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刚
7月4日傍晚,7栋504的王阿姨给我们打电话,说她们家卫生间的天花板漏水。我要电工小李去看一下。小李回来对我说:“估计是她家楼上漏水,我把604的门敲了半天,没人开。”我翻开业主档案,找到604刘大爷的电话号码。我连打三次,没人接。我打开保险柜把刘大爷的房门钥匙拿给小李。刘大爷有丢钥匙的毛病,他放了一把钥匙在我们这里。
小李走了不到5分钟,外面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声,我判断声音是从对面6楼刘大爷家传来的,我和几个保安冲上去,闻到一股恶臭味,504的王阿姨和电工小李正蹲在604门口呕吐。小李说:“刘大爷死了,尸体已经腐烂了。”我说了声“赶快报警”就伏在楼道窗口呕吐起来。我被小李扶到楼下时,7栋前面的空地上已经站满了小区的居民。法医鉴定结果令我们震惊,刘大爷七天前就死了,是意外死亡。法医说:“这个老头不简单,他可能是下床时心脏病突然发作倒在地上的,但他一直爬到门口,现场有他爬行的痕迹。”
我们都很难过。刘大爷前年死了老伴,女儿在加拿大,一直孤身一人生活。如果身边有人照顾,如果早点儿发现,他也许不会死,更不会腐烂。我们给他女儿打电话,他女儿泣不成声。我们没敢告诉她,她父亲的尸体已经腐烂了。
整个晚上,我们忙于配合公安和民政处理现场,料理后事。整个小区则笼罩在一种恐怖的气氛中。小区的老人们本来晚上都到楼下花园散步的,这天晚上却不见老人下来。我们几个本来约好夜里去吃大排档的,下班后他们都称家里有事,各奔东西了。我知道他们一定是看父母去了。我买了只烤鸭去看父亲。我没敢告诉父亲刘大爷的事。我劝父亲跟我们一起住,我说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父亲做了个踢腿动作,拍拍前胸说,我的身体好得很。我走到小区门口,回头看见父亲站在灯光黯淡的阳台上目送我,不禁潸然泪下。
第二天上午,我刚到办公室,12栋506的赵大爷就来找我。他说:“我想请你们帮个忙。”我说:“您老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说:“我想请你们常敲敲我的门。”我一惊,我想不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说:“人老了都有意外的时候,你们隔一天去敲一下我的门,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就不会像老刘那样了。”我不知怎么回答。见我愣着,他说:“我可以给你们钱,敲一次1块?5块?还是10块?你们说。”他说着就到口袋里掏钱。我说:“别,别,我们研究一下。”他说:“我只有请你们了。”
赵大爷走后又有几个老人来找我们,他们的请求跟赵大爷一样,要我们物业公司增加一个服务项目,常去敲他们的门。其中一个老人对我们说:“冬天可以三五天敲一次,夏天一两天就要敲了。”中午的时候,又有几个不能下楼的老人给我们打电话,提出这个要求。
我们想不到刘大爷的死在小区的老人中引起这么大的恐慌。我们不知如何是好。去敲门显然是不可能的。我们算了一下,小区孤身老人一共61个,就是两天敲一次,3个人也敲不过来,而我们物业公司一人顶一职,抽不出人手。小王提出到外面请一个人,专门做这件事。我说不行,如果做这件事,绝不能收老人的钱,而请这样的一个人一个月至少要600块,我们又抽不出这笔资金。我提出动员这些老人找保姆。负责家政服务的吴大妈说:“恐怕不行,现在保姆很难找。有点儿姿色的都做三陪去了,姿色差点儿的都去做脚部按摩什么的,年龄大的情愿带小孩,哪个愿意服侍老人?去年东桥一个女的到龙江小区服侍一个80岁的老头,第一天去,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那老头死了,那女的吓出了病。再有,像王大爷那样的老人,养活自己都很难,哪用得起保姆。”我们商量了半天,没有想出好办法。我最后对大家说:“这只是暂时的恐慌,恐慌过后就好了,请个剧团到小区来唱两天戏,转移一下他们的注意力。”下午,我正和民政局的同志谈事,保安小方给我打电话,说中心花园的宣传栏有张大字报。我问他什么大字报,他说你过来看看。我来到中心花园,看到宣传栏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用红字写道:常敲敲我们的门。下面是小区十几个老人的签名。不知怎的,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回到物业公司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了个会。我说:“不能让这种恐慌蔓延下去了,我们从明天开始就去敲他们的门,我们先试一个星期,等他们情绪稳定下来再说。”大家都很赞同。我们把61个老人分成六组,我分在第一组,负责14栋、7栋、9栋、12栋的10位老人。
第二天一早,我们开完晨会便分头去敲门。我首先爬上14栋405。我刚敲了一下,门就开了,我吓了一跳,吴老太笑嘻嘻地站在门口。我说:“你怎么知道我来敲门的?”她说:“我每天都这样站在门口,万一哪里不舒服了,我就首先把门拉开。”她搬了张椅子要我坐下。我说:“我还有事。”她说:
“我拿巧克力给你吃。”我跟她闲聊了几句就下了楼。奇怪的是,我每到一户,只敲一下,门就开了,我每次都吓一跳。
回到办公室时我惊魂未定。他们都刚刚回来,见他们脸色惨白,我问他们怎么了。他们都不说话。小朱突然哭起来,我问她哭什么,她哭得更厉害了。
我突然觉得我们这样做不仅没有减轻恐慌,反而加剧了恐慌。我想,不能再敲门了,应该有更好的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