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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香火(2)

要是他会说话多好啊,也跟着你出去闯一闯,见见世面。

让哑叔跟我?

咋,他要是个正常人,你不领?

葵爷,还是让他跟别人吧,跟上我学不好。磨粉古怪地耸了耸肩。

跟上你咋学不好?

不说了,葵爷,咱喝酒。磨粉一仰脖就是一罐啤酒。

老葵也大大喝了一口,他觉得这酒还行,挺硬,挺有味道。

葵爷您多喝点。磨粉看着他。

那个女的一撇嘴说,你一见酒就腿软,忘了还要赶路吗?

不看碰上谁了吗?葵爷,哑叔,咱爷们儿喝,甭听她啰唆。磨粉又打了一罐啤酒,话和啤酒沫一起喷溢出来。

老葵两只眼干瞪着他,咋,你一会儿还要走?

磨粉点点头,走,事催着呢,回来看看就行了。老葵说,大老远的回来了,咋不多住几天?你爹妈过世了,不是还有我吗?你要不嫌我那房子破,就住我家。磨粉摇摇头,葵爷,要不是有事催着,我还真想多待几天呢。从小,您待我就好,那年我在村北的水库边玩,掉下去了,要不是您救我,早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老葵一怔,有这事?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磨粉感慨起来,您这人就这样,给别人做过的事老也记不起。这些年我走南闯北,见过的人多了,还是咱村人实在啊。来,让我再敬您一下。说着一仰脖又是一罐。

少喝点吧,你不是还要开车吗?听说这些天路上查得严着呢,你喝了酒,不怕警察逮?老葵担忧地看着磨粉。

警察算老几,逮得到我?磨粉脸一阴。

你喝了酒,人家管你,也是为你好。

反正我不怕,他们逮不到我的。

逮到也不怕,又不是犯了啥案。老葵说着笑了。

不说这个,葵爷,喝酒喝酒。磨粉又对那个女的说,看到了吧?葵爷大好人哪。他这一辈子就不会享福,只知道吭哧吭哧给别人拉车。他爹妈死得早,下面几个弟妹就靠他拉扯,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却成不了,等他把这个家拉出旱泥坑,已经老大不小,没人愿意嫁给他了。你说说,这么个好人,咋就没一个女人嫁给他呢?你们这些女人算是完了。磨粉说着连连摇头。

女的白了他一眼,想说什么,终于没说。

别提了,一辈子都过去了,有没有女人也是一辈子。老葵说。

不一样啊葵爷,还是有个女人疼着好。您过去好像有个相好的吧,对了,是村里周五他妈。看看,我一说您就脸红了。我还听过您的房呢,您的老相好叫得真欢,唱歌似的。磨粉扫了老葵一眼,忽然大笑起来。

你这灰鬼,快别提了,都老黄历了。你说得我都想往地缝里钻了。老葵赶紧摆摆手。

磨粉坏坏地一笑,伸手揽了揽女的的腰。女的领口开得很低,低得谁都能看到她的乳沟。老葵目光躲躲闪闪的,生怕陷进去,宏声却不管不顾地陷进去了,且丝毫没有上来的意思。老葵知道管不住,也懒得管了,就当是看个西洋景吧。磨粉说得没错,他是和周五妈相好过,他一碰她的身子,她就叫,没深没浅地叫。他怕别人听到,用手捂她的嘴,越捂她越叫得厉害。唉,都好多年前的事了,好像是一眨眼间就老了。

