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为什么偏偏是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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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不会叫的狗才可怕(2)

十月,胡大海在取得兰溪县后,又将进攻的矛头指向了婺州(今浙江金华)。不过这块骨头却不大好啃。因为婺州自古人文荟萃,有“小邹鲁”(孟子在邹,孔子在鲁,春秋战国时期邹鲁一带可谓是天下的文化、学术中心。)之称,民风所化,影响到附近好几个州县甚至浙江一省。很多深受儒家文化濡染的“忠臣义士”,对于起义军还有着本能的抗拒,不肯委身于“贼寇”。

部队打了快两个月,都没有任何进展。

一向对民风民情颇为重视的朱元璋,决定率军亲征。

这一次,他共调集了杨璟等部十万大军。如此兴师动众,一来显示出了他志在必得,二来也有迅速解决浙江问题的意思,三来也是向盘踞浙东的方国珍等部示威。

这年的十二月,朱老大率援军取道宣州先行到达了徽州。在这里他稍作停留,并把一干地方上的“故老耆儒”召集了来,向他们了解民情。

有儒士唐仲实、姚琏等来见,一向洞悉世情的朱老大就和他们聊了起来,顺便向他们宣传了自己军队的政策,无非是本军一向秋毫无犯,志在安定天下、解民于倒悬等等。

唐仲实也随口恭维了几句,但不咸不淡的,似乎有心里话没说。

朱老大便接着向他们打听邓愈部在当地修筑城防,老百姓有什么看法。

唐先生看朱元璋说到了实处,也就没有隐瞒,回答道:“颇怨。”

朱元璋听了很是吃惊,他原以为,修筑城防也是为了保护百姓,现在怎么百姓反倒不高兴?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当即传令,停止城防的修建。

接下来,他们又谈论了一番古今贤王仁君的事,颇多感慨。

末了,唐仲实等人才拜谢而去,临走时朱老大赏赐了他们一些布帛,以示抚慰。

也就在这时,经邓愈的推荐,朱元璋亲至年近六旬的名士朱升所居的石门拜谒,颇有刘玄德三顾茅庐的风范,摆明是想向朱老先生请教安邦定国的良策。

朱老先生对朱元璋的行为很是满意,便决定出山辅佐。况且一笔写不出俩“朱”字,缘分哪!

不久,针对当时的天下斗争形势和朱部“地狭粮少”的实际情况,朱老先生便进献了“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总战略方针。

朱元璋一听,喜出望外,顿有拨云见日之感。于是,他当即请老先生“预帷幄密议”,给自己当重要参谋。

对于婺州之行及未来的用兵大计,朱升建议:“杀降不祥,唯不嗜杀人者,天下无敌。”朱老大对此深表认同。

年底的时候,朱元璋来到了婺州前线。他先是把劳苦功高的胡同志由枢密院判升为佥枢密院事,又命人前往婺州招降,可是这城中多的是甘愿为元朝殉葬的死硬分子,所以招降工作进展不大。朱老大只好督兵全力围攻。

在此之前,元参知政事、刘伯温的好友、契丹人石抹宜孙受命防守处州,他听到胡大海已克徽州并有进攻婺州的打算,便与参谋胡深、章溢商议出了这样一条对策——处州、婺州都很重要,为了彼此呼应以防被敌人分割包围,就需要布置一支可以配合使用的机动兵力。为此,他们修造了狮子战车数百辆,组成一支专打野战的“车师”,并任命了胡深率领这支队伍。另外,还让自己的弟弟石抹厚孙负责守备婺州,石抹宜孙自己则率领着万余人马主守缙云以见机行事。

对于元廷而言,石抹宜孙是一个文天祥式的人物,他的气节固然可敬,但无奈独木难支,更加上能力也有限。

当驻扎在松溪的胡深等得到朱老大率军亲征的消息后,一时之间只得持观望态度,未敢轻举妄动。

朱老大先是对于婺州的形势进行了一番认真的分析,然后他跟诸将讲明:婺州之所以很难被攻下,正是因为有石抹宜孙在旁策应。听说他们有一支以车载兵的“车师”驻扎在松溪,一旦婺州有事,他们就会来援……而今咱何不反其道而行之,不待它来援,咱们主动去攻打他们!另外,听说松溪山多路狭,车不可行,所以,只要用精兵困住他们,也就切断了婺州的外援。外援一失,婺州城中必人心浮动,到时再攻城可能就容易多了。

