楸立
我记得那是五月的一天下午,那个女人来的时候,我刚把面包车里批来的油盐酱醋茶,向货架上摆放。从她的装束看出来是,她应该是对面工地里的民工家属。
她直接坐到电话旁,手里捏着张写着一个号码的纸条,问好我打一次多少钱,然后就小心翼翼地拨着数字键。
我将货摆放停当后,她仍旧艰难的拨动着,听筒里传出嘟嘟的忙音,她还是不灰心,又重复地拨了几次,我想她可能不经常拨电话吧,就主动过去,拿过来她手中的纸条,按照上面的号码打了过去,电话那头仍旧出现急促的嘟嘟声。
我对她说,对方不是占线,就是没有这个号。
女人嘴里叨念着,是这个号,他爹给我写在上面的,他以前就是拨这个号的。女人起身走了,将那张纸条捏得紧紧地,生怕丢失的样子。
而后女人经常到我这话吧里来,我不在的时候,就和我妻子聊会儿天,来时拨打那个电话,走的时候再拨几次,一次都没有打通过。
妻说,女人的电话是给外地打工的儿子打的,好长时间没有音讯了。我心里想这真的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呀!
那几天阴雨绵绵,女人这次是她男人陪着一起来的。女人兀自拿出那张褶皱不堪的纸条,固执地摁着电话键。其实在我心里我真的有些烦了,她每天坐在这里虽然不影响店里的生意,但她这样的乐此不疲实在让我很反感。
男人看着很朴实,说下雨天不能出工,他很客气地给我递着烟,一口一个给您添麻烦了,让我稍稍舒服些。
女人的电话依旧没人接听,她放下电话,就去逗我家的孩子,看得出来她今天难得的心情好。
我走到门外看外面的雨景。男人跟了出来,又递给我一支烟,小声说:兄弟,俺家里给你添麻烦了。
我回应着没事没事,大人心里惦记孩子嘛。
男人说,兄弟,你不知道,俺那小子一个月前就出车祸过去了。
我吃惊得“啊”了一声,
男人扭了扭头,怕女人听到,俺家里身子骨不好,怕她知道了受不了,她总是追问我孩子的事情,我就给他写了个假电话,以为她打几次就不打了,结果,反而给老弟添了事儿。
我当时说不出难受还是沉重。
男人说,俺过一段就回安阳老家去,给她治病去,听医生说她那病不好治,能坚持到多会儿到多会儿了。
我听着心里怪憋屈。看着男人手拉着女人往回走,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那天晚上同学祥子来了,他说一个老爷们儿开个炕大的超市放俩电话,能收入多少,并一厢情愿地认为我还算是个有为中年,游说我和他一起去梦想的南方。我那天和他喝了许多酒,说了好多感天动地的话。
女人第二天还是一如既往地拨那个空号,我看着她很无奈也很可怜。
过了几天,女人在我店里和我媳妇唠嗑的时候,店里的电话响了,我媳妇接过来,对方问谁总是打这个号码,因为那边线路整修所以才知道。
女人欣喜万分,接过电话说,我找宋洋洋,安阳的宋洋洋,
对方回答,宋洋洋不在这里了。
女人脸上一阵恐慌,说咋啦?
宋洋洋被公司抽到国外工地了,工钱是这里的三倍,期限是三年。
女人脸上笑逐颜开,那就好,那就好。俺们知道他在哪就好,您是领导吧!您告诉国外工地的老板,孩子小不懂事,啥事多给担着点。
对方的口气说得很大,一口一个没问题。
电话挂了,女人高兴得不得了,对我们两口子说,我得赶紧告诉他爹去,孩子出国了,挣大钱去了。
女人脚步利索起来,孱弱的身影不大会儿就消失在楼群工地中。
女人最后一次来的时候,我正在处理超市里的货。祥子电话里总是催,这个店已经转租给卖儿童服饰的了。
女人给我家孩子买了一袋糖果,价格低廉的那种,但我知道对于她来说已经很昂贵了。
男人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眼睛里对我充满感激,粗糙的大手握紧我,兄弟,谢了,俺明天就回安阳了,有时间到安阳找俺,安阳老街坊胡同,宋大柱子,一提都知道。
我应着,心想恐怕一辈子再也见不到面了。
我和祥子坐上了南下的火车。祥子说,咱俩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欠妥。
我撩了撩眼皮,啥不妥?咱让一名身患乳腺癌的妇女带着希望离开人世,这是天大的好事。
好事?祥子问。
好事!我肯定了一句。
我俩沉默了会儿,祥子说,你出门给你老娘打电话了吗?
我掏出手机,我说我现在打。
祥子说,我也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