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堕天国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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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幕 烈血哀歌

那是安魂纪十六年四月十三日的黄昏,消失多年的喋鸦再一次出现在丹蓝图的天空,传说它们血色的眼瞳是死神窥探世界的窗口。

云博的噩梦开始于钟楼里的一声惊呼,血色夕阳下的察汗咆哮着冲上星辰台,好像一只狂怒的黑熊!

他把双臂的肌肉绷得如钢铁般坚硬,疯狂地敲响那口青铜大钟,苍凉的声音随风传遍全城。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种三长一短的钟声了,稍微年长的人纷纷皱眉凝思,搜寻那些愈发模糊的战火记忆;而半大的孩子们则停止嬉闹,好奇地眺望远方,他们清澈的瞳仁中喋鸦在紫云间盘旋。

那是死亡的钟声!

云博曾听父亲无数次提起,致命的危险正不可阻止地逼近云霆!如果是在十六年前烽火连天的时候,男人们一定会立刻抽出腰刀,做出赴死的决心!他们必须用生命为族人争取一丝渺茫的希望!

察汗就是第一个勇士。

十六年的停战过后,他是云霆帝国第一个踏上战场的男人!他的天赋是信风,敏锐的听觉使他最早察觉到危机,于是他冲上城楼的高台,敲响了生命中最重要也是最后一次的钟声。

一支燃烧的千里箭贯穿了他的胸膛,连天山雪水都无法熄灭的绝望之火瞬间吞噬掉那魁梧的身躯。云博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在“缇缇丽丝”的旁边,生命在烈火中悲壮地燃烧。

察汗为丹蓝图争取到五分钟的时间。

在这五分钟里,十字营的骑士勒紧了马缰,啸月军的驯兽师放出了飞龙,丹蓝图仓促地组建起一道脆弱的防线。然而就是这道脆弱的防线将在血腥的屠刀下拯救无数生命。云霆帝国的史书里会记载十字营与啸月军的勇士们,但却没人记得那个敲钟人……

暮色四合,夜金龙骑的铠甲漆黑如墨,就像那沉沉降临的夜。

那些战龙在费泽达斯山饱饮了七天七夜的岩浆,皲裂的皮肤上有火焰在跳动,喷出的鼻息可以将钢铁熔化!

它们像一座座飞行的火山,肆无忌惮地涌入古城的天空,从獠牙巨口中吐出耀眼的火球,将安宁盛世焚烧殆尽。

一切都在燃烧。

高耸的星辰台轰然倒塌,碎石与烈火阻挡了云博的去路,他终究没能救下察汗的尸骸。

啸月军的飞龙一只接一只地砸向地面,好像燃烧的陨石,龙背上的骑士被长枪刺穿了胸膛。

一个年轻的龙骑滚落在云博身边,他的半张脸已经血肉模糊,但云博还是认出了他。六年前云博在流雾森林迷路,是他骑着飞龙将云博带回丹蓝图。那时他的龙还十分年幼,现在已经成长为三人高的庞然大物。它就躺在不远处,烈火吞噬了它的皮肉,露出焦黑的枯骨。

云博木然站在星辰台的废墟旁,好像烈火里的雕塑。熟悉的悲伤再次涌上心头,那是死亡的悲伤,它上一次到来时云博正守在病榻旁,握着母亲渐渐冰冷的手……

云博记得那一天也有如血的夕阳。

“小心!”

恍惚中的云博被人大力推开,下一刻铁甲披身的漆黑战马飞奔而过,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

那是同为守城兵的昊霖,每天列队时他就站在云博身旁。刚才他纵身一跃将云博推开,自己却被疾驰而过的夜金骑兵撞飞,软软地瘫倒在一截苍白的断墙下,似乎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骨骼可以支撑肉体。

“昊霖!”

密集如擂鼓的马蹄将云博的悲呼淹没,丹蓝图的城门失守了,夜金的铁骑仿佛黑色的洪水涌入,每一匹战马都瞪着腥红的双眼,好像饥饿的狼群!

夜金的第一禁锢法师是个清秀的男子,他觉醒了天赋,背后展开一双白色的光翼,宛如降世的天使。他摧毁了丹蓝图城门的禁制,布下那道禁制的主法师颓然坐在破碎的光尘碎片间,双眼茫然。她是个优雅的女人,名叫芙杰丽,皇立神嗣学院的一等法师,只差一阶就可以成为亚祭司,洛云襄尊称她为老师。

“我的心血……不可能——!”