这一番分析中肯、细密。历经多年磨练之后,天性谨慎敏锐的朱元璋已经变得周详而深刻,一出手便抓住了问题的要害。

第二天,朱老大就派出了老胡的养子胡德济率领一支精兵前往松溪。胡深从高处望之,不禁道:“今日有杀气!”他知道对手这一招的厉害,于是不待被困便主动出击。但他兵力有限,不是骁将胡德济的对手,两部交战不久,他的先锋元帅季弥章就被擒,余下的队伍力战不支,胡深只得率残部逃去。

结果果然不出朱元璋所料,外援一绝,婺州城里人心浮动,不和谐、不团结的气氛开始生成。最后,枢密院同佥宁安庆与都事李相打开城门向朱家军投降,朱家军乘机杀入城中,守将浙东庶访使杨惠、婺州达鲁花赤等皆战死,南台侍御史帖木烈思、院判石抹厚孙等被生擒。

婺州除了人文荟萃外,更是富庶繁华之地。且这里东临台州,与方国珍部接壤;北接绍兴,是张士诚的南方邻居。夺取了婺州,也就基本等于朱老大完成了对于方、张二部战略上的包围。

除了要将此地牢牢控制之外,朱老大还决定在这里建立一个模范区,树个榜样,以利于扩大自己的影响,制造出有利于自己部队的民情舆论。

所以,当军队进驻婺州后,他便严令禁止剽掠。但偏偏他的一位亲随没有眼色,擅取民财,朱元璋下令将其当众处死。为了尽快稳定秩序,他还下令在城内加强巡逻。

一天夜间,朱老大带着一贴身护卫夜间巡视,期间被一巡逻哨军截住盘问,护卫上前解释道:“这是朱大人,赶快放行吧!”

“俺不认识什么大人,只知道凡深夜外出的人一律要捉拿讯问!”巡哨大声喝道。

最后,护卫好说歹说,才勉强将他们放行。由此可见,晚间秩序戒备森严。

见巡哨认真负责,朱元璋很是高兴,次日还专门派人给这个巡军送去了二石米的奖赏。而当地百姓能见到如此纪律严明的军队,也暗自庆幸,争相传颂朱老大及队伍的好名声。

随后,朱元璋便设立了金华翼元帅府,还组建了其他一干政府班子,其中未来的大明帝国右丞相汪广洋也在这些人之列。当月,他还开仓赈济百姓,并下令禁酒(胡大海的儿子就是因为违反了这条禁令而掉了脑袋)。

为了巩固这一地区,朱老大还选拔了宁越七县的富民子弟来充当自己的宿尉,名曰“御中军”,其实也是拿他们做人质,以防富民们煽动作乱。另外,宁越当地有一位女子鲁氏,自言“能通天文”,很多老百姓都相信她的话,朱老大自己正是从红巾军、明教宣传中走过来的,他当然知晓其中的厉害,于是便把这“鲁大仙”定为乱民,命戮于市。

婺州紧接方国珍的地盘,朱元璋还派出了主簿蔡元刚、儒士陈显道往庆元(今浙江宁波)招谕方国珍。

婺州既号称“小邹鲁”,那绝不是浪得虚名。此地才士云集,早已是天下皆知。于是朱老大就先征辟了儒士范祖干、叶仪等,想让他们替自己出点力。

当范先生面见朱老大时,果然不失儒士本色,手里面居然拿着一本《大学》。朱老大问他道:“敢烦劳先生,治道当以何为先?”

范先生举了举手中的《大学》,道:“不出乎此书。”

“恕在下愚钝,还请先生明示!”