那时您还不老,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磨粉一伸手又把那个女的揽住了。

去去去,猴手猴脚的,没个完啊。那个女的伸手打了他一下。

习惯成自然了嘛。磨粉手往下一滑,滑到了她屁股上。

坏蛋,你真讨厌!那个女的嘻嘻一笑,手一撑他的肩头,站了起来。

老葵和宏声都看着她。

别管她,让她四处看看去吧。她们这些城里人,出了城,看啥都稀罕。

磨粉笑了笑。

这个女的是你啥?老葵压低了声音。

女朋友啊。磨粉又喝了口酒。

女朋友?就别哄我了,她是你小老婆吧?老葵摇摇头。

小老婆?有个老婆就够累了,还再找个小的?也就是一起搭伙出来走走,说得好听点,是情人,情人您懂吗?对了,就像当年您和周五他妈。

磨粉又一耸肩。

你这灰鬼,咋就想着逗我这个老头子?这些年你在城里究竟做啥?赚了不少钱吧?老葵岔开了话题。

啥挣钱我做啥,可是葵爷啊,有钱不一定就好。有时想想,还不如回村种地呢,像您这样,安安稳稳的,多好!磨粉说罢叹了口气。

不见得吧?只要是正道上来钱,有钱总比没钱好。

您说得一点也不假,可您也不想想,像我这么从村子里出去的,一没文化,二没学历,正道上能挣了钱?葵爷,实话跟您说吧,我在城里犯了案,这阵子给撵得东躲西藏的,连条狗都不如。

你说啥?磨粉你没喝醉吧?你犯了案?可别吓唬我呀,打死我也不信你会走邪道,我不信。老葵使劲摇了摇头。

葵爷,我知道您心眼好,不愿把别人想坏,可我知道我是个啥东西。我这次就是想回来看看,看上一眼,就得往南边走了,可能再也回不来了。磨粉一仰脖又喝了一罐啤酒。

你没喝醉吧?你到底犯了啥案,非得这么躲?

啥案?磨粉一伸手朝着脖子抹了一下。

你杀了人?我不信,你小时候可是连只蚂蚱都不敢踩啊。老葵变了脸色。

葵爷,您哪知道啊,我这都是给逼得。磨粉叹口气说。

你咋就杀了人?

这事也有些年头了,那时我们几个还跟着包工队干,没死没活受了一年,快过年了,老板还不发工资,连回家的路费都不给,您说这还叫人咋活?哥几个一狠心,把那头肥猪灌进麻袋,揍了个半死。这个工地就不能再待了,又换了个地方,老板更黑,有时赶工程,几天几夜不让你睡,不让睡就不睡,可他一分钱都不多发。磨粉眼睛红了。

那也不能杀人啊。老葵连连摇头。

葵爷您听我说。我们一个兄弟,从脚手架摔下,让钢管穿透了胸,死得那叫个惨呀。人死了,你总得赔钱吧?可那猪打发乞丐似的只给了万把块,简直不把人当人。我们气不过,喝了酒,趁着酒劲把那猪扔进了护城河。可没想到这家伙没死,报了案。我们就逃。总算躲过了风头,兄弟几个又干别的,一起搞过车,贩过火车票,看过煤窑,唉,葵爷您不知道,我啥下贱营生都干过。总算赚了点钱,有点人样儿了,心里还是下贱得不行,做梦都给人追得鸡飞狗跳的。前些天,我们一个兄弟给逮了,他把我们都供出来了,这不,又有两个兄弟进去了。我想我得往远处走了,就回来了,回来再看一眼,就得往南边走了。磨粉说着又回过头看了看老庙。

人没死就好,孩子,还是认罪伏法吧。你多年轻,进去好好表现,放出来,还能回咱甘家洼的。

唉,哪有您想得这么简单?葵爷,我真不想进去。

我白给你们烧香了,我天天在菩萨面前给你说好话呢。你真让人操心。

葵爷,我也是让他们逼得,没法子。

住嘴,说来说去都是你的理啦。你往里瞅一瞅,菩萨正盯着你呢,你说的是人话还是鬼话,他都知道。

磨粉又要说啥,那个女的妈呀叫了一声,朝这边奔过来。

警察摸上来了,好几个呢。她说。

妈的,一天都不让老子安稳。磨粉腾地跳起来,脚下几个空酒罐给他踢得叮当响。

快跑吧。那个女的说。

往哪儿跑?怕是早给盯上了,山下肯定有人守着。磨粉倏地掏出了刀。

老葵一看,就哆嗦起来,你,你这是干啥?

磨粉像换了个人,满脸凶狠地说,葵爷,你和哑叔跟我进庙!

