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绮罗一句话也不想说。绮罗的心里就像塞满了破棉絮，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绮罗的脑子里就像倒进了一锅的糨糊，都粘在了一起，再也转不起来。
终于凯斯洛看到了绮罗。他放开了小龙女，对绮罗冷冷地道：“你来干什么？”
绮罗轻轻叹了口气。“我打扰你们了吗？”
凯斯洛的语气冷得让人心寒。“是的，你来得很不是时候。”
“那可真对不起了。”
“你知道吗？你错得很厉害。”
绮罗淡淡地道：“大错已成，我还能怎么样呢？”
“可以，你可以消失，永远地消失。再也不要让我看到。”
凯斯洛的话像一座冰山般冰冷和沉重，冰得绮罗的心失去了跳动，压得绮罗的心一下子沉入了海底。绮罗的面色终于开始急剧地变化，绮罗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不要。不要让我离开你。”绮罗极力地抑制着自己的眼泪，绮罗不住地告诉自己“不要哭”。可是绮罗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仍然像在哭。
“很不幸，你没有选择。”凯斯洛的脸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丝的笑容；凯斯洛的拳握得紧紧的，没有一丝的抖动。
“不，你不能这样。”绮罗摇头，像是要甩掉看到的一切，像是要甩掉听到的一切，就像甩掉一场梦，“让我和你在一起，我们还有机会的。”
“不，绝不可能。”
“不会的，让我和你在一起，不管有什么事，那都不重要。我不会在乎的。”
凯斯洛冷笑：“你还真是个情绪化的女人，这种事你怎么可能不在乎？”
“你忘了我送你小镜时，你所说的吗？这一生一世你都不会离开我的，这一生一世你都会和我在一起的。”
“你说的是这个东西吗？”凯斯洛从怀里掏出了那面小镜，那面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小镜。凯斯洛将小镜放到两手中间，双手一合，小镜化作了粉末纷纷落下，“现在没有了，它消失了，我说过的话自然也消失了。”
绮罗的眼泪终于滚了出来，润湿了面颊，润湿了嘴唇，润湿了整个心。不哭的绮罗再也无法忍住不哭。可是这有什么紧要芽哭就哭吧，绮罗再也不想忍。就让这不听话的眼泪随它去吧。
“真的没有机会了吗？”绮罗的表情凄然，绮罗的眼眶滢然，绮罗的声音颤然。
看着绮罗凄然的样子，小龙女不禁嘴唇轻颤，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终于忍住没说。
凯斯洛的头残忍地点了下来，击碎了绮罗的最后一点希望。
“呜，”绮罗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那，我们来生再见。”
绮罗转头而奔，泪水在林间的草地上洒下了一串晶莹的闪光。但那不是大营的方向，她穿过了树林，奔向了另一个方向。难道绮罗这么聪明的人也伤心得辨不清方向了吗？
望着绮罗离去的方向，凯斯洛默然不语。好半晌，他才道：“出来吧，我想你大概都看到了。”
明光贤者一脸愤然地从一株树后走了出来。
“我是来找你商量事情的，可是我真没想到我会看到这一幕。”
明光贤者大步走到了凯斯洛的面前，狠狠地一掌掴在了凯斯洛的脸上。
“你怎么能这么做？绮罗哪一点对不起你芽绮罗这些年来对你付出了多少？绮罗为你做出了多少牺牲？可绮罗她从没抱怨过，她一直都是心甘情愿地付出，你知道她是多爱你吗？可你居然这么做，你不去追回绮罗还是人吗？”
凯斯洛反而笑了，“你说得不错，我也许真的不是人。”
明光贤者吃惊地看了看凯斯洛，摇摇头，道：“真想不到你会是这种人。呸，我真是看错了你。”
“是的，看清一个人和看清自己一样不容易。”
明光贤者道：“你真的不去追回绮罗吗？”
凯斯洛摇头，“绝对不去。”
明光贤者难以置信地倒退了数步，终于狠狠地摇了摇头，道：“那好，凯斯洛，我退出抗魔军，我从此再也不想见到你。”
一直没开口的小龙女终于忍不住叫道：“明光大哥......”
