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显斌
将军身经百战,本身就是一柄钢刀,无坚不摧。
围攻这座城,三天三夜,炮火不息,硝烟把白天染成了黑夜,弹火把黑夜亮成了白天。战士们打得每一根枪管都发烫了,每一个喉咙都喊哑了,每一双眼睛都发红了。
将军的眼睛也发红了,如两团火苗,灼灼燃烧。
到了第四天早晨,将军咆哮了,一把推开参谋长,吼道;“谁再挡住老子,老子劈了他。”然后一回身喊道:“刀来!”警卫员忙走上前,递过一把百炼钢刀,将军一把抓过,撕破喉咙地喊了一声:“是爷们儿的跟老子一块儿去爬云梯,没种的躲在后面做娘儿们,冲啊!”喊完,一把扯了上衣,提着刀一跃出了战壕,向城下冲去。
将军玩命,将军手下的那些牛犊子们更是嗷嗷直叫,跟着冲了上去。一个早晨,战斗干净利索地结束,敌人守城部队几乎全部被歼。将军一身征尘,满面灰土,挎着战刀,骑着战马,带领着那队刚经过血与火淬炼过的部队,雄赳赳气昂昂向城里迈进。
三年了,将军又回到了自己当年驻守的地方。这儿的一草一木,甚至,每一块山石,将军都清清楚楚。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如遭受劫后的地狱。
将军热泪盈眶,下了马,慢慢地走着,见了每一个人,不管是老人、妇女或孩子,将军都会弯腰点头,并致以歉意:“我们吃粮当兵,却没有保护好你们,让你们受罪了。”说到这儿,将军的眼圈微微有些发红。
就在这时候,人群中有些骚动,警卫员赶紧一步跨上前,挡在了将军面前。将军,是战神,是民族的光荣,更是敌人暗杀的对象。将军从军卫国以来,遭受敌军的暗杀不下四十多次,不过每一次都毫发无损。
将军曾开玩笑:“那些家伙,小脚娘儿们一样,只会躲在背地里下黑手。”
将军虽然没把这些放在心上,可警卫员不能不担心,时时都警惕地望着周围,稍有风吹草动就握紧了枪。
随着骚乱的人群分开,战士们簇拥着一个孩子走到将军面前。孩子有十二三岁的样子,瘦瘦的,怯怯的,一双大眼睛咕咕噜噜地转动着,望着将军。将军摸摸孩子的头,以质询的眼光望着战士们,严厉地问:“怎么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报告将军,这是一个敌军部队的小兵,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当地百姓抓起来了。”战士报告。
“还是个孩子啊!”将军说,语音中有一种痛惜,有一种责备,然后蹲下身,微笑着问孩子,“多大年龄了?”那个孩子沉默着,仍然望着将军,可能听不懂将军的话,也可能害怕,瑟瑟地抖着,手紧紧地拢在破烂的衣服内。
将军回过头,对警卫员说:“给小家伙弄点吃的去,对,还有衣服。”
警卫员还没来得及立正回答,对面不远的楼上,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口哨,那个孩子仿佛接到了命令似的,突然从衣内掏出一支手枪,对着将军“砰”地就是一枪,一时众人都目瞪口呆。在小孩还想开第二枪时,警卫员眼疾手快,一脚踢翻了他,抓过一挺机枪,对着孩子就准备扫射。
“别,不要开枪。”将军捂住脖子,鲜血直淌,卫生员忙跑过来包扎。
“他还是个孩子,是受人指使的,放了他吧。”将军说,血仍在流。战士们一个个眼睛圆睁,刺刀出鞘,怎么也不愿意放掉这个小家伙。可将军说了,将军的话他们从不会不听。孩子被缴了枪,放了。
将军让人到刚才发出口哨的地方去搜查,除了几个烟蒂外,什么也没有。
这时,将军已接近昏迷。枪弹伤着了动脉,血流不止。卫生员说,快送战地医院去,晚了,就-就什么,没说,大家都清楚,甚至有人抽泣着哭了。不一会儿,来接将军的车子驶到,停下。大家抬上将军,车子“呜”的一声,风驰电掣而去。
警卫员坐在将军身边,头上热汗直流,不停地催促着司机加快速度;虽然车速已加到最高挡,可他仍怕耽误了时间。他知道,他的身后,有多少双眼睛在望着自己啊。
车子风一般卷出街道,又冲过一条马路,再插入一条土路,突然,前面一个人影一闪,拦在了路上。警卫员一看,火“腾”一下上来了。那个人,就是击伤将军的小孩。
车向前冲,小孩却不让,不停地招手。
“冲过去,救将军要紧。”警卫员咬牙切齿地说,眼睛都红了。
“不,快停。”迷迷糊糊中,将军呻吟道。
“将军,来不及了-”警卫员急得快哭了。
“那是一个孩子,一条生命!”将军嘶哑着声音喊,血又渗了出来。无奈,车子委委屈屈地停下。那个孩子跑过来,爬在车门上,不停地指着前面的大桥喊:“炸弹,前面桥上有炸弹。”
就在小孩说话时,将军模糊的眼光瞥见,前面,一个鬼魅般的影子一闪。将军眼睛亮了,豹子般吼一声:“闪开!”一掌把孩子推倒,身边的大刀一闪,射了出去,在一声惨叫的同时,一声沉闷的枪声划破了上午的寂静。枪声中,将军身子一震,坐了下去,一动不动。
那个狙击手被大刀穿了个透亮。将军,也受到了那家伙临死前致命的一枪。
摔倒在地的小孩爬起来,呆了呆,猛地抱住将军号啕地哭起来。突然,远处响起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在爆炸声中,将军他们即将经过的那座大桥飞上了天空。将军在爆炸声中醒了,拍着小孩的头,断断续续地对警卫员说:“多好的孩子,要保-护-”
将军仍在笑,可那笑永远地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