范先生慷慨言曰:“帝王之道,自修身齐家,至于治国平天下,必上下四旁均齐方正,使万物各得其所,而后可以言‘治’。”这是再正统、经典不过的儒家理论。

朱老大也不谦虚,他接口道:“圣人之道,堪为万世法。愚自起兵以来,号令赏罚如有不平,何以服众?来日武定祸乱,文致太平,必循圣人之道以治天下。”

朱元璋当时对这些儒士还是很尊重的,不像做了皇帝后那么恶劣。但是,作为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士大夫们,是绝不肯轻易“事二主”的,所以叶仪以疾病为借口,范祖干以孝养老人为托辞,皆不愿出仕。朱老大无奈,只得应允。

话说这范先生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大孝子,他们的父母皆年逾八十而卒。可惜他家太穷,所以遇到了当初重八兄弟的难题——贫不能葬。不过,由于范先生名声极佳,所以乡里人便集资相继为他的父母修建了坟墓。这范先生“悲哀三年如一日”,朱老大后来闻其孝行,命旌表其所居曰“纯孝坊”。

还有一点前面已经提过的,就是这范先生是位鸿儒,所以文忠才拜他为师,朝夕请教。

后来,好学的朱老大又召儒士许元、叶瓒玉、胡翰、吴沉、汪仲山、李公常、金信、徐孳、童冀、戴良、吴履、张起敬、孙履等入自己的幕府,每天让他们其中的两人来为自己讲解经史,敷陈治道。

其实,从一个人的学习精神就完全可以看出他的本质及未来——朱元璋在一路势如破竹的军事胜利下,并未被冲昏头脑,而是在攻城略地的同时,也对自己展开了一场头脑革命,努力做到文武并修。这点便将他与方国珍、张士诚之流的哓哓武夫区分开来。

后来,马大脚同志在为儿子们现身说法时,语重心长地讲:你们的父亲作为一国之君,奋力打下江山,使天下重归于太平,这也是因为有学识才做到的。你们应当牢记这点,不断地努力,才能对得起你们今天的身份地位。

领导的领导

但凡作为领导,就必须要有大眼光和大局意识,有些事情也许你可以帮助属下代办,但涉及到具体细务还是尽量放手为好,不然要属下何用?做领导的只需抓住那些大的方面就可以了。

话说至正十九年正月,不免有些春风得意的朱老大亲自写了一副春联,贴在了行中书省的大门上,其联是:“六龙时遇千官觐,五虎功成上将封。”

“六龙”之言源出《易经》,不太好理解;“五虎”则是将自己比为刘备麾下的“五虎上将”。这副联主要包含了这样两层意思:论官职,朱同志现在是大宋的丞相级别,可以代皇帝任官发令;论军职,自己则是上将级别,可以率众征讨杀伐。

其实,从这副对联中不难看出当时朱同志与小明王政权的主从关系,虽然后来明朝在修史时总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当然,在“缓称王”的韬光养晦之余,朱元璋难免有些不甘寂寞之意——这也才是大英雄的本色流露。

至正十九年五月,小明王又提升朱老大为仪同三司江南等处行中书省左丞相。也就是在这年八月,元军攻陷了汴梁,刘福通等人不得不带着小明王转移到了安丰。

当时,宁越地区既已安定下来,朱老大自然还想进一步拿下浙东“未下诸郡”,为了让事情更加顺利,他便召集诸将来了一次长篇训话。

他苦口婆心地告诫大伙:仁义足以得天下,而威武不足以服人心。攻克城池虽然少不了武力,但是安定人心必然要依靠仁义。咱队伍入应天之时,秋毫无犯,所以才能一举让应天安定下来。最近咱们又攻克了婺州,老百姓又重获生机,此时正是抚恤他们的时候,这样老百姓才乐于归附。而那些还没有拿下的郡县,百姓也一定会先闻风而归附咱们……咱每每听闻诸将下一城、得一郡,不妄杀人,心下则喜不自胜。这行军打仗,就好比烈火一般,人人都避之惟恐不及。这就像鸟不到猛禽的林子中去会聚,野兽不去钻猎人布下的罗网,而老百姓必然会投靠施行宽厚之政的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体恤百姓,宽厚仁政,不妄杀,历代取天下者,诸如唐宗宋祖等等,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感同身受者则莫过于朱元璋。因为他不像刘邦、李世民等人或是小吏(公务员)、或是贵族(富二代)出身,他是从社会的最底层、从那群“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中一步步爬上来的,所以,他深知老百姓最渴望的是什么——纵观他的一生,他在保全民生方面,确实做得无可挑剔。