“这没你的事。”凯斯洛厉声地打断了小龙女的话。
明光鄙夷地看了凯斯洛和小龙女一眼，转身就行。
看他走出了几步，凯斯洛忽地叫道：“明光......”明光回转了身子，满怀期望地看着凯斯洛。
可凯斯洛嘴唇颤了几下，却道：“好好照顾绮罗。”
明光呸了一口，道：“你还有脸说这种话吗？”说完转身而行，再也没有回头。
明光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
小龙女终于轻轻叹道：“师哥，你这又是何苦呢？”
凯斯洛没有说话，可是他的身躯却在轻轻地抖动。为什么？难道今年的秋天真的这么冷吗？
绮罗不停地奔行着，树枝勾破了衣衫，荆棘划破了罗裙，可是绮罗仍然不停地奔行。
呜呜的声音不断地在耳边响着，那是自己的哭声吗？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会哭了？自己不是不会哭的吗芽可是这次怎么会哭得这么久这么连绵？难道哭真的是女人天生的本领，不用学就可以会的吗？
也不知跑了多久，绮罗终于停了下来，伏在一株大树的树干上放声痛哭。好久好久，直到明光贤者的手搭到了她的肩上。
“别伤心了，绮罗，为那种人不值得的。”
绮罗转身看到明光，止住了哭声，可眼中的泪水却流得更多了。
“哥哥，你错了，凯斯洛他是爱我的，过去是，现在也是。哥哥，你没注意到吗？他的脸绷得有多紧，他的拳握得有多紧，这些都说明他在极力地抑制自己，他不能让自己流露出对我的爱。”
“什么？那他为什么......”
绮罗凄然摇头道：“他是为了保护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向都很有信心的，无论什么样的大敌他都没在乎过。可是这次，他好像完全没有了自信。他认为他一定会败的，所以他才要我离开。”
明光瞪大了眼，道：“怎么会？”
“你没注意到我们所说的话吗？我说：让我和你在一起，我们还有机会的。可是他说：不，绝不可能。”绮罗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小腹，苦涩地道：“本来我是不会答应他的，我说：不管有什么事，那都不重要。我不会在乎的。可是他却提醒我，我还有这个累赘，他说：你还真是个情绪化的女人，这种事你怎么可能不在乎？你没听说过那句俗话吗芽怀孕的女人是最情绪化的，他这么说就是提醒我，要我为孩子着想。”
明光猛然倒退了好几步，喃喃道：“难道我错怪他了吗？”
“是的，如果你说他负情，那你就错怪他了。”绮罗眼中的泪水已然化作了大河奔淌不息，“你还不明白吗？哥哥，他是要一个人去挑战大魔王，而且他，必败无疑。”
“不！”明光一声狂叫，转身急奔。
绮罗用衣袖抹了一下眼中的泪水，自语道：“凯斯洛，我理解你，虽然我不谅解你。还有，你为什么要选小龙女呢？你难道不知道这样会害了她吗？”
二十一年前，在法利斯雪峰山顶和小龙女会面的情景一下子又在绮罗的脑海中复现。
“我是来杀你的。”小龙女的唇因激动而泛青，小龙女的脸惨白得赛过了她身上的白衫和峰顶万年不化的积雪。
“我知道。”绮罗微笑。小龙女的剑尖就抵在她的咽喉上，而且剑尖随着小龙女的手不断地颤抖，“你喜欢他是吗？你爱他是吗？”
小龙女的手抖动得更厉害了，颤抖的剑尖在绮罗的喉部留下了一条轻微的血痕。
小龙女终于点头：“是的，我爱他。所以我要杀你。”
“可是你不会是吗？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了，你是绝对下不了手杀我的。因为你本就不是那么残忍的女孩。”
小龙女的玉容不断地变化，终于小龙女“当”地一声丢下了手中的剑，双手捂脸哭了起来：“我不服气，你到底哪点比我强？你武功比我好吗？你歌唱得比我好吗？你的厨艺比我好吗？还是你比我更美丽？为什么他会娶你芽”
绮罗走上去扶住了小龙女的香肩，柔声道：“傻孩子，你哪点都比我强。可是，他知道吗？他知道你喜欢他么？”
小龙女抬起泪眼看了一眼绮罗，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绮罗轻轻道：“从他的话里我就知道你喜欢他。你让他帮你找七心鲮鱼、九彩星钻，是在试探他在不在乎你是吗？其实你根本不希罕什么七心鲮鱼、九彩星钻，你真正希罕的是他为你劳苦奔波的心意是吗？所以你随手就丢了，因为真正需要的并不是这个。可是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呢？”
小龙女犹带泪痕的脸上泛起了红晕，道：“我不敢，每次我想说的时候，我的心都会跳得让我说不出话来。所以我一次一次地试探他，我让他奔波数千里去为我取东西。每次我都想，如果他取来了，那就是说他在乎我，他爱我。可是每次他把东西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我又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所以我总也不高兴，我总是哭。”
