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60个你所不知道的《镜花缘》之谜:玩·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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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人物趣谈(5)

五、笑看林之洋缠足

《镜花缘》中唐敖一行在女儿国的遭遇那几回,可以说是全书最搞笑的几回。因为在女儿国,”天朝上邦”的大男儿林之洋,被切切实实地当了一回女人。当林之洋饱受穿耳缠足之苦时,当林之洋变作”林贵妃”,被剥夺了自由,关在深宫充当国王的玩物时,作者分明在意味深长地发问:男人们啊,让你做女人你愿意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为什么要将像缠足那样的惨事施于女人呢?男女本是天定,为什么一朝为女就得痛苦终身?作者要让男人倒换位置,设身处地地为女人想想。

在书中,作者并没有讲什么大道理,只是让男人们自己经由小说去体味。

其实,关于林之洋当女人,在小说中早有伏笔。远的是第十九回在黑齿国时,多九公、唐敖二人开玩笑:”女儿国把你留下看你怎样”;第二十六回在厌火国,他的胡须被火烧去,”露出这副白脸,只得二旬光景”。近的是一到女儿国便”有两只喜鹊只管朝俺乱噪,又有一对喜蛛巧巧落俺脚上”。

林之洋被女儿国王看中选为”贵妃”的过程不必多叙,他反正是一下子变成女人了。既是女人就要有女人模样,书中描写他强被换女装,又从头到脚洗一遍,只是没有耳坠,一双”大金莲”,在根本点上他还不够做女人的资格,于是要穿耳、缠脚。先是宫娥穿耳”疼杀”了林之洋,然后再对他做”坑杀俺了”的缠脚,过程叙写得很细致,等于是给不懂缠足的人教授缠足法。林之洋扯掉裹脚白绫,便被”打肉”,五板就”肉绽皮开,血溅茵褥”。以后是”两只金莲,被众宫人今日也缠,明日也缠,并用药水熏洗,未及半月,已将脚面弯曲折作两段,十指俱已腐烂,日日鲜血淋漓”。林之洋疼痛不过再扯,这回又受倒悬之罚,然后再”用力狠缠”。经过这番速成缠足,”那足上腐烂的血肉都已变成脓水,业已流尽,只剩几根枯骨,两足甚觉瘦小”,一双金莲就这样造成了。

作者抓住缠足大做文章,是因为缠足最深刻地反映着妇女的地位和命运,这不单单是妇女多出一层缠足的皮肉之苦,本质上是妇女彻底堕为男人的奴婢,完全失去自己的人格和权利。有学者说宋代妇女开始缠足,标志着中国妇女地位的急剧下降,这话很对。自从进入父系社会,男权逐渐确立,社会不仅分裂为阶级的对立,同时也分裂为性别的对立,成为性别社会。本来是纯粹的生理差异,竟发展为社会差异,性别已经不纯是生理学概念,而成了社会学概念,人所充当的社会角色被性别化了,社会的阴阳两仪,处于一方歧视压迫另一方的不平等状态。男尊女卑,男主女从,女权被剥夺,女性的社会价值只表现在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上,说好了也不过是相夫教子。而从两性关系上说,性价值成为女性的惟一价值,女性只是男性的赏玩之物,”以色事人”,相当于是男人的玩物和宠物。女人被精心打扮,穿耳缠足,都是为了更能刺激男性的情欲,给男性提供最有效的服务。知道了这些,便明白为何有婢妾,有妓女。妻与婢妾妓女名分不同,在性功能的意义上,却并没有什么区别。

自然,李汝珍不可能有这样的深刻认识,事实上,他在《镜花缘》开篇就引用曹大家的《女诫》,高唱妇德、妇言、妇容、妇功的”四行”:”女人之大节而不可无者也”。但他毕竟从传统中看出了某些弊病和谬误。比如说他藉由名为”女儿”,其实和”天朝”中华同样没有女权的女儿国,提出了关涉到妇女地位的缠足问题。他分明是反对缠足的,第十二回君子国吴之祥对”天朝”世俗流弊的揭露,其中就有缠足一项。从吴之祥的议论看,作者反对缠足的理由主要有三:一是残酷,二是不美,三是”造淫具”。第一点表明作者从人道主义的态度反对缠足,缠足摧残妇女,作者非常同情。第二点表明作者崇尚自然的审美观。古时天足不缠,西子、王嫱皆美,而缠足系为美观而设,其实是以”残缺”为美,何美之有!小脚癖者的审美观是扭曲的,不健康的,也是不道德的。第三点,作者认为缠足是给男人”造淫具”,把小脚当作刺激情欲的淫具。这话非常深刻,也就涉及到以女子为性玩偶的深层原因,这在当时不能不说难能可贵。

表面看女儿国”女治外事”,但女儿国并不像胡适所说是”李汝珍理想中女权伸张的一个乌托邦”,它不过是颠倒了男女。在女儿国中,”女”就是”男”,所以仍然还是”男”权。女儿国其实是一个寓言,藉由林之洋的经历和体验,提出妇女问题。这和黑齿国的正面表现是不一样的。研究《镜花缘》的人都很重视女儿国这一部分,确实,无论从思想内涵上,还是从艺术描写上来看,这一部分都是书中最精采的文字。作者依旧采用一贯的幽默嘲讽手法,营造喜剧风格,但已经显得不那么直接了,其中蕴含着比较冷峻的思考和比较深刻的含义,发人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