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星
爷爷贵为草原琴王,但却不让塔娜习琴。
一年一度的草原那达慕,在摔跤、射箭、赛马前,巴林部众是要听老琴王拉琴的。几十年来,早已相沿成习。若听不到琴声,部众们会摔鞭子折套马杆的。
老琴王拉琴相当讲究。先换上蒙古袍蒙古靴,用清水净面净手,再祭琴,献哈达,献酒。祭天祭地祭祖宗,然后把酒洒在琴前。这时,早有人摆好琴凳,琴王正襟危坐,全场噤声。老琴王运弓,抹弦,眼睛或睁或闭,鬓发飞扬。一曲终了,琴王汗如雨下,听者如醉如痴,无不动容……王爷捻须说:
“琴声承接古今,真乃蒙古之气脉也!”福晋以手帕拭泪,说:“老琴王年事已高,草原今后怕再听不到这样的琴声啦!”
于是,就有哈斯和巴特跟琴王习琴。
琴王问哈斯和巴特:“何以学琴?”
“当琴王!”哈斯和巴特异口同声地答。
老琴王微笑颔首。
“爷爷,爷爷!我也要当琴王!”正在绣荷包的塔娜也抢着说。
老琴王却捻须摇头。
一段时间,老琴王带着哈斯、巴特和塔娜,并未习琴,而是游历草原,去看蓝天白云,去赏牛羊草场。当时正值三月,草长莺飞,正是百灵鸟孵蛋的季节。三个半大孩子蹦蹦跳跳的,不时就令百灵鸟窝巢尽毁。“别跑了,别跑了。”塔娜带着哭腔制止。哈斯抱着琴,哈哈大笑,巴特却凑上前为塔娜拭泪。琴王心头一热。休息时,琴王给孩子们讲《蒙古秘史》,雨却噼噼啪啪赶来。琴王和孩子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淋着。哈斯脱下蒙古袍盖在马头琴上,巴特脱下蒙古袍遮在塔娜的头上,塔娜却脱下蒙古袍踮脚替琴王挡雨。琴王的心头又一热。
后来,塔娜要练琴时,琴王却依了,心里感叹:“这都是命呀!”
一年下来,琴王说:“我没听见琴声,只听到马尾在弦上的咿呀声。”
第二年,琴王说:“我听到了琴声,但没有琴味!”
“什么是琴味?”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
老琴王捻须笑而不答。
第三年,老琴王还是摇头,仍说只听见了琴声。
几年了,三个人都长成了十八九岁的青年。哈斯、巴特已成草原壮汉,塔娜也出落得好似草原的山丹花。老琴王看出,塔娜喜欢哈斯,而巴特却喜欢塔娜。老琴王看见塔娜的烟荷包还在怀里藏着,心也好像落下地。
这年,那达慕近了,老琴王却要带领三人远游。现在三个人的琴技没得说,差在哪?老琴王心知肚明。
这一晚宿营,老琴王、哈斯和巴特住在主包,塔娜一个人住侧包。睡觉前,老琴王给塔娜一把蒙古刀,要她防身。主包里,老琴王睡在包口,哈斯和巴特睡在里面。这里离狼山近,哈斯和巴特不依,让老琴王睡里面,怕狼来袭。老琴王摇头拒绝了。谁知,半夜真有狼王突进蒙古包。惨白的月色下,狼王按住老琴王,张开猩红的大嘴,向老琴王的咽喉咬去。也就是一瞬间,哈斯“嗷”一声,抱着琴竟从门口飞出包外。电光石火间,巴特一个飞身,竟把拳头塞进狼的嘴里。狼干呕一声,转身逃了,但逃走前还是用爪子撕开了老琴王的肚腹,咬碎了巴特的拳头。
“爷爷,爷爷……”塔娜抱住老琴王,大声唤着。老琴王睁开眼,看着塔娜。塔娜掏出烟荷包,递给巴特。老琴王脸上露出一丝笑,说:“琴,琴。”
哈斯递过琴,老琴王拉弓,抹不住弦,就在咿咿呀呀的声音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年秋季那达慕,拉琴的是塔娜,塔娜的琴声和当年琴王的琴声一样,里面有战鼓声、马蹄声、有蓝天白云、牛羊草原……王爷和福晋高兴地说:“琴王诞生啦!”
台上台下拿琴凳的是袖着手的巴特。
暗夜里,草原深处传来琴声,有部众说拉琴的是哈斯。琴声里流露的是无尽的落寞……
其实哈斯、塔娜和巴特现在才明白,老琴王是用天葬来成就新一代琴王的,因为不把爱恨集于一身是不会拉出琴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