绮罗叹道：“好傻的女孩。你错了，如果你爱他，你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告诉他。尤其是像凯斯洛这样的木头。你知道我是怎么样才得到他的吗？”
小龙女听完了绮罗的故事，两只眼中满是倾慕。“姐姐，你真了不起，要是我可绝对不敢这么做。”
绮罗笑道：“你是在取笑姐姐不要脸是吗？”
小龙女急忙摇头，道：“不，不是。我是真的很敬佩姐姐。姐姐，你比我强多了。他是应该娶你才对。”小龙女的声音忽然又转得凄苦了起来，“有时我想，这些全是命。记得当初他第一次上山的时候，送了我一只大仙桃。我高兴极了，我说了一句话：不知道你能不能永远做我的大哥哥。他说：我永远都是你的大哥哥。
“有时我想，也许就是这句话，注定了他永远是我的大哥哥，而不是我的爱人。你知道，他这个人说话一向是算数的，他说过的，他就一定要做到。这次他也没有食言。所以我真恨自己那时为什么要说那句话，也许没有那句话，一切，一切就都会不一样的。”
“傻妹妹，你怎么能这么想。也许你早点告诉他你的心意，我根本就没有机会。”绮罗忽地轻笑了一声，道：“也许现在也不晚，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告诉他？”
小龙女的脸一下子红得赛过了柿子，急道：“千万不要。嗯，好姐姐，求你一件事，这次来之前，我留了一封信。他看到了一定会找来的，你能帮我想个办法瞒过他吗？你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的。”
绮罗苦笑道：“我当然有办法，可是你真的觉得这么会比较好吗？”
......
往事一闪而过，绮罗凄然自语道：“小龙女啊，难道我们两人会是一般的苦命吗？”
忽地，绮罗笑了。
“我命苦吗？不，一点也不。”绮罗轻抚着自己的小腹，笑得美极了，灿烂极了，就好像法利斯的春天重又到来，就好像千万朵奇花重又盛开。
“等我解决了这个累赘后。我会去找你的，不管你在天涯海角，不管你在天上地下，不管你是变成了天上的星星，还是化作了地狱里的恶鬼，我都会找到你，我都会捉到你。你是我永远的猎物，你是我永生永世的山猪。”
高高的九霄山屹立在大陆的中央，它的山顶就仿佛飘在云的上面。在这座山顶上，小龙女跪在九霄龙神的面前。
“父亲，我答应他，我一定要帮他保住这把圣剑。无论如何，您都要帮我想个办法。”
老龙神摇头轻叹道：“孩子，我真的没有办法。你知道，那个人是这把剑原来的主人。他对这把剑有着超越空间的感知力，他对这把剑有着难以阻断的控制力，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可施的。”
小龙女抬起了头，她的脸上早已挂满了泪珠。
“父亲，您一定会有办法的。我知道的。这次您一定要告诉我。这是他第一次求我，我一定要做到。”
老龙神爱怜地将小龙女扶了起来，道：“孩子，不是我不肯告诉你。而是那个办法根本就不是办法。”
“不管是什么办法，告诉我吧。”
老龙神细细端详着小龙女秀美的脸，道：“孩子，为了他，值得吗？”
“值得。”小龙女毫不迟疑地点头，“父亲，您知道吗芽他今天吻了我。虽然我知道他只是在做戏，虽然我知道他根本不爱我，虽然我知道那根本代表不了什么，可是，他毕竟吻了我。为了这一吻，我盼了二十多年，近万个日日夜夜。多少次在梦中梦到，多少次在梦醒之后回味。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一吻，我也万死无怨。”
老龙神面色严肃地道：“可是，这个办法会让你丧失你的不死金身，会让你失去你的龙族之血。孩子，你会灭形的。”
“可我不在乎。”小龙女的眼中闪动着动人的神光，“灭形就灭形，有什么可怕的。有爱，活在世上才有意义。这是他教给我的。我还记得他坐在高高的回雁峰巅对我说的话。他说：‘你知道这世界上的一切为什么会存在吗？你知道风为什么会吹吗？你知道草为什么会绿吗？这一切都是因为爱，春风是因为爱才吹拂，它让大地上的生命萌发；夏风是因为爱才吹拂，它让草木茁壮；秋风也是因为爱才吹拂，它催果实成熟。’我问：‘那寒冽冬风呢芽也是因为爱吗？’他笑了，他说：‘是的，冬风也因为爱而吹拂，它要扫除大地上的朽烂，让新的生命有空间成长。所以啊，天地间充满了爱，如果有一天它们要我回报这份无尽的爱，我愿把我全身的鲜血都洒在这天地之间，无怨无悔。’”
“父亲啊，您懂吗，我也是无怨无悔。”
老龙神数万载修行的心灵上也不禁起了轻微的抖动，看着小龙女眼中闪动的光芒，老龙神脸颊的肌肉颤了好几下，终于道：“好吧，孩子，我告诉你......”
