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偷天:乱世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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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壹

毫无疑问父亲是个杂种。我这样说并不是对父亲怀有憎恶就对他任意亵渎。故事确实原本如此。自从那年祖母被祖父用一头水牛驮进家门后,好几年都是只开花不结果。可后来祖父去汉口跑了一趟水牛生意,前后不到两个月,祖母却阴差阳错的怀上了。临盆那天,祖母在里屋痛的呼天抢地哭爹叫娘,祖父却躺在门前那颗老枣树下晒太阳。当然还边喝着小酒边掐着指头算日子。算着算着觉得哪儿不对劲,不由得嘴角很夸张地抽搐了几下,“啐”的一口浓痰射向蜷缩在几步外的小花狗,扭身冲进屋里,一把揪过还处于虚脱中的祖母,啪啪就是两个耳光,末了还狠狠砸过去四个字:

“娘、卖、皮、的!”

纵观祖父的一生,并没有多少值得树碑立传的事迹,唯一可圈可点的是他和祖母的爱情。其实那也算不上是爱情,充其量只能算是情、爱,说白了就是某种心理与生理的需要。我前面说过,祖父是个以贩卖水牛为生的生意人。农闲季节,他将附近乡村的那些老了牙口的水牛拉到城里卖了,再捣腾些胭脂水粉回来卖给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那一年的那一天,他好不容易在汉口的一个集市上做完了两头水牛的交易,正准备揣着银子出城时,城门却呯的一声关上了。那时整个汉口被东洋人占据着,一到亥时就实行宵禁。出不了城就只能住店,可住店却要出俱东洋人开出的良民证。而他一个外省的乡下小民,当时并未归伏于天皇陛下,哪来的良民证呢?可没有良民证就有被当作抵抗份子抓起来的危险。正当他惶恐不安茫然无措时,有好事的人给他指明了一个去处,这个去处叫杏花村,是全城唯一不需要良民证的地方,只要有银子就行。当然,这个杏花村不是我们常指的那个杏花村,它不卖酒,只卖笑。在青楼过夜,对于祖父来说,那是和尚师傅做新客头一回。他平常是从不来这种地方的,今天实是出于无奈。他觉得把银子撒在这种地方很冤枉。钱可以用来买酒喝,可以用来掷骰子,就是不能用来逛窑子。面对那些花枝招展巧笑嫣然的姑娘们,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捂住自己的口袋,生怕里面的银子会不翼而飞。

那晚杏花村里所有的姑娘都名花有主了,只有一位新来的名叫翠翠的姑娘还在待价而沽。不是那些狂蜂浪蝶不想来採,而是这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浑身长满了刺儿。翠翠原是汉正街一带茶楼酒馆里卖唱的,父女二人,父亲拉二胡吹唢呐,女儿打快板唱曲儿。不料三月前的一个夜晚,老父却突然得暴病死了。绝望的翠翠只得把自己以二十块大洋的标价卖了,换得一口棺材草草葬了父亲。七天守孝期满后,翠翠准备前往买主家去做佣人,谁知买主又把她转手卖给了杏花村的老板娘。翠翠这下算是跳进了火坑,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起初她试着逃跑,可没跑多远,就被抓了回来,于是免不了一场小死。反复几次,都是如此。逃跑不成,翠翠便寻死。绝食、上吊、抹脖子,只要能想得到的,她都做。这下轮到老板娘头痛了,她担心翠翠会死在她楼里,那会影响她生意的,于是寻思把她转手卖出去算了。正好祖父这个冤大头就撞上门来了。

老板娘看了一眼浑身喷牛屎臭的祖父,鼻子皱了又皱,嘴一努,吐出一颗瓜子壳:

“你也想来睡姑娘?带了多少钱?”

祖父捂着口袋:

“不多,刚卖了两头水牛,够不够?”

刚刚还是一副冰霜雪雨的老板娘,立刻笑的满园春色。

“够了够了。我这里正好有个姑娘还没寻着主呢,绝对的原装货噢,你就把她领走吧。”

祖父在喝了半斤老白干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了翠翠的房间。醉眼朦胧中,他看见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正坐在床沿低头沉思,胸中的酒精立刻被一星火苗点着了。这时他才知道酒壮色胆色胆包天是个什么样子。他想来个霸王硬上弓,不料还未近得身去,一把锋利的剪刀已抵在了他的小腹上:

“你再往前一步,我捅死你!”

