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延才
任大川把那件青花瓷器凑近灯光前,双手慢慢地将它翻转,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看似普通的小碗,是不久前儿子任小格到山里“意外”淘到的。
说是意外,但也纯属偶然。那天任小格走累了,就敲开一农家的门。这是三间低矮的土坯瓦房,孤零零地坐落在山腰里。房子前用石头垒成的围墙,围成了一个小院子,围墙上爬满了牵牛花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藤,院里有两株上了年纪的龙眼树,几只长着美丽羽毛的公鸡悠闲地走着。房子的主人老夏和他的老伴、儿子坐在门前的小木凳上,每人手里端着一碗粥,这便是他们的午饭。
任小格只是想歇歇,找人聊几句。他在旁边的小凳子坐下,话没说几句,地上装鸡食的一只小碗子引起他的注意。凭着多年对瓷器的研究,他觉得那碗子有些年纪,便若无其事地上前几步,拿起碗子一看,差点惊叫起来——碗子应该是明清时期的产品。
“好东西!好东西!”任大川连连叫道。
“是哪朝代的古董,清代?”任小格问道。任小格跟父亲玩收藏多年,对于字画颇有研究,而在瓷器的年代鉴别上,他还远不及父亲。
任大川摇了摇头,说:“是明初期的。”任大川让任小格过来,告诉他明初期青花瓷的特点:“此年代的青花瓷,纹饰布局仍有元代多层装饰遗风,题材变化不大,然细节上多有改变,如花瓣留白边较之元代更明显清晰……”任小格静静地听着,脸上的兴奋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来。
“按现在的行情,它的价格应在五千至一万元之间。”任大川问,“花了多少钱?”
“二十元。”任小格喜形于色地说。任大川不相信地看着任小格。“真的,只花了二十元。”任小格道。那天他问老夏,能不能把这个碗卖给他,老夏想也没想,说:“装鸡食的碗,喜欢就拿去。”
任小格还是给他们留下了二十块钱。老夏拿着二十块钱,高兴得不得了,他看任小格的目光,有些轻飘飘的,好像在说这个人真是个傻子。任小格对老夏一家人也报以一笑,然后急匆匆地告辞,他怕时间一长,会惹出什么意外的事来。
“真是这样?”任大川看着任小格,问。
任小格点了点头。任大川又在灯下把玩着这件青花瓷器,爱不释手的样子。
第二天,任大川把还在睡梦中的任小格叫醒,说:“我们再去一趟山里。”
“干吗?”任小格揉着惺忪的眼睛,问。
“我想老人家那里还有古董。”任大川说。任小格想想也是,这么老的古董他们都拿来装鸡食,家里说不定还有古椅古镜什么的呢。从门前的老龙眼树来看,他们在这里已居住了一些年头。
说走就走,他们很快来到了山里。快到老夏家时,任小格说:“爸,你还是自己去吧。”任大川不解地看着儿子。任小格说:“他们若知道当初我买走的小碗是价值不菲的古董,可能我们走不出这村子。”
“为何?”
“穷山恶水出劣民呀。”
任大川想想也是,就让任小格在山下等他。按照任小格的指点,他独自去了老夏家。走进院子,任大川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正在给鸡喂食,那应该就是老夏。
任大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地上装鸡食的碗子上。直觉告诉他,那是一只普通的小碗,但那些搅拌的谷糠已把碗子弄得面目全非。任大川还是想亲眼看看,亲手去摸摸这个碗,如果错过了一件宝物那就可惜了。
任大川拿起碗子,一看还算洁净的底部,就知道它有无价值。正想把碗子放回地上,一只公鸡见他夺去了它们的午饭,凶凶地向他扑了过来。老夏大喝了一声,也许是任大川被凶恶的鸡吓着了,碗“砰”地掉到地上摔开了花。
对于突然发生的一切,老夏显然意料不到。他看了眼任大川,略带责备地说:“怎么把碗摔坏了。”看着分成几块的小碗,任大川急忙说道:“大伯,碗摔坏了,我赔你。”
“赔,赔——”老夏迟迟疑疑地说道,“你赔多少?”
任大川看着老夏,说:“你说值多少呢?”
老夏伸出两个手指:“两,两……”
任大川道:“两千,好,就给你两千。”
任大川给了老夏两千块钱就走了。任小格听了这个经过,问:“那碗真是个古董,值两千块?”
任大川说:“快走吧,穷山恶水出刁民。”
又过了好些年,拍卖市场上类似的拍卖品已经拍出了十几万元的价格,价值比以前翻了几番,而且还有看涨的势头。这天,任大川和任小格正在把玩那件多年前从山里淘来的明青花瓷器,门“笃笃”地响了几下,任大川打开门,眼前的人让他吃了一惊,是山里的老夏。任大川急忙把他请进屋。老夏也没坐,从内衣兜子里取出一个红色塑料袋,解开层层的包裹,拿出两千块钱,递给任大川,说:“那个碗子,我讹了你两千块,那时实在没办法,孩子他妈得了急病住院,一时筹不到钱,就动了这个邪念,真是对不起。”
“不,这是你应该得的。”任大川把钱往老夏身上推,说。
老夏摇了摇头:“那只碗是我从圩上买的,只值5毛钱。”任大川看着老夏,说:“我知道这个碗不值钱。”任大川把任小格拉到跟前:“但我儿子此前买你的一只碗,确实价值不菲,可他只给了你二十块钱,他骗了你。那是给你老人家的补偿。”
老夏摇了摇头:“愿买愿卖。再说了,宝物只跟有缘人。”老夏说完,把两千块钱放到桌子上,就匆匆地走了。
任大川父子怎么叫喊,老夏头也不回。看着老人的背影,任大川和任小格的眼里,涌出了两眶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