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万夫
女人半夜里忽然被一泡尿憋醒。女人睁开眼瞅瞅,身边的枕头上仍是空空如也。女人知道男人这会儿还未回来。男人近来迷恋上了赌博。女人多次劝男人戒赌。男人总是不听。劝急了,男人就瞪着血红大眼向女人乱吼乱嚷。女人知道男人的脾气。每每这时,女人就低眉顺眼,叹气连连。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停了。只有呜呜叫啸的北风,不时撺掇一气,在冬日的午夜里搅起一股股寒意。女人赖在被窝里,本能地打了一个寒噤。女人委实不想离开热烘烘的被窝,抖落一身暖气。女人的五指下意识地在鼓胀的小腹上游走,紧绷绷的小腹随时都有“决堤”的危险。女人实在挨不过一阵又一阵尿意。
女人磨磨蹭蹭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骨碌一下钻出了热被窝。女人钻出热被窝的刹那,一股寒流霎时袭击了她,上下左右的鸡皮疙瘩便立时排着队保卫她。
女人到厕所里没有穿衣服。准确地说,女人只穿了一条短裤。女人很少有穿长裤睡觉的习惯。女人在起床的瞬间,曾在穿与不穿棉衣之间徘徊犹疑了一下。女人觉得上厕所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完全没有必要穿上冰冷的衣服,还未焐热马上又脱下。女人这样想着的时候,便抱着膀子,勇往直前地冲进了屋外的厕所。
就在女人从厕所出来时,她做梦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一种局面:不知何时,她的门被一股风带上了!女人没带钥匙。女人的一颗心立时便被紧紧地闩在门外,掉进了一座冷风四起的冰窨子里。
现在唯一能打开这扇门的,只有男人身上的那把钥匙。可此时男人又不在家。女人头皮发紧。她几次试着去那门。女人知道这种努力纯属徒劳,但她还是没有放弃一切机会。女人希望她的努力会出现一丝奇迹,但那扇严扃的门,根本没有开启的希望。女人在寒风中禁不住哆嗦起来,浑身的鸡皮疙瘩更细更密。女人的心里一片茫然。她不知该不该去喊男人回来。可自己的这副模样又如何出去见人呢?她不知男人会赌博到啥时候才回来。如果男人通宵不归,自己就得在门外等候一夜么?
在这个凛冽的寒夜里,女人瑟瑟栗栗,不知道自己在门外还能坚守多长时间。女人几次拿砖头欲敲打邻居的墙壁,叫醒马长鸣,让他帮着去找回男人。可刚刚举起砖头,女人又不得不垂下了手。女人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打扰马长鸣。马长鸣是位单身汉。就在几天前,马长鸣在人多的场合,不经意同女人开了个玩笑,没想到却被好事之徒添油加醋传到男人耳内,信以为真的男人在半道上截住了和女人“有一手”的马长鸣,一顿拳打脚踢,把他揍了个鼻青脸肿,马长鸣从此见了男人,像老鼠见了猫,退避三舍……
女人每每想起这些,心里都会涌起一丝愧怍。
在这个寒风彻骨的冬夜里,女人该想的都想到了。女人跌跌撞撞摸进她的厨房。黑暗中,女人在灶头上抖抖索索摸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摸到一盒火柴,摇摇,空的。女人这才想起昨夜的火柴早用完了。女人想用火柴烧火取暖的计划破灭了。
女人又把灶门前的稻草收拢一起。女人想用稻草覆盖身子,以抵御寒冷的侵袭。但稻草毕竟太少,女人偎在灶门前,只感到一股股凉气从地底下冒出来,不时锥进她的脊梁骨。女人知道这样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女人只希望男人快点回家——可男人啥时能回来呢?
女人没有毅力再这样“守株待兔”下去了。女人后来还是忍不住拿砖头敲响了邻居的墙壁。睡意蒙眬中的马长鸣,来不及细问,慌乱中披衣起床奔向夜色四合的村巷中……
女人在马长鸣走后的一刹那,心里乱到了极点。女人觉得让马长鸣帮忙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男人对马长鸣本来早就心存芥蒂,更何况正是半夜三更,自己又“一丝不挂”,怎么向男人解释清楚呢?
想到这里,女人懊悔得要死。女人懊悔的时候,就听到从村巷里传来犬吠声。先是一声,接着是两声,三声……激烈而杂乱,很快连成一片,仿佛一把屠龙刀,把沉浸在阒寂清冷中的小村切割成无数碎片。女人在这网一样罗织的犬吠中,敏感地捕捉住了男人的脚步声,由远渐近。那每一脚踩下去,都宛如有稀泥溅射到她心上,女人窸窸窣窣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