祖父感觉有股寒气逼入体内,酒立刻醒了大半。忙摇手道:“别,别,我不上还不行吗?”顿了一下,他又自言自语道:“这哪里是招嫖客的窑子,分明是孙二娘开的黑店。”

祖父打算离开翠翠的房间,但前脚刚跨过门槛,却又马上缩了回来,“不行,我今晚已没地方可去了,你就是在我身上戳三刀六窟窿,我也只能在这儿赖一晚了。再说,我也是花了钱的。。”祖父说着说着,也不等翠翠首肯,打了个哈欠,就顺着墙根瘫坐到了地上,不一会便打起呼噜来。

祖父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便拾起地上的包袱,想赶快逃离这个他再也不想来第二次的鬼地方。这次他真是太冤了,花了两头大水牛,莫说没睡到女人,连女人的头发都没摸一下。再不走,恐怕连命都得留在这儿。他准备脚底抹油了。可谁知刚刚抬起腿来,裤管却被一只手死死抓住了。昨晚还一副河东嘶吼的翠翠,这时却突然卟嗵一声双膝跪倒在他跟前:

“大哥,你还是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原来,翠翠一晚没睡,她坐在床沿上观察了祖父一晚。她见睡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虽然模样土气邋遢,心肠却不坏,跟了他总比呆在这火坑里强。机会只有一次,而且稍纵即逝,她再不抓住,恐怕会要后悔一辈子。她是个决断的女人,主意一经拿定,就不会放手。她眼巴巴地望着这个乡下男人,等着他将她拉起来。

祖父却犹豫起来:“你不是不愿跟我吗?”

“我愿,我愿!”翠翠连连点头,她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鬼地方了:“你就带我走吧。我能跟你唱曲儿,我还能跟你生崽崽,生一大堆。”

不知是被翠翠那令人心痛的模样所打动,还是被她最后那句话所打动,总之,打了一阵肚算盘的祖父,决定领走跟前这个女人了:

“行,你就跟我走吧。”

这又是一个卖身葬父英雄救美的故事。老掉牙了。没半点新意。似乎还有抄袭之嫌。其实故事本身是很凄美的,只是由于我缺乏讲故事的才能,才把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讲得索味寡然。好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从这一天起,翠翠正式名正言顺地成了我的祖母。

成亲那天,祖父并没有像村里人平日那样用大红花轿去迎亲,而是颇具创意地挑了一条大牯牛。他在牯牛的两只犄角上各扎了一朵大红花,还在牛尾上用红绸子挽了只大蝴蝶结,再将一床蓝莹莹的缎子被披在牛背上。祖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知道如今大城市里的女人时兴穿旗袍烫卷发,他也照样让他的新娘扎实洋气了一回。祖母乘坐在牛背上,着一身红段子旗袍,披一头波浪似的卷发,满脸红扑扑的,在春日阳光的映照下,灿烂得让满地鲜花为她怒放。他们沿着芦苇荡中的那条小路向村里走来,前面是执着牛缰的祖父,后面是那条屁颠屁颠跑的欢的小花狗,头上还盘旋着一群蝴蝶和蜻蜓。鼓乐手们为了多讨几个赏钱,卖力地将声声唢呐声送到远处的云端里。蓝天与湖光一色,春霞融新人一体。这是诗。祖父不是诗人,他不会吟诗,他只会用行动来抒发。这幅画面美丽了南岳庙村半个世纪,如今回忆起来还让老人们艳羡不已,只是当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形容。还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丁参议丁举人有学问,乍见之下就脱口而出:

“啊,夏日芙蓉!”

祖母当了一回世纪新娘,心里足足幸福了一个春季。她觉得做女人真好,要是有来世的话,她还做女人。而这一切都是身边这个男人送给她的,男人是她生命里的真命天子。就凭这一点,她这朵夏日芙蓉也要为他绽放。

接下来的事我不说你也清楚,夫妻俩开始了造人的工作。祖母当初是答应要给祖父生一大堆崽崽的,她无论如何要兑现自己的承诺。这些日子里,她特地缝制了一大堆小孩子衣服,男孩的女孩的都有,就等候着她的葫芦娃娃们一个个从她肚子里蹦出来。可遗憾的是,冬去春又来,那一亩三分地里不但没蹦出一个葫芦娃娃,连半颗枣子也没蹦出。祖父泄气了,满眼的落寞。一声长长的叹气,将祖母那颗忐忑的心击打的七零八落。心灰意冷之下,祖父离家出走了,说是去汉口做水牛生意,这一去就是两个月,把偌大的一片寂寞扔给了祖母一个人。祖母就被这片寂寞包裹着,象被埋在一片黑暗里。她就在这片黑暗中挣扎、守望,希望有个人能带来一星火种,点亮她黑暗的人生。

这个人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