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祥伍
在一个城乡结合部的旅馆里,一个城里人和一个乡下人相遇了。
城里人是来进行乡村游的,本来他打算回城,可是他却错过了回城的最后一班车。乡下人是打工回乡的,本来他想直接回家,他也错过了回家的最后一班车。
城里人先到,登记时,他要包下一个房间,可是服务员说,乡村不比城里,不管你有多少钱,因为床位有限,只能住一个床位,还得留给其他人住。
这样,后到的乡下人就得以跟城里人同处一室。
乡下人进来时,城里人已经洗漱好了,正躺在床上一边悠闲地抽着烟,一边看电视。
你好!乡下人跟城里人打招呼。城里人在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作答。
乡下人没有理会城里人的冷淡态度,他把一个蛇皮口袋随意地放在了床边,这是他的全部行李了。乡下人看了城里人一眼,开始脱鞋。立时,一股臭味弥漫开来。城里人皱了一下眉头。什么素质!城里人暗暗地嘀咕了一句。这个细节被乡下人捕捉到了,他脸红了一下,赶忙提着鞋进了卫生间。
在卫生间里,乡下人用香皂把脚洗了又洗,擦了又擦,还把脚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确信没有臭味了,方才放心地走了出来,顺手把他的那双鞋放到了窗外。
在乡下人去卫生间的这段时间里,城里人把钱包从公文包里拿出来,藏在了枕头下。过了一会儿,他想了想,又把钱包重新拿出来放在棉垫底下,并用力地压了压。
乡下人显然心情不错,也许是打工挣了不少钱,也许是即将见到日思夜想的老婆吧。总之,他吹着口哨,把自己狠狠地摔到那富有弹性的床上,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说真舒服啊。然后,他递给城里人一支烟。城里人摆摆手,拒绝了。城里人从自己的包里拿出烟来,自己抽上了。
看城里人没有与自己交流的意思,乡下人把刚张开的嘴巴闭上了。
屋子里只有电视的声音,播放的是一部爱情电视剧。屏幕中不时出现男女拥抱、接吻的画面。乡下人津津有味地看着。城里人则东一眼西一眼地瞟,显得心神不宁。
过了一会儿,城里人的手机响了。
亲爱的,我真是倒霉透了,赶不上回城的车了!城里人开始抱怨,现在住在一个该死的旅馆里,床铺硬得像石头,空气也不好,还不安全。城里人说着,看了乡下人一眼。
接完电话,城里人的情绪一直不好,一直在抽着闷烟。
又过了一会儿,乡下人的手机也响了。
老婆,是你吗?我明天就到家了,你等着我啊。我告诉你啊,我现在住在旅馆里,那床多舒服啊,软软的,被子白得直晃人的眼睛,下次我带你来享受享受。什么?花钱?挣钱不是为了享受吗?辛苦挣来快活用,你说是不是?
乡下人高兴得手舞足蹈。
时间在流逝。不知道是因为接了老婆的电话激动呢,还是因为电视节目吸引着乡下人,总之,乡下人精神状态一直很好,丝毫没有要入睡的迹象。
乡下人不睡,城里人自然也不敢睡,因为他的钱包里有一万元钱呢。他睡着了,万一乡下人拿走怎么办?这里可是城乡结合部,复杂得很。
终于,乡下人打起了呵欠。可是眼看着眼睛刚要闭上,却马上又睁开了。
这些细小的动作,当然逃不过城里人的眼睛。他更加坚信了他的判断,也就更加不敢睡了。
其实,乡下人也挺难受的,他也希望城里人尽快入睡。他挤了一天的火车,已经很疲倦了,但他不敢睡,因为他的鼾声很大。曾经有工友说他的鼾声可以穿透水泥墙。他知道,如果他先入睡,城里人肯定就无法睡着了。
城里人和乡下人彼此就这样各怀心事地对峙着。城里人心情烦躁地变换着电视频道,乡下人接连不断地抽着烟。
乡下人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早上,乡下人醒来时,城里人已经走了。
乡下人看着城里人乱糟糟的床铺,说了句,城里人怎么那么没素质!
乡下人仔细地把自己的床铺整理好,又把城里人的被子也叠好,才提着蛇皮袋子出了门。也许城里人不知道,乡下人那不起眼的蛇皮口袋里,也装着一笔钱,不多不少,刚好也是一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