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洪波
他是中午回来的,跟她还没说上几句话,就又接到了去某地办案的任务。
“你放心去吧。”妻子怨艾地瞥他一眼,却又非常理解他。
可他怎么能忍心说走就走呢,他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跟她说呢!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呢。他一走就是大半年,这大半年来,不消说她用羸弱的身子撑持着这个家,买米,买面,换煤气罐,洗衣,做饭,辅导女儿做功课,就单是夜晚的孤寂和提心吊胆,也够她受的了。他好容易盼着回到了家,有了补偿一下的机会,可偏偏这时又来了任务。他有时真恨自己干上这一行,作息时间没个准儿不说,一日三餐能对付一顿就对付一顿。别人回家都是老婆孩子地亲热,他却常要和战友们在或冷或热的埋伏点守候“目标”的出现。有时则干脆坐在嘈杂混乱的汽车、火车上,一分一秒地计算着挨到目的地的时间,胡乱而又惆怅地让心思漫无边际地飘游。
但每每抓到“目标”,他的心里又是快乐的,那种感觉简直是难以形容的。只是由于自己的“突出”,女儿和妻子守在家里的境况就惨了。夜晚睡觉,常常就有一两块砖头或气枪子弹击碎他们家的玻璃。于是,女儿经常噩梦连连,她也被吓得神经衰弱了。他知道那是警告、恫吓。但愈是这样,他抓那些人时愈来劲儿。上次走时他刚装好的玻璃,这次回家又是千疮百孔。她索性不再装换,破碎的地方干脆用纸糊着。他问她为什么,她说反正来打的人总是不断,由着它去吧。他听她这么说,眼泪差一点儿就落了下来。自己再苦再累再孤寂都不要紧,只要她们母女别跟着担惊受怕就行。这就是他有时对自己的工作产生逆反心理的原因,但每次她都阻止他这么想。“你是优秀的,有什么比得上这个呢?”她说。
他决定走前再换一次玻璃。他不想让那残缺的玻璃时时刺伤她们母女俩的心。
他以最快的速度换好了两个煤气罐,然后又帮她洗衣服。她不让他干,但他非常固执,她只好由他。干完家里的杂活,他就出了门。
她问他干什么去,他不告诉她。但她很快冲他喊了一嗓子:“玻璃的尺寸你带了吗?”他愣怔一下,心里更加酸涩。
玻璃的尺寸他还用带吗?他早烂熟于心了。客厅卧室阳台,总共五十六块玻璃,加上尺寸,他闭上眼睛也能回答出来。
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回来了,自行车的后架上驮了厚厚一撂玻璃。他满头大汗地将它们搬上二楼。
她非常诧异:“怎么买这么多?都用得上吗?”
他回答说用得上,然后就急手急脚地换起来。他眼里含着泪,但他努力不让妻子发现。
“这里还剩下一百多块呢,”她眉头微微蹙着问他,“没坏的玻璃也要换吗?”
他摇摇头,将她的手轻轻地抓在手里:“这是留着备用的。我计算好了,三个屋子总共五十六块玻璃,这里的一百一十二块,就是每块都给砸坏了,也够你换两回的。我希望下次回来时,看到的玻璃是完整的……”
妻子哭了,一下子扑在了他怀里。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将眼睛定格在晶莹透亮的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