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宇
大保被一辆中巴吐出来,沿着村街向家走。刚刚下过一场雨,暮色中的村庄里弥漫着湿湿的气息。
一个端着碗正在吃饭的人迎上来说,大保回来了?听说你在外边当老板了。
大保瞅了一眼,是四梆子。大保说,我也就是开了一个又小又破的饭馆,什么老板?
大保是前几年去城里的。那几年,他种着三亩地,每到麦收过后,村长天不亮就扯着嗓子在广播里催缴农业税。缴过了农业税和村里的摊派,几袋子小麦就所剩无几了,辛辛苦苦忙活一年,还不够孩子老婆的口粮呢。大保一咬牙,卖掉了粮食和猪娃,带着孩子老婆到城里谋生了。先是晚上住在水泥管子里,白天捡破烂,后来租了一间小房子,开起了农家面馆。生意还算红火,一家人忙前忙后的,虽说累得要命,却风不吹、雨不淋,比在田里顶着日头锄玉米强多了。大保那三亩地呢?就撂荒了。二保两口子瞧着心疼,就收拾一番种上了庄稼。
大保放心不下的是他的老爹,70多岁了,瘫痪在床上,洗屎擦尿的事情也留给了二保两口子。大保每月给爹寄来100块钱,尽管他知道爹舍不得花钱,可也算是对二保两口子的补偿。大保出钱,爹的日子过得挺安稳。
二保两口子正在喂猪,惊喜地说,哥,你咋回来了?二保媳妇说,哥,俺嫂子呢?还有孩子,没跟你一起回来?
大保笑笑说,你嫂子忙饭馆的事情,孩子忙着上学,我抽空回来看看爹。
二保两口子忙着把大保迎到屋里,说,哥,你还没有吃饭吧?我给你做饭吃。
大保把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推到爹面前,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子钱来,数了几张给二保说,咱爹想吃啥就买啥。爹一阵咳嗽,嗫嚅着说多亏了二保两口子,照顾得我可好了。说完又躺下了。
过了一阵子,二保媳妇在隔壁喊大保吃饭。大保一进厨房,二保媳妇就端上来热腾腾的刀削面说,哥,快趁热吃了吧。大保的肚子还真的饿了,筷子一挑,面里还滚出两个荷包蛋。
吃着饭,大保说,听说现在不收农业税了?二保说,不收了,还给补助呢,一亩地,国家每年补助70元。赶上了这样的好事,咱们农民乐得合不拢嘴。
大保顿了顿说,二保,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二保说,啥事儿?哥,你说。
大保讪笑笑,说,我和你嫂子商量好了,想把我们那三亩地出租出去。
如今不收农业税了,国家还倒贴钱,和我一起做生意的那些人都回家收回土地了,然后再出租给别人。
二保说,哥,你在城里发财了,还在乎那几个小钱?
大保说,在城里也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容易啊,再说现在都市场经济了,不能不算计,三亩地,金灿灿的一堆小麦哩。
二保媳妇说,哥,你这次回来就是想收回你那三亩地?大保点点头,深吸一口烟,不想多说什么。他知道二保媳妇的嘴像刀子,把她惹急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屋里烟雾袅袅,谁也不说话。沉默了一阵子,二保打破沉寂说,这样吧哥,种一年多少租金,你开个价,亲兄弟明算账。四梆子种吴老二的地,一亩地一年200块钱。大保想说人家200块钱咱就100块钱,可是还没等他说出口,就听二保媳妇咳嗽了一声说,让咱哥把地出租给别人吧。咱不种。
二保惊异地看看自己的媳妇,拉拉她的衣角说,你不是说今年还要再租别人几亩地吗?咱租谁的地还不是一样吗?
二保媳妇剜了二保一眼,又冲大保说,哥啊,咱把话挑明了,咱爹养了两个儿呢,老人家躺在床上几年了,也不能光让俺俩口子侍候着,咱还是轮流着养吧,每家10天。
大保怔住了,说,你们侍候爹,我不是每个月都出钱吗?
二保媳妇说,别,都市场经济了,亲兄弟明算账,俺可不想沾你的便宜,你在城里挣钱也不容易。是吧,哥?
大保坐不住了,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屋里转了一圈说,咋能这样呢,咋能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