云博从没见过芙杰丽如此歇斯底里地咆哮,她狂怒地展开双翼冲向夜金的禁锢法师,全然不顾有无数支千里箭正指向她。

燃烧的箭镞撕破深沉的天空,芙杰丽化作一团金色的火。她无力地坠落,烈火中的眼瞳充满悲愤与不甘,比死亡还要可怕。

云霆的步兵如倾颓的山峦一样溃败,十字营的骑兵还在与虎狼似的夜金黑骑对冲。敌人已经从四面八方涌入,丹蓝图就像是黑潮下的洼地,淹没是不可阻止的,战斗早已无法改变结果,十字营的勇士们只是在捍卫骑士的荣耀!

云博虽然不是高贵的骑士,但他也想战斗,因为那是宣泄悲愤的最好方式。他握紧手里的长枪,却被逃亡的人潮推向后方,城门处火海汪洋,能够通行的路十分狭窄,许多人都挤在一起,不远处就是骑兵交锋的战场,利刃撕裂肉体的声音如磨刀一般刺耳。

狂风烈焰中那面淡蓝色的云霆军旗倒了,神圣的金蔷薇花徽被铁蹄如尘泥一样践踏,夜金黑骑撕开十字营的防线,挥舞着北方特有的列达尼军刀冲进逃亡的人潮中,他们斩下一个个滴血的头颅,就像在收割秋草。

刀光一闪,跑在云博身边的那个高个子士兵被削去了脑袋,铁骑掠过的劲风将云博冲倒。他挣扎着想要爬起,但巨大的阴影却笼罩下来,仿佛死神张开了臂膀。一名夜金黑骑高高跃起,漆黑的战马长嘶如雷鸣,踏向云博。

骑士冰冷的寒铁面具在云博的瞳孔中一点点放大,他突然想到炉光中醉饮的父亲,想到草海里捉蝴蝶的镜麟,想到骏马上奔驰的铭锋,想到薰衣草丛中微笑的云襄……

那一刻,云博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一直认为战胜孤独的最好证明就是离开家乡,到外面的世界独自闯荡。自从母亲去世后,云博就一直在与孤独战斗,所以他想离开丹蓝图。但此时此刻他才发现,无论自己走到哪里,丹蓝图的人、丹蓝图的景都会时刻在心中相伴,哪怕相隔万水千山,也是世上最近的温暖……

真正的孤独,只有在死亡降临时才会现身。它如加冕的新皇君临天下,一手握着眷恋之剑,一手握着恐惧之矛,摧毁一切反抗!它,不可战胜!

灼红的火光刺痛云博的双眼,那支云霆国君御赐的琉璃箭像火龙一样飞过。它是独一无二的,七曜祭司曾亲自为它铭刻象征最高神圣的金蔷薇花,它属于这个国家最英勇的骑士!

琉璃箭贯穿了夜金的烈马与骑士,又一路狂啸将那个破开城门禁制的第一禁锢法师钉死在城墙上,火的尾焰将世界一分为二。

赤马赤甲的骑士雄立于创世神像的手掌上,背后的双翼与手中的长弓都鲜红如血。他的面容冷峻深沉,如归来的王者,饱经沉浮却依旧睥睨众生。

那是云博从没有见过的父亲,他扔掉酒坛与铁砧,提起长枪与马缰,摇身一变成为神手里的火种。

城墙倒塌了,星辰台倒塌了,但创世神的巨大雕像没有倒塌。就像《天轨》中记载的那样,神独自站在凋零的大地上,用新生的火种点燃新罗圣灯,帮助迷雾中的人沿着光的方向摆脱死亡。

远霄纵马跃下神像,燃烧的烈鸦之枪将迎面冲来的夜金骑兵一一挑落。在云霆人潮水一样的欢呼声里他来到云博身边。

那将是生命中最后一次父子对望。不是在病榻旁边,也没有叮咛与嘱托,匆忙地就像是一个冲锋的骑士顺手救下一个素不相识的平民。

“每个骑士都应有一个可以赴死的战场,还有一个为之可以赴死的姑娘。你的姑娘就在身旁,而你的战场应该在远方!走吧,带着你的姑娘去寻找你的战场!”

炽热的炎风送来父亲简单的话语,赤色骑士仿佛一道流火,当云博回过神时,他已经杀入那如绞肉机一般的前线战场。

“爸爸!”

云博好久没有这么声嘶力竭地呼喊了,上一次是在三年前,父亲将母亲留下的紫檀花雕拿去换酒的时候。

逃亡的人潮将云博越推越远,他只能看到黑色的铁流将那粒火种层层围绕,远天暮云里劈开一道金光,闪现出巨大的龙影,龙身上还有一名金甲骑士,他的背后有六片金色的翅膀……

远霄感受到云层上的恐怖力量了,他似乎已经能够预知命运的审判。但他的脸色依旧平静。

他的身后有他效忠一生的国家;有至高无上的圣城;有那棵守护八年的枫香树,他最爱的女人在树下长眠;还有儿子的目光,十六年醉生梦死,但至少在最后一刻他留下一个战士的背影……

作为一名圣骑士,这里就是他可以赴死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