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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外国篇(6)

几天来,当我夹着一叠文件从办公室走回家时,我的情况就是这样。这儿回荡着春天的先声,太卩日暖融融地照着,空气中飘着一股芬芳,看来什么地方一定已有榛子花开放。刚才在电车中时,我的全部思想还集中在我的战俘问题上,再就是考虑着吃完饭后要写一批信和建议。现在,当我离开了城市,朝我的乡间住处走去时,我的思想突然离开了战俘,离开了书报检查,离开了纸张贫乏、出口担忧和货款。出乎意外的是,又是那么一个世界在看着我,它就像没有我们的忧愁时那个样子。一群黑色的JE硕的乌鸦在光秃秃的灌木丛上掠过,地主庄园前的菩提树树冠在呼吸着,蔚蓝色的、抹着白色线枭的,春意盎然的天空中画出它们精美的网络,原野边缘上不时闪烁着嫩绿。核桃树干上的苔藓在亮光中青翠欲滴地嬉戏着。我忘却了腋下的文件夹中和脑袋中装着的一切。这段路我走了一刻钟,在这一刻钟内,我不是生活在我们称之为“真实”的东西之中,而是在名符其实的、货真价实的、美丽的、我们;灵里的真实之中。像孩子们和情人们以及诗人们通常做的那样一我激动地跟着彩色的梦幻随波逐流而去。

我漫不经心地看着;[、中之所愿之所梦,出现的纯粹是些旧的事物,而我觉得这一切完全是新的,是今天的。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种纯洁的、无辜的、无瑕的利己主义,完全是一个由利己的、不讲伦理、不符合社会需要的愿望和未来形象构成的自满自足的世界。没有战争与和平的踪迹,没有战俘交换,没有未来艺术、未来社会、未来学校、未来宗教。这一切都不是扎根在深层,而只是浮在表面上。当我的老亚当那时毫不遮掩地显示自身时,他是个孩子,他所有的愿望都为他自己,为他那小我的舒适存在。

我做着奇妙的梦。我梦见,和平降临了,我们全部获释,各奔前程,阳光灿烂,我现在完全可以去做想做的事了。

我在梦中经历了三个回合。先是躺在海滩上,枕着黄沙,双足浸在水中。我咬着一根草茎,眯缝着眼睛,哼着一首歌儿。我试图回忆我哼的是什么歌,但实在想不起来。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继续哼下去,两脚打着水,直到哼得累了停下来。我在暖洋洋的阳光下昏昏欲睡,这时突然想起了我的全部处境,我是自由的,是自己的主人,我爱干什么爱允许什么就干什么就允许什么,我是躺在海滩上,一段时间内除了我四周没有第二个人。于是我一跃而起,发出一声短促的印第安人的嚎叫,一跃扑入水中,击得海水劈啪响,我击水,划船,游出去又游回来,感到饥饿,跳上陆地,甩一用发中的水滴,躺倒在打开的背包前。我缓缓从包里掏出一大块面包,这是昨天出炉的非常好的黑面包,还有一根香肠,同我们孩提时代参加节日般的学校郊游时所得到的那种一样,还有一块瑞士奶酪,一个苹果,一块巧克力。我把这些东西排列在面前,长时间地观赏着,直到再也按捺不住,便饿狼般地扑了上去。我满怀喜悦激动不已,从面包和香肠中嚼出一种遥远的,被淹没的,内在的男孩的喜悦,它滚滚涌来,把我全部身心席卷而去,使我沉浸在忘我的幸福之中。

没过多久,场面变了。我衣冠楚楚,一本正经地坐在阴凉的、面向花园的房间中。在窗上嬉弄着的树影透窗而入。我坐着,捧着一本书,完全沉浸在书中。我不知道这是本什么书,只知道是哲学家写的,但不是康德或是柏拉图,而是像安格鲁斯·西雷休斯一类。我读啊,读啊,常常吸入这难以言喻的享受,自由地,无干扰地,感觉不到昨天或明天地投入这个大海,投入这由聚精会神、提高和忘我构成的美丽的汪洋大海之中,预感到书中的结论将证实我的自身和我的思想。我边读边思索,慢慢地一页页翻过去。窗边有只金褐色的蜜蜂嗡嗡嘈嘈地低吟着,仿佛整个沉默的世界都凝聚在它们内,整个世界只想表达它充实的寂静和满足,别无所求。

