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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外国篇(21)

德国认识到,它不能指望意大利,在任何一场进攻战中不能依赖这个盟国。不久前我读到,冯·布龙贝尔克参加了巴多略元帅为他举行的声势浩大的演习。但是,在远离任何敌人的威尼斯平原演习是一回事,在布里韦加和特里乌埃戈依之间的高原上,同第十一和十二国际纵队以及里斯特、康佩希诺和麦尔的西班牙精锐部队作战中遭到反攻并损失三个师,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轰炸阿尔美利亚和占领被出卖的不设防的马拉加是一回事,在科尔多瓦城下死七千人和在马德里的失败的进攻中死伤三万人则又完全是另一回事。

我开始时说过要写得好而真实是多么困难,说过能够达至U这种技巧的人都一定会得到奖赏。但是,在战时(而我们现在,正不由自主地处于战争时期),奖赏是要推迟到将来的。描写战争的真实是有很大危险的,而探索到真实也是有很大危险的。我不确切知道美国作家中有谁到西班牙寻求真实去了。我认识林肯营的很多战士。但是,他们不是作家。他们只会写信。很多英国作家、德国作家到西班牙去了,还有很多法国作家和荷兰作家。当一个人到前线来寻求真实时,他是可能不幸找到死亡的。如果去的是十二个人,回来的只是两个人,但是,这两个人带回来的真实,却将是实实在在的真实,而不是被我们当作历史的走了样的传闻。为了找到这个真实,是否值得冒这么大的危险,这要由作家自己决定。当然,坐在学术讨论会上探讨理论问题要安全得多。各种新的异端,各种新的教派,各种令人惊叹的域外学说,各种浪漫而高深的教师,对那些人来说,总是可以找到的一他们也似乎信仰某种事业,但却不想为这个事业的利益而奋斗,他们只想争论和坚持自己的阵地,这种阵地是巧妙地选择的,是可以平平安安占据的。这是由打字机支撑并由自来水笔加固的阵地。但是,对于任何一个希望研究战争的作家来说,现在正有,而且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一直都会有可去的地方。看来,我们还会经历很多不宣而战的年代。作家们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参加这些战争。以后也许会有奖赏。但是,作家们不必为此而感到不好意思。因为奖赏很久都不会来的。对此也不必特别寄予希望,因为,也可能像拉尔夫·福克斯和其他一些作家那样,当领取奖赏的时间到来时,他们已经不在人间了。

(陈行慧译)

川端康成

(1899-1972)日本现代文学大师,小说家。生于大阪。两岁丧父,三岁丧母。孤儿的遭遇使他的童年沉郁悲凉,也对他以后的文学创作产生了巨大影响。大学毕业后踏入文坛,成为专业作家。力端一生中创作了大量的小说和散文,其中尤以《伊豆的舞女》、《千只鹤》、《睡美人》、《雪国》、《古都》等最富盛誉。196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我的伊豆

伊豆是诗的故乡,世上的人这么说。

伊豆是日本历史的缩影,一个历史学家这么说。

伊豆是南国的楷模,我要再加上一句。

伊豆是所有的山色河景的画廊,还可以这么说。

整个伊豆半岛是一座大花园,一所大游乐场。就是说,伊豆半岛到处都具有大自然的馈赠,都富有美丽的变化。

如今,伊豆有三个人口:下田,三岛修善寺,热海。不管从哪里进去,首先迎近你的,是堪称伊豆的乳汁和肌体的温泉。然而,由于选择的人口不同,你定会感到有三个各不相同的伊豆呢。

北面的修善寺和南面的下田这两条通道,在天城山口相会合。山北称外伊豆,属田方郡。山南称内伊豆,属贺茂郡。南北两面不仅植物种类和花期各异,而且山南的天空和海色,都洋溢着南国的气息。天城火山脉东西约四十四公里,南北约二十四公里,占据着半岛的三分之一。海面的黑潮从三面包围着半岛。这山,这海,便是给伊豆增添光彩的两大要素。倘若把茶花当做海岸边的花,那么,石棉花就是天城山上的花。山谷幽邃,原生林木森严茂密,使你很难想象这原是个小小的半岛。天城山是闻名的狩鹿的场所,只有翻过这座山峦,才能尝到伊豆旅情的滋味。

