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尽了,入夏的一场大雨滂沱一昼夜,生生折断了亭下一池刚刚露出尖尖角的莲,容若正怅然怜惜地扶了几株莲叶起来,便见达海匆匆来报,皂荚村的墓地被雨水冲坏了。 在容若的记忆里,那一片坟茔修建得整整齐齐,一圈的青松翠柏环绕,沿墙杨柳杏树,一片安宁。可眼下松柏连根拔起、杏树拦腰折断,甚至于锦瑟的墓碑也歪斜着,高大的坟茔明显矮了几分。 容若站在满是泥泞草屑的水里,扶了锦瑟的墓碑,已是未语泪先流。 掐指算去,十余年光阴,生离死别,恍若梦一场。 容若看着一众的人清理着积水,重新栽植了松柏,立起了墓碑,那一刹那,锦瑟入土的情景犹在眼前。回到府上时已是月上柳梢头,一弯上弦月似蒙在纱里若隐若现。 而这一夜雨却是殃及各地,曹寅带了沈宛在雨过天睛的时候辞别了许若林,在码头送别的刹那,曹寅终有着不舍,可他知道沈宛选择了纳兰成德,沈宛时时刻刻攥在手心的半月玉,他似曾相识。
江南的初夏已是骄阳似火,荷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沈宛在惠山脚下停了下来,山色苍翠间,鸟雀啁啾,清泉叮咚,仰望而去,叠峦屏障间隐隐露出忍草庵的一角来。 贯华阁依旧静谧一片,窗外青竹摇曳,檐下铜铃脆响,庵主双手合十而来,推开布满尘埃的大门便告礼而去,一桌一椅、一榻一几,一盏青灯,一支香炉,比起“画楼东”的别致,阁里简洁而宁静。 夜色降临,窗外一轮皎洁的弯月,沈宛推门而出,惠山的郁郁葱葱俨然笼罩于黑暗里,紫陌将外袍披在沈宛的肩上,便听到沈宛幽幽的叹息在耳畔传来,“紫陌,那弯弯月亮的一角对着的便是京城。” “小姐进屋吧,山上风大,许大夫嘱咐过不可受了寒气的,”紫陌将沈宛拽进屋里,紧紧地合上了门。 “你说他会来寻我么?”沈宛靠在榻上,一路颠沛,一路劳累,可心里念念不忘的,却依旧是容若。
那一日不辞而别,费尽思量地以退为进,可远在京城的他,能猜测到这一切么? “小姐与公子初次相识便是这里,以公子的智慧,应该会猜到吧,”紫陌将被褥铺好,扶了沈宛躺下,余下的话,全然吞进了肚子里。 曹寅辗转至京城时,已是荼蘼花开时分,犹豫着踏进纳兰府的大门时,便一眼瞥见门厅侧面一架粉白的荼蘼,花开一片,纷红骇绿。 容若不在,书房的门依旧大开着,几册书卷散落在椅上榻上,书案上,墨玉的镇纸压着几页手稿。 “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近来怕说当时事,结遍兰襟。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 “春去也,人在画楼东。芳草绿黏天一角,落花红沁水三弓。好景谁与共?” 曹寅不禁想起沈宛来,那几日,紫陌提的最多的便是这“画楼东”。 可门扉轻响,容若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前停了下来。 曹寅放下手稿,却已见容若扔了手中的书卷迎了上来,“门上说曹公子来了,我当他们唬我的。
” “一别数月,本应该早些来叩谢隆恩的,一路耽搁了些时日,”曹寅顿了顿,“圣上说你告假了几日。” “前些天淋雨受了些湿气,总是这春夏之间不得安宁,”容若拉了曹寅在榻上坐了,“待你服阕还京已是三年后了。” “三年一转眼便过去了,”曹寅笑道,顿了顿,“猜猜我在来京的路上遇见谁了?” “严老四南归了,可是他么?” “是沈姑娘,”曹寅回道,便见容若淡淡的笑意瞬间在唇角僵住了,“她有了身孕,一路颠簸甚是辛苦。” 容若别过了头去,窗外一丛竹子轻轻摇曳。 “我带她去医馆歇息调养了几日,走的时候已是好了许多,”曹寅顺着容若的视线瞧了去,那丛竹子并无特别之处。 容若依旧不说话,脑海里闪过那残留她一抹余香的“画楼东”,那一叶渐渐远去的扁舟,不知不觉眼角湿润了起来,“谢谢你,谢谢你子清。” 容若听出自己的声音带着哑然。 “自家兄弟,说什么谢不谢的,你可是先后救过我两次命,我却将你挡在府门外,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该如何开这个口,”曹寅颇有些自嘲地笑笑。 “可那一晚的冷风也没让我变得清醒些,事到如今,才明白什么是骑虎难下,只是苦了她了,”容若长长的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