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汉光
张华和姐妹们守在母亲的病床前。母亲快不行了,只剩一口气,她睁开眼睛,望了一遍床前的儿女,然后吃力地动了动嘴唇:“桂芳呢?她……有二十年没叫过我了。”
张华的心里像被刀子扎了一下,他没想到母亲最后一口气竟是留给媳妇的,母亲要在临终前听媳妇叫一声“妈”啊!
桂芳出差好几天了,现在还在省城。张华赶紧给妻子打电话,叫她马上回家,说母亲快死了,临终前想听媳妇叫一声“妈”。桂芳却说她的事还没办完,过两天才能回来。张华一下子火了:“过两天你就见不着我妈了!”桂芳的火气更大:“你明知道我跟她早就不说话了,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见不着就见不着!”
姐妹们的眼圈都红了,纷纷责问张华是怎么做儿子当丈夫的,为什么这种时候还叫不动老婆?张华望着姐妹们,委屈的泪水在眼里打转,最后流到脸上来:“你们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妈在我面前说桂芳不好,桂芳在我面前说妈不好,她们的话就像刀子扎我的心,扎了整整二十年,我的心早已伤痕累累了。不瞒你们说,我想过离婚,想过到庙里当和尚,甚至想过死,我能把这个家维持到现在,已经是天大的奇迹了。下辈子我宁愿做牛做马,也不愿做这种儿子当这种丈夫。”
姐妹们惊呆了,她们万万没想到,表面上风风光光的张华,心中竟有这么多的痛苦。她们赶紧轮番给桂芳打电话,请嫂嫂快点回来。姐妹们听到的却是桂芳对婆婆的数落:她生孩子的时候,婆婆见生的是女孩,就没给她好脸色。孩子刚满月,婆婆就跑回乡下去了。还有许多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桂芳记得可清楚呢。
母亲确实做过一些错事,可她也做过不少好事呀。姐妹们忍不住替母亲辩解几句,可越辩解越糟糕,三言两语就跟嫂嫂谈崩了。
病床上的母亲气若游丝,嘴唇时不时动几下,已经听不见声音了。张华一次次俯下身去,将耳朵贴到母亲的嘴边,听她一次次重复那句话:“桂芳二十年没叫过我了。”他心里一次次疼痛滴血。
张华多么希望妻子回来跟母亲重归于好,让老人没有遗憾地上路,自己也少几分愧疚。要妻子回来不难,他可以跑到省城去,将妻子捉回来,难的是让桂芳在婆婆面前心甘情愿地叫一声“妈”。
张华正无计可施,妹妹就把他拉到门外,小声说:“二哥,我有一个办法,也许能让二嫂回来叫一声妈。”
张华一把抓住妹妹的手,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都什么时候了,你快说呀!”
妹妹抿一抿嘴,说:“妈去年买彩票中过一注奖,五万元,她一直瞒着我们。前些日子病重了,她才把五万元交给我。妈跟我说,在她临终的时候,要是二嫂叫她一声妈,就让我把这些钱给二嫂,要是二嫂不肯叫,那这些钱就归我了。”
张华失望地说:“你二嫂怎么肯叫呢?是我们没福气,妈给你多少钱我都没意见。”
妹妹急了:“二哥,我不想要妈的钱。我想趁妈还没死,把这事告诉二嫂,也许为了五万元,她肯回来叫一声妈。”
妹妹当即掏出一本存折交给张华,又叮嘱说:“这事千万别让大哥大嫂知道,免得他们来争抢。”
张华赶紧给妻子打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这一招果然奏效,桂芳喜出望外地说:“原来妈这么爱我,我这就赶回去。”
母亲的气息越来越虚弱,随时有可能去世。张华握着母亲的手给她打气:“桂芳快回来了,已经在路上,妈您千万挺住啊!”母亲想点头,却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只是下巴微微动了一下。
张华不断拨打妻子的手机,催她快点,再快点!妻子说:“我坐的已经是最快的班车了,下午两点钟到站。”
一点刚过,张华就赶到车站接妻子。两点钟,桂芳乘坐的班车准时进站。妻子一下车,张华就把她拽上自己的摩托车,往医院飞驰。
桂芳坐在摩托车上问:“妈真的中了五万元?”张华腾出一只手,把存折递给妻子。桂芳刚看完存折,摩托车就飞进医院了。
张华领着妻子,直奔病房。桂芳走到床前,俯下身子,仔细端详床上的老人。老人仰躺着,一动不动,前两年还是灰白的头发如今已经全白了,脸面瘦得像风干的苦瓜。这就是和自己明争暗斗了二十年的婆婆吗?桂芳第一次感到婆婆好可怜,她给婆婆掖了掖被子,真诚地说:“妈,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张华激动得泪流满面,在母亲和妻子之间,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么亲切的话了。床上的母亲却无动于衷,闭着眼睛,没有任何表示。
桂芳更温柔地说:“妈,我回来了,您看看我呀。”
站在旁边的妹妹哽咽说:“二嫂,别叫了,妈刚刚去世。”
张华如闻晴天霹雳,他扑到床上,抱住母亲的尸体失声痛哭。
安葬了母亲后,张华不想独占那五万元钱,就提议兄弟姐妹们平分。妹妹伤心地说:“二哥,你什么时候见妈买过彩票?她根本就没有中过什么奖,是我想用五万元,买二嫂叫一声妈啊!可惜买到的时候,妈已经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