开往热海的火车时髦得很,称为“罗曼车”。情死是热海的名产。热海是伊豆的都会,它是在关东温泉之乡中富有现代特征的城市。倘若把修善寺称为历史上的温泉,那么,热海便是地理上的温泉。修善寺附近,清静、幽寂;热海附近,热烈、俏丽。伊豆到伊东一带的海岸线,令人想起南欧来,这里显示着伊豆明朗的容颜。同是南国风韵,伊豆的海岸线多像一曲素朴的牧歌啊。伊豆有热海、伊东、修善寺和长冈四大温泉,共有二三十个喷口,仅伊东就有数百处泉流。这都是玄岳火山、天城火山、猫越火山、达摩火山的遗迹。伊豆,是男性火山之国的代表。此外,热海的间歇泉,下加茂峰的吹上温泉,拍击着半岛南端的石廊崎的巨涛,狩野川的洪水,沿线的岩壁,茂盛的植物……所有这,都带着男性的威力。

然而,各处涌流的泉水,使人联想起女乳的温暖和丰足,这种女性般的温暖与丰足,正是伊豆的生命。尽管田地极少,但这里有合作村,有无税町,有山珍海味,有饱享黑潮和日光馈赠、呈现着麦青肤色的温淑的女子。铁路只有热海线和修善寺线,而且只通到伊豆的入口。在丹那线和伊豆环行线建成之前,这里的交通很是不便。代之而起的是四通八达的公共汽车。走在伊豆的旅途上,随时可以听到马车的笛韵和江湖艺人的歌唱。

主干道随着海滨和河畔延伸。有的由热海通向伊东,有的由下田通向东海岸,有的沿西海岸绵延开去,有的顺着狩野川畔直上天城山,再沿着海津川和逆川南下……温泉就散缀在这些公路的两旁。此外,由箱根到热海的山道,猫越的松崎道,由修善寺通向伊东的山道,所有这些山道,也都把伊豆当成了旅途中的乐园和画廊。

伊豆半岛西起骏河湾,东至相模湾,南北约五十九公里,东西最宽处约三十六公里,面积约四百零六平方公里,占静冈县的五分之一。面积虽小,但海岸线比起骏河、远江两地的总和还长。火山重叠,地形复杂,致使伊豆的风物极富于变化。

现在,人们都这么说,伊豆的长津吕是全日本气候最宜人的地方,整个半岛就像一个大花园。然而在奈良时代,这里却是可怕的流放地。到源赖朝举兵时,才开始兴旺发达起来。幕府末期,曾一度有外国黑船侵入。这里的史迹不可胜数,其中有范赖、赖家遭受禁闭的修善寺,有掘越御所的遗址,有北条早云的韭山城等。

请不要忘记,自古以来,伊豆在日本造船史上,发挥着重大的作用,这正因为伊豆是大海和森林的故乡啊。

(佚名译)

我在美丽的曰本

春花秋月杜鸦夏冬雪铯铯寒意加

这是道元禅师(1200-1252)的一首“和歌”,题名《本来面目》。

冬月拨云才目伴随更怜风雪浸月身

这是明惠上人(1173-1232)作的一首“和歌”。当别人索书时,我曾书录这两首诗相赠。明惠在这首和歌前面还详细地写了一段可以说是叙述这首和歌的故事的长序,以阐明诗的元仁元年(1124)十二月十二日晚,天阴月暗,我进花宫殿坐禅,及至夜半,禅毕,我自峰房四至下房,月亮从云缝间露出,月光洒满雪地。山谷里传来阵阵狼嗥,但因有月亮陪伴,我丝毫不觉害怕。我进下房,后复出,月亮又躲进云中等到听见夜半钟声,重登峰房时,月亮又拨云而出,送我上路。当我来到峰顶,步入禅堂时,月亮又躲入云中,似要隐藏到对面山峰后,莫非月亮有意暗中与我做{

在这首诗的后面,他继续写道:

步入峰顶禅堂时,但见月儿斜隐山头。

山头月落我随前夜夜愿陪尔共眠

明惠当时是在禅堂过夜,还是黎明前又折回禅堂!已经弄不清楚!但他又接着写道:

禅毕偶尔睁眼,但见残月余辉映入窗前我在暗处观赏,心境清澈,仿佛与月光浑然相融。

心境无边光灿灿明月疑我是檐光

既然有人将西行称为“樱花诗人”,那么自然也有人把明惠叫做“月亮诗人”了。

这首仅以感叹声堆砌起来的“和歌”,连同那三首从夜半到拂晓吟咏的“冬月”,其特色就是“虽咏歌,实际不以为是歌”(西行的话)这首歌是坦率、纯真、忠实地向月亮倾吐衷肠的三十一个字韵,与其说他是所谓“以月为伴”,莫如说他是“与月相亲”,亲密到把看月的我变为月,被我看的月变为我,而没入大自然之中,同大自然融为一体。所以残月才会把黎明前坐在昏暗的禅堂里思索参禅的我那种“清澈心境”的光误认为是月亮本身的光。

正女卩长序中所述的那样“冬月相伴随”这首和歌也是明惠进入山上的禅堂,思索着宗教、哲学的心和月亮之间,微妙地相互呼应,交织一起而吟咏出来的。我之所以借它来题词,的确是因为我理解到这首和歌具有心灵的美和同情体贴。在云端忽隐忽现、照映着我往返禅堂的脚步、使我连狼嗥都不觉害怕的“冬月”啊,风吹你,你不冷吗?雪侵你,你不寒吗?我以为这是对大自然,也是对人间的一种温暖、深邃即体贴入微的歌颂,是对日本人亲切慈祥的内心的赞美,因此我才书赠给人的。

以研究波提切利而闻名于世、对古今东西美术博学多识的矢代幸雄博士,曾把“日本美术的特色”之一,用“雪月花时最怀友”的诗句简洁地表达出来。当自己看到雪的美,看到月的美,也就是四季时节的美而有所省悟时,当自己由于那种美而获得幸福时,就会热切地想念知;的朋友,但愿他们能够共同分享这份快乐。这就是说,美的感动,强烈地诱发出对人的怀念之情。这个“朋友”,也可以把它看做广泛的“人”。另外,以“雪、月、花”几个字来表现四季时令变化的美,在日本这是包含着山草木,宇宙万物,大自然的一切,以至人的感情的美,是有其传统的。日本的茶道也是以“雪月花时最怀友”为它的基本精神的,茶会也就是“欢会”,是在美好的时辰邀集最要好的朋友的一个良好的聚会。一顺便说一下,我的小说《千只鹤》,如果人们以为是描写日本茶道的“精神”与“形式”的美,那就错了,毋宁说这部作品是对当今社会低级趣味的茶道发出怀疑和警惕,并予以否定的。

春花秋月杜鸦夏冬雪铯铯寒意加

道元的这首和歌也是抠歌四季的美的。自古以来,日本人在春、夏、秋、冬的季节,将平常四种最心爱的自然景物的代表随便排列在一起,兴许再没有比这更普遍、更一般、更平凡,也可以说是不成其为歌的歌了。不过,我还想举出另一位古僧良宽所写的一首绝命歌,它也有类似的这首诗同道元的诗一样,者卩是把寻常的事物和普通的语言,与其说不假思索,不如说特意堆砌在一起,以表达日本的精髓,何况这又是良宽的绝命歌呢。

良宽的心境与生活,就像在这些歌里所反映的,住的是草庵,穿的是粗衣,漫步在田野道上,同儿童戏耍,同农夫闲聊。尽管谈的是深奥的宗教和文学,却不使用难懂的语言。那种“和颜蔼语”的无垢言行,同他的歌和书法风格,都摆脱了自江户后期,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起的日本近代的习俗,达到古代的高雅境界。直到现代的日本,他的书法和诗歌仍然深受人们的敬重。他的绝命歌,反映了自己这种心情:自己没有什么可留作纪念,也不想留下什么,然而,自己死后大自然仍是美的,也许这种美的大自然,就成了自己留在人世间的唯一的纪念吧。这首歌,不仅充满了日本自古以来的传统精神,同时仿佛也可以听到良宽的宗教的心声。