我一度感到从远方或从这幢房子的深处传来典雅高贵的音响,是一把小提琴或大提琴发出的,这声音渐渐加强,越来越真实,而我的阅读和思索变成了倾听和深沉的陶醉,莫扎特的节奏笼罩着一个平静、纯洁的世界。

梦的世界又一次推移了。我在一座葡萄园南侧山谷中一道低矮的墙边,坐在一把折椅上,好像从来就是如此。膝上搁着一块画板,左手拿着轻巧的调色板,右手捏着油笔。我的旅游手杖插在身旁松软的土中,我的背包敞着口放在地上,看得见里面那些挤扁了的小颜料管。我掏出一管,拧下小帽,喜滋滋地把一点极美、极纯的钴蓝挤在调色板上,然后加上白色,再加上一点精美的翠绿,用来描绘傍晚的空气,最后吝啬地滴上少许茜素红漆。我长时间地凝视前方,望着遥远的群山和飘散着金褐色烟的云层,把群青与红色调和,为了表现细腻而屏除了呼吸,因为这一切都必须画得极柔,极轻,极飘。经过短暂的犹豫,我的笔迅速地,圆转地把一条明亮的云勾成了蓝色,它的影子是灰色的和紫色的,而那绿色的近景地面和枝繁叶茂的栗树现在开始同远处低调的红色和蓝色交相辉映,各种颜色的亲近,倾慕,吸引和敌对全部喧腾起来。没多久,我身心中的全部生命都汇聚在膝头的画板上,而一切世界对我和我对世界要说的、要做的、要承认的、要请求原谅的,都静静地、热烈地表现在白色和蓝色中,在愉快勇敢的黄色和甘美恬静的绿色中。而我感觉到,这就是生活!这是我加入这个世界的成分,是我的幸福,我的负荷。这里是我的家园。这里盛开着我的乐趣之花,在这里我是国王,在这里我怀着欣喜,镇定自若地向那整个极受尊崇的世界背过脸去。

一个阴影落在我小小的憧憬图像上,我抬起头来一我的住房已经到了,我的梦就此消失。

(黎青译)

永井荷风

(1879-1959)日本唯美派代表作家,本名壮吉,笔名断肠亭主人、石南居士等。着有《来青阁集》等。1902年以受左拉影响的中篇小说《地狱之花》闻名。次年赴美国留学。1907年去法国,在银行任职,写了以国外见闻为题材的《美国故事》和《法国故事》。1952年获日本政府颁发的文化勋章。1954年被推选为艺术院会员。

虫声

我生在东京,而且在这里度过了几十年漫长的岁月……

过去,在日常生活中,各种东西的颜色和声音,都未曾使我感到珍惜和怀念。随着时光的流逝,逐一地消失了,再也看不见听不到了。然而现在,却使我一一清晰地回想起来。我的心头第一次感触到绵绵无尽的奔涌着的思绪。犹分别的恋人,回味着往昔的情爱。

岑寂的夏夜,木屐踏过板桥的声音。门外的雨滴哗哗地淋在油纸伞上。掠过夕月的雁叫。短夜梦醒,蓦然传来的杜鹃的鸣声。雨里黄昏,呼唤着渡船的过河人。夜间,投网人水的声响。货船的舵音。……岁月过去了几十年,所有这些音响以及当时的情景,都从我们的记忆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每逢季节变更的时候,总有一些叫卖节令必需品的小贩,他们的吆喝,给东京都市的生活带来了固有的情趣。只有这个,如今还留在老人们的谈话之中。

