督教历史的研究方面就已很有成就。在与马克思相识后,他把马克思看做是自己最亲密的同伴,是为青年黑格尔派观点而战斗时的得力战友。
这样一批杰出的人物聚集在一起,实在是柏林学术界中一件引人注目的事。他们定期在位于叶戈尔大街和夏洛丹大街交叉口的施特黑里咖啡馆聚会,在这里喝咖啡,阅读各种报纸和政治书刊,辩论各种学术问题,甚至还辩论一些涉及到政治和社会的问题。在这样一个场所中,马克思对于磨砺自己的思想的确获益不少。
可以说,这段疗养让马克思的人生道路出现了新的传记。他完成了从法学向哲学,从康德、费希特的主观唯心主义哲学向黑格尔的客观唯心主义辩证法的重大转变。其间,虽然他也经历了烦恼、焦躁和彷徨,但马克思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他可以不断调整自己,果断地走出迷惘。
(二)
在休养结束返回学校后,马克思一边继续学习法学,同时又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深化自己的哲学研究。在掌握了黑格尔哲学之后,他又将目光转向了哲学史。
对于马克思的哲学旅程来说,哲学史研究具有双重意义。一方面,马克思要在哲学史研究中尝试自己的黑格尔武器;另一方面,马克思还要在哲学史研究中尝试一下自己的哲学才华。恩格斯曾经说过,学习哲学,除了钻研哲学史之外还没有更好的办法。而且,在当时的学术界,标志着一个人哲学水平的,除了哲学博士学位之外,便是哲学史修养了,尤其是有否哲学史著作。
马克思首先将研究目标选定在西方哲学史的源头——古希腊哲学上。对于古希腊文化,马克思很早就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对古希腊神话和文学也素有研究;现在,他又将目光投向了古希腊哲学,主要是亚里士多德以后的后期希腊哲学。
这种选择与博士俱乐部对他的影响有关,因为青年黑格尔学派就非常重视自我意识问题,认为自我意识哲学代表了时代精神,是哲学的自由和能动性的来源。他们力图将黑格尔体系中的自我意识因素分离出来,作为重新构建的新哲学的核心。
黑格尔曾将古希腊后期的三派哲学家即伊壁鸠鲁派、斯多葛派和怀疑论派称为自我意识哲学,但这三派哲学历来都不受哲学教授的重视。而马克思却独具慧眼,将它们当成自己的研究对象,并打算全面深入地研究这三派哲学及其关系,写一部哲学史巨著。
自从马克思深入到哲学领域的重地后,他就打算在大学毕业后到大学里任教。对此,父亲提出了反对意见,因为他希望马克思能成为一名律师。
不过,在说理方面父亲是说不过马克思的。1838年复活节,父亲怀着沉重的心情,终于同意马克思在毕业后到大学任教,并要求他尽可能取得一名哲学教授的职务。
1838年初,马克思的父亲亨利希病倒了。5月初,母亲来信让马克思回特利尔为父亲准备后事。当马克思回到特利尔时,父亲已经病故了,终年61岁。这一年,马克思才刚刚20岁。
父亲的去世让马克思十分悲痛,马克思将父亲安葬在故乡山下的墓地中。他以感激的心情怀念着父亲,并将父亲的照片始终放在自己的口袋里。
父亲去世后,马克思继续回到柏林大学求学。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求知欲也愈加旺盛,同学们都说他像一个贪婪的剥削者一样,“贪得无厌地学习”,在应该喘口气的时候也不休息一下。但马克思却认为,真理就是燧石,受到的敲打越厉害,发射出的光辉也就越灿烂。
1839年,在父亲去世一年多以后,马克思完全由法学领域转向了哲学领域,埋头于哲学的研究,尤其是全力研究伊壁鸠鲁派、斯多葛派和怀疑派哲学。以前,黑格尔和青年黑格尔派都曾研究过这三派的哲学体系,但黑格尔只是大体上说明了这些体系的一般特点,未曾深入研究个别细节,更没有看到这些体系对古希腊哲学史的重大意义。
为了弄清这些问题,马克思阅读了古希腊哲学家大量的著作,并决定以其作为自己申请博士学位的论文题目。
(三)
1840年,马克思确定了自己的博士论文题目:《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和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差别》。
在写作过程中,马克思没有拘泥于前人研究的框框,而是以独特的视角重新审视了两位思想家的自然哲学,突破了许多历史上的传统看法和当时流行的观点。
在论文中,马克思还高度评价了伊壁鸠鲁对宗教的批判精神和战斗的无神论精神。他在论文的序言中写道:
哲学,只要它还有一滴血在它那个要征服世界的、绝对自由的心脏里跳动着,它就将永远用伊壁鸠鲁的话向它的反对者宣称:“渎神的并不是那抛弃众人所崇拜的众神的人,而是同意众人关于众神的意见的人。”
另外,马克思还在论文中借用普罗米修斯的自白——“老实说,我痛恨所有的神”来申明自己的无神论观点。他认为,对神的信仰反映了意识发展的低级阶段。人的自我意识高于神灵,神是不能同人的自我意识相提并论的。因此,对于无理性的人来说,上帝才存在。
马克思的这种战斗的无神论思想,也奠定了他此后向唯物主义转变的基础。
这篇论文的最大创新之处,就是高度评价了伊壁鸠鲁哲学所具有的独特的革命精神和深远影响,改变了人们对伊壁鸠鲁哲学的歪曲和误解,解决了一个在古希腊哲学史上悬而未决的问题。
1841年3月,不知疲倦的马克思终于完成了这篇博士论文。然而,这时普鲁士的政治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柏林青年黑格尔派遭到了政府的排挤和迫害。当马克思将自己的论文拿给他的朋友鲍威尔看时,论文中鲜明的反对宗教和封建专制制度的思想倾向令鲍威尔感到震惊。他劝马克思说,最好能删掉论文中一些思想激进的言辞,否则可能会引起当局敌人的不满和叫嚣。但马克思认为,自己既然已经吹响了向旧世界宣战的号角,就不会轻易后退。因此,他最终也没有删去那些激烈的言辞。
正因为如此,马克思没有在柏林大学申请博士学位,而是将博士论文和有关材料寄给了当时被认为是政治空气比较自由的耶拿大学审议。
很快,马克思的这篇论文就受到了主持鉴定工作的哲学系主任卡·弗·巴赫曼教授的赏识。他在马克思博士论文的推荐书中写道:
“该候选人才智高超,见解透彻,学识渊博……实在应该授予学衔。”
耶拿大学哲学系的其他教授也都一致同意系主任的意见。而鉴于马克思的博士论文具有较高的水平,耶拿大学便于1841年4月15日在未对其进行答辩和进一步考试的情况下,为马克思颁发了哲学博士的学位证书。
这时,马克思还未满23周岁,但这位年轻的哲学博士的才华却受到了知识界的高度赞扬。著名的青年黑格尔分子莫泽斯·赫斯在给一位朋友的信中介绍马克思说:
你应该准备去结识一位最伟大的哲学家,也许是当今活着的唯一的真正的哲学家。他即将显露头角,会把德国的眼光吸引到他的身上。他将给中世纪的宗教和政治以最后的打击。他既有最深刻的哲学严肃性,又有最敏锐的机智。请你设想一下,如果把卢梭、伏尔泰、霍尔巴赫、拉辛、海涅和黑格尔结合成一个人——我说的是“结合”,不是“凑合”,那这个人就是马克思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