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洋
王菲初见花样男人是在一家文学期刊举办的笔会上。当王菲背着大旅行包来到主办单位的办公楼下时,一群人从里面拥了出来。最前面的男人穿一身浅色西装,花色的衬衣领子翻卷到外面。男人裹挟着一股强烈的、让人窒息的风来到王菲跟前:“你就是王菲吧?”
王菲点了点头:“你是花样男人吧?”花样男人是男人的网名,王菲看过他的很多文章,写得精致、唯美、花样翻新。花样男人握住她的手那一刻,他宽厚的胸膛让她产生了幻觉,此情此景,恍若往昔,那个曾经给过她婚姻之约的男子一如眼前的这个男人。
第二天,下起了细雨,文友们结伴外出游玩。缠绵的细雨,幽深的小巷,王菲撑一把油纸伞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身后传来吧嗒吧嗒的水声,王菲回过头,看见一个穿红衬衫、碎花裤子,光着脚丫的男人大步走来,大脚板踩出一路水花。
经过王菲身边时,花样男人说:“路滑,把鞋子脱下来吧。”王菲站在原地犹豫着。也许是好玩,也许是光脚板舒服,更多的文友脱下了鞋子,王菲也脱下鞋子与文友们戏耍着。她的前方,是花样男人跳跃着的一团火。
欢乐总是太短,一眨眼的工夫,笔会接近尾声了。离开的那天,王菲背着大包经过花样男人身边时幽怨地叹了一口气。昨夜的晚宴结束后,王菲借着酒意对花样男人说:“我夜里睡不好,去我那里坐坐吧?”
房门为君开,君却负了我。
花样男人看着王菲的幽怨如烟般飘散,他目光纯净地看着王菲说:“日后有机缘去我那里做客吧,我会好好地待你的。”他白色休闲衣衫包裹下的修长身材在王菲渐行渐远时站立成一株挺拔的竹子。
笔会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王菲梦见花样男人伏在她耳边说:“你来吧,我要好好待你。”
又一个柳絮飘飞的三月,王菲悄无声息地来到花样男人居住的L城,她像从天而降的空降兵突然出现在他的单位。此刻,王菲手里正拿着花样男人的照片问门卫,门卫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才说:“你去车间里找吧!”
王菲站在隆隆作响的车间外面朝里搜寻,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一个穿着油腻工作服、头发白了大半、一脸倦怠的男人脸上。男人距离王菲只有几米之遥,虽然和王菲初见时已有很大的不同,但那张深刻在她脑海里的面孔却怎么也磨灭不去。
王菲做梦也想不到,她日思夜想,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花样男人竟然是眼前的这般模样。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王菲拨通了男人的手机,男人在电话里用方言问:“你是谁呀?”
王菲说:“我是王菲。”
男人似乎在大脑里搜寻王菲这个名字,几秒钟后,男人的方言变成了柔和的普通话:“是王菲呀,你在哪里呀?你那边噪音好大!”
王菲一边朝厂区外走,一边说:“我就在L城呢。”
男人似乎被王菲的话吓了一大跳,他有些结巴地问:“你,你,你在哪里?”
王菲出了厂区后说:“我在车站前面的广场上。”
男人的声音过了好长时间才传过来:“你在那里等我,我两个小时后去接你。”
花样男人出现在王菲眼前时已经焕然一新,是和她初次相见时的装束,一身浅色西装,花色的衬衣领子翻卷到外面,头发乌黑,身材修长,唯一掩饰不住的是满脸的倦容。
花样男人握着王菲的手说:“我们又见面了。”他接过她的旅行包说:
“去我家吧。”
王菲本来想推辞一下的,在等待花样男人到来的过程中,她甚至想离开的,但她控制不住内心里的窥私欲望,她太想了解眼前这个男人在人前身后呈现出来的两种不同的面目和状态。他像一个双面人,两个小时前他还是陌生的,一眨眼,他又变回了她日思夜想的梦中人。
花样男人的家是一座带小院子的平房,院子里植了好多树,在一株巨大的藤下面,摆放着一张石桌。王菲在水井边梳洗的时候,花样男人已经把做好的几样花色小菜端上了石桌。花样男人弯下腰,绅士般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王小姐,请上座。”
王菲看到石桌上摆放着三副碗筷,她问:“还有客人?”
花样男人微笑着说:“还有一位神秘嘉宾。”
花样男人从里屋里抱出一个身材瘦小的女人。女人看见王菲,朝她微微一笑,花样男人说:“这是我老婆。”
王菲的大脑一度出现短暂的空白。她木讷地看着女人孩子似的坐在花样男人的怀里,男人一边招呼着王菲吃菜,一边为女人夹着菜。女人在王菲的频频注视下坦然自若,在咀嚼的过程中,女人眼中含笑地看着王菲,似乎在说:
“多吃一点啊!”
饭后,王菲要离开,花样男人说:“我送你。”
走在去宾馆的途中,花样男人看了一眼王菲说:“你看到的那些署有我的名字的文章都是我老婆写的。”
花样男人没有理会王菲的惊诧,他看着远处渐次升起的万家灯火继续说下去:“我老婆患重症无力好多年了,这些年她一直靠写作来支撑着越来越萎缩的躯体。她无法站立,只能卧床写作。她是一个爱美的人,即使是现在,她也没有放弃过要做一个花样女人。她说,这辈子我无法做一个真正的精致女人了,但我还有梦,我的梦在我的文字里。我至爱的男人,我已经把我的躯体幻化成了你,你承载着的是我全部的希望和梦想!”
宾馆到了,花样男人在宾馆前的路灯下停住,他的脸上没有忧愁,也看不到哀伤。王菲走近他,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孔,她在他的面孔上看见了一张虚幻美艳的脸。王菲走近花样男人,踮起脚跟,把她红艳的唇印在他的唇上。离开他时,她看到一张薄如蝉翼的脸在他的面孔上闪了一下,消失不见了。他的面孔又恢复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