半个时辰过去了，小龙女向老龙神深深一拜。“父亲，我这就走了。您老保重。”
老龙神看着美丽的小女儿，心里情不自禁地一阵阵发酸。终于要分别了，终于她还是逃不掉命运的摆布。她躺在摇篮中哑哑学语的样子还犹在眼前，她坐在自己的膝上玩自己胡子的情景就恍如昨天。可是，一转眼，她就要走了。尽管自己小心呵护，尽管自己帮她练就不死金身，可是当命运的巨轮压过来的时候，她还是无力挣脱。
老龙神数万载修行也只是勉强止住欲夺眶而出的泪水。他的声音几乎嘶哑得说不出话来了，好不容易才道：“孩子，临走前，不给我唱个歌吗？”
小龙女用力挤出了一个微笑，道：“啊，是了，我怎么忘了。我是应该唱歌的，向您辞行，也向这九霄山拜别。”小龙女将瀑布般的秀发向后一拂，曼声唱道：
“世人常做神仙梦，世人常说神仙好。
神仙好，神仙好，神仙自古无烦恼。
红日朝霞摘作帽，银月晚风披作纱。
朝饮清茶苍松下，晚弈闲棋淡醉中。
神仙好，神仙好，神仙岂是真正好？
红霞为帽戴千载，银风作纱穿万年。
清茶饮到无滋味，棋弈经年再无新。
神仙好，神仙好，神仙哪有凡人好。
人间情爱多滋味，喜怒哀乐日日新。
轻轻一吻再无怨，倾情一吻死亦甘。”
小龙女的歌声悠扬地传了出去，满山的百灵竟都闻声而来，落满了九霄山巅。
“小百灵，你们也来为我送行了吗？”小龙女的眼中刚止住的泪水不禁又淌了下来。小龙女忽地在老龙神的面前跪了下来，“父亲，今日一别，永难再见。”
小龙女站起来，转身就行，边行边唱：
“神仙好，神仙好，神仙再好我不要。
愿尝人间苦滋味，愿历红尘万般劫。
只为凡间无悔恋，只为俗世无尽情。
咄，那无烦恼的日子我不要。
那无烦恼的日子我不要......”
小龙女的歌声在风中传送，小龙女的秀发在风中飞扬，小龙女的泪珠在风中飘洒。满山的百灵振翅而起，在小龙女的周围齐鸣相送。
小龙女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视线之外。老龙神的万载修行再也抑制不住面上的老泪纵横。
“这孩子好傻。”
“不，这孩子好痴。”老龙神的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满头白发却神采湛然的老者。
老龙神没有去看他，好像他早知道这个人会出现。
“这孩子此后就再也不是我龙族的子孙了。以后就要拜托你照顾她了。”
“放心吧，老朋友。当命运的巨轮重新开始转动的时候，她终会找到自己的位置的。”
四、还卿小镜星泪流
星星都已经出来了，在灿烂无云的夜空中闪烁。可凯斯洛啊，你到底在哪里？
为什么今天的风会行得这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