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萍
晓军在上海一家公司做文员,有一天,他跟公司的老板王总出去办事,回来的路上碰见一个捡垃圾的老头。天气很热,老头穿着背心和大裤头在路边捡废纸。王总走过老头身边时,竟停下来,上下打量老头一会儿,问他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老头看了王总一眼,莫名其妙,但还是一一作答。王总又问:“你在云南建设兵团干过吧?”老头说:“对,我在云南勐定干过八年。”王总高兴地说:“太好了,我也是在勐定整整干了八年。老战友,走,到我的公司去。”
原来,1970年,王总高中未毕业,就加入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大军,到云南勐定支边,在那里开荒种地,过了八年边疆军垦生活。那八年艰苦的岁月,给王总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这个捡垃圾的老头叫李大伟,当年也是到云南勐定支边的青年,还和王总在同一个连队。回城后,经过多年打拼,王总拥有了一家公司。李大伟却时运不济,依旧一贫如洗,儿子考上大学,连学费都交不起,老婆又一年四季卧病在床。李大伟原来在一个工厂当工人,工厂倒闭后,就再也找不到工作了,只好干起了捡垃圾的行当。王总非常同情这位落难的老战友,当即给了李大伟十万元钱,让他给儿子交学费,给妻子治病。
晓军的父亲年纪和王总差不多,前几年贩药材到过云南勐定,对那一带挺熟的。如果让父亲冒充当年的支边青年,来和王总相见,说不定王总也会给一笔钱呢。别说十万元,就是给个两三万,也不错呀。
拿定主意后,晓军就跟父亲商量,叫他去蒙一蒙王总。父亲很感兴趣,就是担心被王总识破。晓军说:“我看王总根本没问多少句话,就给了那个捡垃圾的老头十万元,别说你对勐定那么熟悉,就是我这个从没到过勐定的人,也能应付。”父亲大喜,叫儿子快带他去见王总。晓军说:“让我先探探王总的口风。”
第二天见到王总时,晓军就故意问他当年去云南支边的事,并趁机说:“我表叔年轻时候也在云南勐定支过边呢。”王总问晓军的表叔在哪里,晓军说就在上海。王总责怪晓军怎么不早说,晓军说:“要不是昨天和您一起碰见那个拾荒老人,我还不知道您去云南支过边呀。”王总笑了,他叫晓军快叫表叔来。小军故意说:“王总,您还是不要见我表叔了。他过得比那个拾荒老人还艰难,我怕您心软,一见到他又要浪费钱。”王总正色说:“你讲这话就不对了。帮助老战友,怎么能叫浪费呢?你马上去把你的表叔,我的老战友接过来。”晓军要的就是这句话。
晓军高兴极了,立刻回家跟父亲商量蒙骗王总的细节。他让父亲假装是自己的表叔,不是一家人,才好编家庭困难的故事。晓军又把王总在云南的情况详细告诉父亲,才带他去见王总。来到公司门口时,晓军看见父亲走路忽然一瘸一拐的,就问:“爸爸,你的腿怎么了?”父亲拍拍自己的腿说:“记住,等一会见到你的老板,就说我这条腿,十年前为救一个孩子被车压断过。”连晓军都觉得这太离谱了,大家同在上海,万一王总以后在大街上碰见父亲,看见父亲的腿好好的,那就糟了。父亲却说:“上海有上千万人呢,哪能这么巧给他碰见?就算碰见,他坐在小车里,也不可能认出我。”
父亲不听晓军的劝阻,一瘸一拐地跟着儿子去见王总了。王总跟晓军的父亲一见如故,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久久不愿松开。说起云南的勐定,晓军的父亲滔滔不绝,知道得比王总还多。王总问晓军的父亲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晓军的父亲讲了一个又一个悲伤的故事,最后拍着腿说:“亏就亏在这条腿,把我的后半生都废了。如果有一双好腿,我还要干一番事业呢。”父亲看一看晓军,晓军竟鬼使神差地说:“表叔,你虽然被车压断了一条腿,却救了一个孩子的命。这条腿断得值啊!”父亲抚摸着腿说:“那是,那是。”
晓军和父亲都等待王总给钱,王总却说:“老战友,我带你去洗洗脚吧。”晓军的父亲赶紧说:“不必不必,我这腿治不好的了。”王总说:“不是治腿,只是洗洗脚。”
王总亲自开着小车,带着晓军和父亲出了公司的大门。晓军心里忐忑不安,生怕被王总识破,直到车子开进一个娱乐中心,晓军才恍然大悟:王总带他们享受来了。王总把车停好,就进了洗脚城,晓军和父亲也跟进去。王总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能叫得出服务小姐的名字。王总叫两个小姐带晓军和“表叔”去洗脚,自己也进了另一个洗脚间。晓军还是第一次来洗脚呢,他把双腿伸给小姐,美美地享受了一个小时的服务。
洗完脚,趁王总去结账,父亲小声问:“王总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呀?”晓军说:“放心,那个捡垃圾的老头连洗脚城的影也没看见,都得了十万元,现在王总亲自带你来洗脚,十万元,只会多不会少。”
王总依旧开车带晓军和父亲回公司。一回到公司,王总就叫晓军去财务室结账。结账就是开除的意思,晓军吃惊地问:“王总,您……您不要我了?”王总点点头说:“你另谋高就吧。”晓军问王总为什么要开除他,王总说:“你心里清楚。”晓军回忆带父亲来和王总见面的过程,一点破绽也没有,就硬着头皮说:“王总,我犯了什么过错?您明说吧。”王总说:“讲明白也好,请你们看看我的腿。”
王总把裤腿高高撩起来问:“看见我小腿上这些疤痕没有?”他的小腿上遍布了黄豆大的疤痕。晓军不明白,王总腿上的疤痕跟开除自己有什么关系。王总说:“当年在云南勐定,我们全连近两百人,每一个人的腿上都长满了黄水疮,天天流黄水,痛苦不堪,三十多年过去了,依然满腿疤痕。昨天,我就是看见李大伟腿上的疤痕跟我腿上的疤痕一个样,才认出他是当年的老战友的。刚才我假装带你们去洗脚,其实是想知道你表叔腿上有没有像我腿上这种疤痕。很不幸,洗脚城的小姐告诉我,你表叔的腿上光溜溜的,什么疤痕也没有。”
晓军和父亲羞得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