今天,时代过去了,思想变了,风俗变了。林木茂密的郊外庭园里,黄莺很少飞来鸣唱。屋檐下鸟雀欢噪的日子也一天天少起来。我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些呢?两三年前,已听不到梵钟的声响,一想到这件事,我一年比一年更加焦灼地等待院子中蝉和蟋蟀的鸣叫一这里,我想说说焦灼等待的缘由如今早已是昭和十八年了,我所能听到的令人怀恋往昔东京生活的声音,只剩下蝉、蟋蟀的叫声了。不久的将来,也许蝉和蟋蟀也同大雁和杜鹃一样,成为前一世纪的象征吧。

有一年,我在浅草公园一家剧场里相队节目直到天明才回家。走过寺内的街道,两旁的小店依然静静地酣睡着,而四周的蟋蟀却叫个不停,那声音盖过了石板路上的足音。我一阵欣喜,仿佛半路上捡到一块宝石一般。算起来,这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每年,秋天降临东京当在八月七八日光景。今年一人秋,我照例日日盼望夜里能听到蟋蟀的初音。然而,根据我这般年龄的人的体验,蟋蟀的叫声传到人的耳朵,要等夕阳下的树梢传来蝉鸣之后,弄不好,要等上十天半个月哩。蝉声起初是极细微的,不是一个劲儿叫个不停。往往是那边树上一阵短唱之后,便是沉默,接着,这边树上的蝉儿仿佛窥测一下动静,然后答礼一般,鸣叫起。

这时节,虽说已人了秋季,夕阳的暴烈并不亚于已经过去的夏季,白昼也没有明显地变短。

凌霄花越发开得红艳了。夹竹桃的蓓蕾一朵朵地绽放开来,散落了。百日红依然旺盛。夕风骤然停止的晚上,比起盛夏要酷热得多。夜阑人静,抬头仰望一下银河清晰的影子,往往也会感到暑气蒸逼,难以成目民。

时光一天天过去。有时,骤雨袭来,白天晴上一阵子,夜里又继续下起来。这时傲然挺立的向日葵叶子忽然发黄,花盘沉重地低垂着,再也挺不起腰来。丝瓜和南瓜自由舒展的蔓子尖上开放的小花一个个萎缩了,花的数目也明显地减少了。与此同时,一场雨过后,晴明的天空也和昨日不同,变得湛蓝,高远。有时,一团云彩遮蔽着大半个天空,即使是无风的日子,也可以看到浓云的飘动。玉米浓密的叶子,以及包裹着果实的缨子,不住地颤动;眼看着大蜻蜓飞来飞去,就要落在玉米的上头,忽而又飞走了。盛夏季节一时不见踪影的蝴蝶,又款款地飞翔起来。螳螂长得像拇指般大小,听到人的足音,不但不逃,反而举刀相向。

我有个习惯,夏天每晚都要出外纳凉。眼下这时节,吃罢晚饭,照例外出。有时到熟人家里,会一会久未见面的朋友,不觉间夜已深了。回家的路上,夜风不知何时变得清凉起来,戴着帽子的额际也不见汗,自感脚步的轻松。想到今年,秋季已渐深,多么想听一听那似有若无的风的低吟。

回到家里,点起桌上的灯,我感到那火影也和昨夜不同,骤然清亮了。感官也和夏夜迥异,我惊诧它的清静,不由地注视着灯光和周围的物体的黑影。也许就在这想不到的瞬间,我听到这年秋天蟋蟀最初的鸣声。

但是,蟋蟀的初次鸣叫,和蝉儿一样,很快停止了,直到第二天的夜间也没能再次听到。为了等待虫声,有三四个夜晚就这般白白地度过。夕暮变得惊人的短暂。蝉声日益喧闹和急迫,一阵接一阵,直叫到周围一片漆黑为止。

