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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雁声远向萧关去(9)

容若将一切瞧在眼里,索额图的自讨没趣,余国柱的随声附会,明珠的表里不一,玄烨的阴晴莫辩,转过脸去,心里却早已生出一片厌倦与厌恶来。  明珠在晚间的时候小酌了两盅,来到渌水亭时已带着微微的醉意,风送来荷香阵阵,明珠扶了亭柱,哈哈大笑起来,“容若,看到索额图那厮自讨苦吃没,景陵地处深山野水间,这时日一长,就是乾清宫里树上的鸦雀,地砖下的蝼蚁,也早把他给忘了。”  “阿玛,索大人远离朝堂,就对你这样重要么?”容若皱了皱眉,明珠身上的酒气,将亭间的一片清香搅得浑浊一片。  “他道不能把我明珠如何,容若,那年你调任上驷院,可都是拜他索额图所赐,”明珠恨恨地说道。  “一朝为臣,何需要如此?”  “一朝为臣,不是他进,便是阿玛退,容若,这朝堂上看似平静,可哪一天,又真正风平浪静过?”  熟悉的话语,似曾相识,容若记得那一日曹寅也说过如此的话,可今日看来,纵使众人笑脸上风平浪静,可众臣心里,却也埋伏着惊涛骇浪。  那一晚无月,苍穹高远,星光淡然,容若斜斜倚在廊下沉沉睡去,睡梦里,恍若置身于大海的波涛汹涌间,脚下一叶扁舟,却是无尽的在风雨中飘摇。

翌日出现在待卫处训话的,却赫然是噶布喇,玄烨远调了索额图,却依然将噶布喇调回了身侧,仁孝皇后,终是玄烨心底最柔软的所在。  噶布喇面无表情地从容若面前走过,挥手让众待卫退下,却看着容若离去的背影,冷哼一声。  至秋里,宁古塔都统告急,沙俄侵略势力再一次到雅克萨筑城盘踞,玄烨思虑再三,命兵部拟了上百人的名单,实为出使招抚,侦察地形敌情;可暗地里,也给了驻地都统困惫和封锁侵略者、屯戍要地、修整战具的命令。  可出使梭龙的名单里,二等待卫纳兰成德的名字赫然在列。  玄烨审视了名单良久,添加删减了数人,可容若的名字下方,却依旧不曾改动。  觉罗氏亲手替容若清理着行装,一边数落着明珠,“朝里将士者众,却偏偏点了容若去,荒郊野地也就罢了,偏偏是罗刹脚下,想当年顺治爷在时,派了40艘战舰同他们战于松花江,斩首歼敌数百人,这一回,他们可是为复仇,有备而来!”  “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家国天下事!”明珠回了一句,“惠主子这才晋升为妃,眼下索额图又不在朝里,我明珠正处于在风口浪尖上,倘若容若还没有一次功勋,我明中堂府势必要成为众臣眼中钉,肉中刺。

”  “老爷,您哪一日不在这风口浪尖上,”觉罗氏冷哼了一声,“何苦为了手中那几尊官印,白白让容若受这等罪,京里入了秋已是严寒不断,何况是梭龙那九寒之地!”  容若立于门前帘外,将明珠与觉罗氏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想起阿玛权倾朝野,众百官皆言听计从、千随百顺,不禁手心里冷汗涔涔。  辞行的时候,玄烨率众臣送出德胜门外,明珠更是远送至燕郊,天色将暮,笳声回荡,明珠理了理容若的一身盔甲,低叹了一声,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阿玛请回了吧,天黑路上多有不便,”容若冲着明珠淡然一笑。  “今个儿十五,月亮亮堂着,”明珠笑道,心下却一片酸涩,“你额娘担心你,也不知棉裘够不够厚,盔甲里垫了棉里子,胳膊上的伤可要当心些,一路风大,别在风口上吃喝干粮。”  明珠说着,几欲要落下泪来。  “儿记下了,今儿月虽好,可也有缺的时候,盈则必亏,全则必缺,极则必反,阿玛,多保重,”容若瞥了眼刚刚爬上树梢的圆月的影子,折身牵过了明珠的马。  明珠在数年后想起这一晚,方明白容若话里的意思,可那个时候,早已人去楼空,花落人亡、空悲叹。

一路北国风光不绝,没入膝的茅草业已枯萎,浅淡深黄一片在风中翻滚,成片的白桦林,斑驳着树杆,憔悴着叶;一路山峦跌宕起伏,裸露的岩石似在半空中摇摇欲坠,溪水或枯竭干涸或清澈见底潺潺而流。  一路途经五六十驿站,至松花江畔,已是冰天雪地,漫天遍野,银装素裹,江上往来车马行人,坦然行于冰上,数日跋山涉水,一队人马方抵达梭龙。  可沿界,土地大片覆盖于冰雪之下,数片山野,残留大火吞噬的黑迹,一排若干村野茅舍,早已凌乱不堪,鸡犬不闻,往来村人寥寥无几,匆匆而过,不作片刻的停留。  停留数日,督统郎坦率众以狩猎为名,沿黑龙江行围,探敌虚实,日日奔赴于荒山雪地之间,丛林荒漠之地,数次与罗刹人擦肩而过,虽不曾短兵相接,可策马返回的刹那间,却依旧心存余悸。  数月的奔波,整整一百八十人安然返京时,已至年末,督统郎坦详细回禀了所侦之详情,累及数言,将罗刹扰民滋事数十条罪状呈于玄烨面前。  三日后,玄烨调乌喇、宁古塔兵1500人往黑龙江城一带,驻扎爱珲、呼玛尔,筑城永戍,预备炮具、船舰,并命户部至爱珲一带设置驿站,运储军需。谁也不曾料到玄烨当即立断,皇命下得如此之快。

玄烨在郎坦领旨退下后唤来了容若,命梁九功奉上茶水,便歪歪靠在龙榻上,“纳兰成德,此一程往返数月,可有记下沿途风土方物?朕可听说你日日回到营地帐内便是写写画画,写了些什么,给朕瞧瞧?”  “不过顺手涂鸦几句,字迹潦草、笔墨陈旧、且形色枯槁不堪,”容若细细想去数十张的手稿,字字句句间,可有恐招及祸患之句,“不如改日,奴才梳理誊抄后请皇上过目。”  “无妨,朕听郎坦说了大半日,也乏了,你给朕瞧瞧,再把那些奇闻轶事也给朕说说,”玄烨向梁九功抬了抬手。  容若自怀中取出叠数十纸,呈给了梁九功,玄烨接了,见纸张粗糙,形色果然枯槁不堪,不禁笑道,“纳兰成德,以后再出远门,朕许你带名书童,打理笔墨伺候之事。”  玄烨顺手拈出一页来,依旧是熟悉的行书,只是字迹风骨却减小了几分,“独客单衾谁念我,晓来凉雨飕飕。椷书欲寄又还休,个侬憔悴,禁得更添愁。”“过尽遥山如画,短衣匹马。萧萧落木不胜秋,莫回首、斜阳下。”“秋淡淡,月弯弯,无人起向月中看,明朝匹马相思处,知隔千山与万山。”  玄烨略扫了一眼,微微点头,“纳兰成德,朕的一帮门生们都在夸你的诗词俱佳,私下里,可还在传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