接着,他又向诸将们表达了自己的心愿:凡为将的人,能够以不杀人为追求,这不单是国家的幸事,也是你自家的福祉,你的子孙必会因此昌盛,这全是仰仗着你的余泽啊!因此,你们若用心记下我今日的话,则大功不难成。

朱老大的这番话是很有针对性的,因为在战争中往往难免屠杀现象,除了一定的报复、威慑目的外,更多还是为了抢掠,“杀人越货”便是。虽然有严明的军纪在那里,但刀兵混乱之际,少不得就会有人浑水摸鱼,或者是杀得性起,一时无法收敛。

虽然朱元璋说得苦口婆心,但将领毕竟多是粗人,能听进去多少还是个问题。比如常遇春,杀降简直成了习惯,这没少让朱老大发火。

不久,好消息传来,平章邵荣在余杭(杭州西北不远处)附近大破张士诚部,兵锋已直指杭州。

朱家军近来在浙江的一举一动,盘踞浙东沿海的方国珍无不看在眼里,当朱老大的使者蔡元刚到达庆元,老方自知和人家姓朱的不是一个数量级,便跟手下说了:而今豪杰并起,遍观诸强,惟有朱元璋号令严明、所向无敌。如今他又打下婺州,实话说,咱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再看看咱周围,西有张士诚,南有陈友定,都跟咱关系很僵,所以,暂时投降朱元璋,以观其变。手下都赞同他的看法。

方国珍这人就这点好:相当识时务,一贯都是能打则打,不能打就降。在他的词典中,从来没有骨气啊屈辱啊这类词汇。

所以不久,他便遣使前来,表示愿归降朱元璋,两部合兵共灭张士诚,并献黄金五十斤、白金百斤、金织、文绮若干。还捎带上一封信,诙谐点说是这样的:“我方国珍自小海边出生海里成长,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成年后打打鱼贩贩盐,日子过得倒也逍遥。后来受人诬陷,只得逃到一海岛上当了元朝的鲁滨逊。结果大伙抬举我做了老大,占得一亩三分地,也就讨口饭吃。而明公您却不同,自幼就理想远大,存匡扶社稷之志,从濠州一路打到应天,混得风生水起。我方国珍仰慕您已经很久很久了,只是道阻且长,看您的身影宛在水中央。如今听说您要来了……如蒙不弃,国珍愿当您的马前卒。请接受小弟吧!”

信写得深情款款,好歹没把朱老大看哭了。

但对于投降专业户,朱元璋强忍泪水之余,还不得不冷静对待。史书也记载,“国珍虽纳款,然其志尚阴持两端”——“墙头草”的个性,是方国珍也是其他一切军阀的本性。保存实力要紧,硬干的不要。

后来,老方又遣人以温台、庆元等三郡来献,且以其次子方关作为人质。不过朱老大却回复老方说:古人在盟誓的时候,害怕对方会变卦,所以才互相交换人质,这其实证明是他们彼此不能互信。如今你既诚心来归,咱也当推心置腹。既然咱兄弟俩现在的感情天日可表,何须以儿子做抵押呢?

于是就把方小二给送了回去,临行前还赏赐了他一番,并为他改名叫方明完。

有人也许会疑惑了,一贯冷静的朱老大也情绪冲动起来,对老方动真感情了?

其实,这正是朱元璋的高明处:他虽明知老方反复无常惯了,但将来若兴兵征伐,势必得要个借口。而今他如此以诚回报,正是考虑着来日有充分的借口去收拾“背信弃义”的老方。更何况,眼下老方对自己也没啥威胁,对他安抚一点不会坏事。

未来的形势发展也果真如朱老大所料。真是“任你百步走,招手就回头”。

余杭之战得胜后不久,朱家军一部开始攻打杭州,张士诚遣其右丞相李伯升来援,结果被击败。不过杭州毕竟是一座重要的城池,好歹是南宋故都,防守严密得很,所以想轻易拿下是不可能的。对此,连常遇春都一筹莫展。

与此同时,朱老大又任命耿再成为行枢密院判官,率兵屯缙云县黄龙山,攻打处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