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维柯
飘飞的雪花落在地上,随即化成了雪水,路面变得愈加泥泞湿滑。奶奶颠着三寸金莲由孙子狗儿搀着,在这湿滑的泥路上小心挪着。
那年,狗儿16岁,奶奶66岁。
祖孙俩要到村大队院里去照相。听队长说,办身份证,挺重要的。
雪还在下着。狗儿脱下外面的褂子,用双手撑开,高高地悬在奶奶的头顶上。
这傻孩子,疼奶奶着呢。耳边传来赞叹声。
狗儿怎么会不疼奶奶呢?奶奶是他唯一的亲人。
狗儿从小没喝过一口奶,是喝着奶奶唾液长大的——一年四季里,奶奶将烤地瓜、烤土豆、花生等物细细在嘴里嚼,直到成细糊状,再像老鸟喂小鸟那样口对口喂着狗儿。
三岁上,狗儿头上长满了毒疮。奶奶一天六遍用盐水洗,还寻来好多偏方给他整治。就说用眉豆叶涂抹的偏方吧,奶奶几乎摘净了村里所有的眉豆叶子。邻居们说,天天听到老太太捣眉豆叶的声音。
雪花依然飘着,可暖暖的空气顷刻就融化了它那冰冷的六角面孔。
大队院里挤满了人,派出所户籍员不厌其烦向人们解释着——
咱办的叫身份证,是今后外出打工或办什么事的一个凭证;请大家在这里报出你的姓名、出生年月,若与我手中的底子相符了,再到那边去照相……
狗儿扶着奶奶在人群中耐心地等着,不时地给奶奶揉手和脸。
终于轮到这祖孙俩了。
叫什么?
蒋刘氏。
哪年生?
1921年7月28日。狗儿抢先替奶奶说。
这孩子满不满16岁?
满。奶奶说。
叫什么?
蒋刘生。
哪年生?
1971年腊月初一,是我报的户口。奶奶抢着说。
他的父母姓名?
祖孙俩一时语塞。
旁边的老会计忙给户籍员打着手势,示意让祖孙俩先去照相。户籍员也只好这样做了。
等祖孙俩照完相,再次蹒跚在雪幕中,老会计才说了句——
那孩子是这孤寡婆子16年前的这时候,在雪地里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