望断伊人来远处如今才目见无他思

良宽还写了这样一首爱情歌,也是我所喜欢的。衰老交加的六十八岁的良宽,偶遇29岁的年轻尼姑纯贞的心,获得了崇高的爱情。这首诗,既流露了他偶遇终身伴侣的喜悦,也表现了他望眼欲穿的情人终于来到时的欢欣。“如今相见无他思”,的确是充满了纯真的朴素感情。

良宽74岁逝世。他出生在雪乡越后,同我的小说《雪国》所描写的是同一个地方。就是说,那里是面对内日本的北国,即现在的新泻县,寒风从西伯利亚越过日本海刮来。他的一生就是在这个国里度过的。他日益衰老,自知死期将至,而心境却清澈得像一面镜子。这位诗僧“临终的眼”似乎仍然映现出他那首绝命歌里所描述的雪国大自然的美。我曾写过一篇随笔《临终的眼》,但在这里所用的“临终的眼”这句话是从芥川龙之介(1892~1927%自杀遗书中摘录下来的。在那封遗书里,这句话特别拨动了我的心弦。“所谓生活能力”,“动物本能”,大概“会逐渐消失的吧”。

现今我生活的世界,是一个像冰一般透明的、又像病态一般神经质的世界。……我什么时候能够毅然自杀呢?这是个疑问。唯有大自然比持这种看法的我更美,也许你会笑我,既然热爱自然的美而又想要自杀,这样自相矛盾。然而,所谓自然的美,是在我“临终的眼”里映现出来的。

1927年,芥川35岁就自杀了。我在随笔《临终的眼》中曾写道:“无论怎样厌世,自杀不是开悟的办法,不管德行多高,自杀的人想要达到圣境也是遥远的。”我既不赞赏也不同情芥川,还有战后太宰治(1909-1948)等人的自杀行为。但是还有另一位年纪轻轻就死去的朋友,日本前卫派画家之一,也是长期以来就想自杀的。“他说再没有比死更高的艺术,还说死就是生,这些话像是他的口头禅。”(《临终的眼》)我觉得这位生于佛教寺院、由佛教学校培养出来的人,他对死的看法,同西方人对死的想法是不同的。“有牵挂的人,恐怕谁也不会想自杀吧。”由此引起我想到另一桩事,就是那位一休禅师曾两次企图自杀的事。

在这里,我之所以在“一休”上面贯以“那位”二字,是由于他作为童话里的机智和尚,为孩子们所熟悉。他那无碍奔放的古怪行为,早已成为佳话广为流传。他那种“让孩童爬到膝上,抚摸胡子,连野鸟也从一休手中啄食”的样子,真是达到了“无心”的最高境界。看上去他像一个亲切、平易近人的和尚,然而,实际上确实是一位严肃、深谋远虑的禅宗僧侣。还被称为天皇御子的一休,六岁入寺院,一方面表现出天才少年歌人的才华,另一方面也为宗教和人生的根本问题所困惑而陷入苦恼。他曾疾呼“倘有神明,就来救我。倘若无神,沉我湖底,以葬鱼腹!”当他正要投湖时,被人拦住了。后来有一次,由于一休所在的大德寺的一个和尚自杀,几个和尚竟被株连入狱,这时一休深感有责,于是“肩负重荷”入山绝食,又一次决心寻死。

一休自己把那本歌集取名《狂云集》,并以“狂云”为号,在《狂云集》及其续集里,可以读到日本中世的汉诗,特别是禅师的诗,其中有无与伦比的、令人胆战心惊的爱情诗,甚至有露骨地描写闺房秘事的艳诗。一休既吃鱼又喝酒,还接近女色,超越了禅宗的清规戒律,把自己从禁锢中解放出来,以反抗当时宗教的束缚,立志要在那因战乱而崩溃了的世道人;[、中恢复和确立人的本能和生命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