宏声又咿咿呀呀比画起来,磨粉手里那把刀明晃晃地指向他的脑袋,进庙,都给我进里面!老葵知道不听他的不行了,拉了宏声的手,颤颤地往庙里走。几个人一进来,磨粉就把门关上,上了门闩,庙里立刻暗下来。老葵听得这家伙狠着声说,都老实点,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他腿哆哆嗦嗦的,站都站不稳了,他没想到磨粉真不是个好东西。

外面腾腾腾响起一阵脚步声,老庙显然给围住了。

磨粉,我们是警察,赶快出来,你跑不了啦。

都别动!谁要敢进来,我就灭了里面这两个。磨粉拿刀顶住了老葵的腰背,又说,吭声呀葵爷,告诉他们,别进来。

别,别进来,你们。老葵觉得自己舌头打了弯。

磨粉你听着,不要伤害里面的人。警察又喊。

想让他们活命,就都给我退下山去,听明白了吗?磨粉一跳一跳地冲着外面吼,一张脸扭曲得都认不出来了。老葵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宏声呀呀呀叫着拉门,却给磨粉一脚踢倒了,刀尖在他脸上划了一下,血淌了出来。老葵连滚带爬扑过去,抱住了磨粉的手臂,说,你饶了宏声吧,他不懂事。

那就听我的话。磨粉说。

又一指供桌旁的柱子,看到了吗,去,把绳子解下来。

老葵没料到磨粉眼这么尖,绳子还是他缠到柱子上的,为的是将来派个用场。他硬撑着站起来,抖抖索索地解绳子。看着他解下了,磨粉又一努嘴,去,帮我把哑子绑到柱子上。老葵没动。磨粉眼睁得像两枚火药丸,想让哑叔活命,你就得听话。老葵知道不绑不行了,就让宏声靠着柱子坐过去,又把他两只手反剪过来,绑在柱子上。宏声呀呀呀叫着。磨粉摇摇头,一探手抓过供桌上的抹布,丢在老葵脚下,去,帮我把他的嘴堵上。老葵看了磨粉一眼,颤着手把抹布塞到宏声嘴里。

磨粉,你放老实点,不许伤害里面的人。警察又喊。

完了,我们出不去了。那个女的身子抖得像筛子。

少废话,让他带我们出去!磨粉又把头扭向老葵,开门,送我们送下山。

就算把你们送下山,就跑得了?听我的话,还是出去伏法吧。

老东西,再废话我捅了这哑子,开门!

你这孩子,有你后悔的时候。

老葵就要开门,却听得庙顶刷刷刷一阵响,随着响动,一条拇指粗的青蛇突然从房梁上垂下,正好掉到了磨粉的肩头。那个女的尖叫了一声,闪到了一边。磨粉一怔,手里的刀铛地掉到了地上,但他很快就抓住蛇的尾巴,将蛇甩出了老远。蛇被甩到了墙角,疼得吱一叫,狂个啥,你跑不了的!磨粉又一怔,身子哆嗦了一下,但还是弯下腰去捡刀。老葵突然一头撞向他,你跑不了的!磨粉身子晃了一晃,还没站稳,老葵又一头撞过来。他们同时倒在了地上。老葵死死抱住了磨粉的腰。磨粉吼道,放开我,葵爷,您不要命了?

孩子,你跑不了的,去伏法吧。老葵哪肯松手。

可他突然感到胸前木木地给戳了一下,紧接着,一阵尖锐的疼痛漫散开来。他知道磨粉下了手,刀子插进了他的胸膛……

葵、葵爷,我不是有意的,是您逼我出的手。磨粉站起来,样子像是要哭了。

老葵摆摆手,不怪你,孩子,出去伏法吧。

宏声呀呀呀地叫着,想挣开绳子,柱子也跟着摇晃起来,可他怎么也挣不开。老葵摇摇头,目光无力地看着他,宏声,我的好侄儿,记着,每天都得到……到庙里来,别……别断了香火。说完,头便歪到了一边,他的两条腿半屈着伸在血泊中,脸朝向菩萨,微笑着。

葵爷,我真他妈不是个东西啊。磨粉扑通跪下了。

宏声又呀呀呀地吼起来。

这时候,门砰地给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