月儿出来了。夕阳的余晖尚未从西边的天空消退,月亮就及早地放出和深夜里一样的光芒。不知打哪里漂来木樨的香味,像柔软清凉的绢纱,抚弄着人的肌肤。这宁静的难以名状的灵与肉的感触,都明显地带着秋天的色调而来,叫你目不可见,耳不可闻。小试初音而沉默的蟋蟀,在这样的晚上又鸣叫起来,仿佛觉得已到了自己的季节,那声音也一夜比一夜更强烈,更高昂。到了九月初,雨水渐多,每下一场雨,虫声也就增多起来,像瓦格纳的交响乐一般,丝竹管弦,一齐鸣响。

不久,到了秋分时节,十五赏月,有时正赶上秋分前后。昼夜相平的时节,蟋蟀的合奏愈演烈,了高。

山手地区,从那人群熙来攘往的道旁;下町地区,从那路边的垃圾箱里,天还未黑,就彻夜放送出微妙的秋曲。不光是路旁的垃圾箱,不多久,格子门内、浴室和厨房的每个角落,也传来了蟋蟀的鸣声。在朝夕的寒气里,蟋蟀仍像惯于夜游的浪子一般,但在风霜冷冒的侵凌下,家里就更值得留恋了。

这是个各种往事从心底泛起的时节。接近冬日的秋天,空中阴云密布,既无雨,也无风,沉静的白昼像无尽的黄昏,再没有比这时节更适于追忆和冥想的了。我想起平日忘却的波德莱尔和凡尔纳的诗篇,那诗情强烈地震撼着我。白天,从枯草的叶阴下传来的虫鸣,多像一首秋的咏叹调。

就枕之后的不眠之夜,倾听蟋蟀的鸣声,胜过恋人的私语。令人怀想不已。对于不眠之人,无论它怎么啼鸣,都无法消除充溢着全身的生命的凄苦和悲伤。蟋蟀为了啼鸣而生存,它为自己悲苦的生涯无端地叹息。它以无人知晓的语言诉说着生命的苦恼和悲哀。

九月十三的月亮渐渐缺亏,暗夜在继续。人们已经穿起了夹衣。雨夜,有人在火盆里生着火,已经是冬天了。

生存到今天的蟋蟀,唱出了一年里最后的歌。这时,西风吹落了树叶,石款冬比菊花开得早,茶花流溢着芳香……

(佚名译)

海伦·凯勒

(1880-1968)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女性,出生十九个月时因疾病而成为盲聋哑残疾人。但是在安妮·莎莉文老师的教育下,她学会了读书写字,甚至学会了说话。二十岁时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取拉德克利夫学院,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位获得文学学士学位的盲聋哑人。不仅如此,她还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一位着名作家和社会活动家,终生致力于救助残疾人的事业,建立了许多慈善机构,并获得总统自由勋章,这是美国公民的最高荣誉。海伦·凯勒一生一共写了十四部着作。《我的生活》是她的处女作。作品一发表,即在美国引起了轰动,被称为“世界文学史上无与伦比的杰作”,出版的版本超过百余种,在世界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我们都曾读到过这样激动人;的故事故事的主角能活下去的时间已经很有限了,有的可以长到一年,有的却只有24小时。对于这位面临死亡的人打算怎样度过这最后的时日,我们总是感到很有兴趣一当然,我说的是可以有选择条件的自由人,而不是待处决的囚犯,那些人的活动范围是有限的。

这一类的故事使我们深思,我们会想到如果我们自己也处于同样的地位,该怎么办?人都是要死的,在这最后的时辰,应当做一点什么?体验点什么?和什么人往来?在回首往事的时候,什么使我们感到快乐?什么使我们感到遗憾?

我常想,如果每一个人在刚成年时都能突然聋盲几天,那对他可能会是一种幸福。黑暗会使他更加懂得光明之可贵;寂静会教育他懂得声音的甜美。

我曾多次考察过我有眼睛的朋友,想让他们体会到他们能看到些什么。最近,我有一位很要好的朋友来看我,她刚从森林里散步回来。我问她发现了什么。“没有什么特别的。”她回答。好在我对这类的回答已经习惯了。因为很久以来,我就深信有眼睛的人所能看到的东西其实很少,否则,我是难以相信她的回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