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古代卷·上(中国传播思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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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先秦诸子的传播思想(5)

这里孔子总结了一些言语传播的戒律,例如“不说空话,实实在在去做”、“少说招怨的话,少做后悔的事”、“不要轻易说话,以免招来耻辱”、“说出话不知羞耻,那么做事就寸步难行”、“与人交际有三大禁忌:(1)不知道的事偏插嘴,叫浮躁;(2)知道的事故意不说,叫诡秘;(3)不观察客观情况乱说,叫糊涂”。

同时孔子又指出应从两个角度来议论“言”。从说话人角度看传播者,要求言语慎重,而且注意受播对象,“君子上达,小人下达”,“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誾誾如也。”。从听话人角度看传播者,认为言语虽然是考察一个人知识修养和道德品质的重要表征,但是也不能仅仅从言语上去取人,从“正名”的辩证关系看,既听其言,又观其行;既不能因人废言,也不能因言废人。

三、孔子的“仁学”传播思想

孔子生活在春秋时期,他目睹旧贵族在政治动荡中的沉浮,如晋国权贵栾、郤、胥、原、狐、续、庆、伯等八氏,都沦落为奴隶;反之,如齐国的鲍子文、鲁国的婴齐、晋国的州绰和竖头须等,原来都是奴隶身份,却当了“常隶”、“守藏”等职。社会阶级地位发生了分化和变化,孔子从挽救奴隶制度社会政治危机出发,坚持以“礼”为核心的宣传纲领。但周礼在当时已经失去了规范社会的作用,于是孔子提出“仁”这一范畴为中心的实践理性学说,作为传播思想“礼”的具体化。

按孔子的解说,“仁”的含义非常丰富,所有殷商、西周以来作为统治层的道德观念,大致都被包容在内。我们从孔子传播思想分析,“仁”贯穿于礼仪传播的一切过程和形式,“仁”包括着宗法传播的孝道和忠义,也包摄着知识传播的智和为人处世的六种表德。总之,“仁”就是“人”,就是传播的主体和客体在传播过程中的互感关系。

(一)“礼”摄“仁”,“仁”辅“礼”

当时的政治形势很复杂,公室削弱而私家强盛,鲁国的季孙、叔孙和孟孙三分公室,继而又四分公室。晋国的“郤昭子,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军。恃其富宠,以泰于国”。郑国的“驷秦,富而侈”,“常陈卿之车服于其庭”。齐国的“庆封又富矣”。在这转化过程中,一部分奴隶也转化为自由佃户,生产力大大增强,但原来的旧秩序、旧体制也受到了大大冲击。孔子的弟子也产生了分化,有的支持这种变化,有的反对这种变化。冉求帮助季孙聚富敛财,孔子十分生气。《论语·先进》记载,“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他号召学生们共同反对冉求的做法。可见孔子的“仁”是从属于“礼”这大前提的,所以他回答颜渊问“仁”时说:“克己复礼为仁。”意思就是要克制自己的欲望,约束自己的行动,回复到原有礼制范围,这才叫“仁”。

颜渊追问老师什么是“仁”的详细内容,孔子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也就是要求在传播的一切手段和方式中都要贯穿“礼”的规范。一个人如果不懂得“仁”,就根本谈不上“礼”,也谈不上“乐”,“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礼”和“乐”在当时社会是士人最高的思想境界,既然不守礼,不懂乐,必然不能约束自己,“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既不能长期处于穷困,也不能长期安于富贵,“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富贵虽然是人们所追求的,但不用仁的道理去获得它们,就是获得了也守不住;贫贱虽然是人们所厌弃的,但不用仁的道理就不可能去改变它们。一个人离开“仁”,必将分文不名,一事无成。所以有修养的人时刻不违背仁的道理,“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无论遇到多大的艰难挫折都要坚守“仁”的道理。

此外,“仁”中的“礼”也包括着言行的礼仪。仲弓向孔子问“仁”,孔子回答说:“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意思是待人接物要彬彬有礼,人际交往时不把个人意志强加于人,与人言谈于国于家都无怨语。总而言之一切必须以维持传统礼制为前提,以“礼”摄“仁”,以“仁”辅“礼”。

(二)“仁”与宗法传播的孝道、忠义

孔子的学生宰予的父母死了,按礼仪规定要服丧三年,他觉得似乎太长了,想服丧一年。孔子知道后很是不满,认为宰予大为不孝,就痛斥说:“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於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於其父母乎?”可见“孝”是被孔子列入“仁”的范畴的,而且他把血缘联结的亲亲之情看得高于一切,这是以宗法关系为主线的纵向传播的主脉络,对氏族的祖先行孝道,显然是团结、巩固和维系氏族重要纽带。孔子的学生有子说:“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说明儒家传统教育里把孝道看作是“仁”的根本大事。

在孔子看来,在位的君主如能笃爱自己的亲属,能对故旧无所遗忘,“则民兴于仁”、“则民不偷”。亲亲能致孝,亲亲也能使奴隶趋于厚道。所以孔子教训弟子:“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与“孝”并行的宗法传播思想是“忠”。孔子曾举了两件历史事实:一是“殷有三仁”,微子、箕子和比干。三人都是商纣王的好臣子,他们见纣王无道,微子愤愤出走,箕子装疯做奴隶,比干不顾一切地劝谏遭受杀身之祸。他们的举止各不同,但对纣王的忠诚是无可非议的,所以称为仁人。二是管仲没有为他原来的主子殉难,却投诚齐桓公。子路觉得管仲有点不忠,孔子则说:“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子贡也觉得管仲不够仁,孔子说:“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於沟渎,而莫之知也!”从管仲相桓公而功于天下的表现看,管仲可以说是很“仁”的。说明孔子所谓的“仁”包含着广义的“忠”,就是要忠于有道之君。

怎样才算“有道”,《论语》中有多处阐述。“天下有道”则“危言,危行”;“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则政不在大夫”,“则庶人不议”;“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在孔子的理论系统里,若“邦无道”,“则愚”;“富且贵焉,耻也”。“邦有道”才能体现“仁”的全部意义和存在价值。

(三)道德传播的“仁”与知识传播的“知”

孔子的学生樊迟请教“知”和“仁”,孔子回答:“凡人都有应该做的事,能把分内应该做的事尽心尽力去做,设鬼神之事是为了惩罚罪恶,鼓励善良,所以要敬重鬼神但不要迷信,这才是明智的。至于仁,仁是很精深的道理,先要专心从艰难处研究然后才会有所收获,这样做可称得上是仁德的人。”“知”和“仁”的关系又如何呢?孔子说:“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以山和水来比喻“仁”与“知”的静动变化关系,非常生动形象,说明了“仁”是人际传播的内在思想,具有内在的本质属性和稳定性,而“知”是人际传播的外在表达,具有外在的形式特征和灵活性。所以思动的人不受外界拘束,胸襟开阔洒脱,使人乐以接受是“知”的传播效验;思静的人精神凝聚且涵养丰富,轻易不为外界所动,故“仁”能达到使人“寿”(恒久)的效验。

孔子说:“知者不惑;仁者不忧。”聪明使人不受诱惑,仁义使人无所忧虑。但是,“知”的根本则是“知人”,亦即知仁。子夏对“知仁”作了如下注释:老师指出“知人”就是要推举正直的人来矫正政治错误,这是非常富有见解的理论啊!舜统一天下,从民众中选拔了皋陶,排除不仁的人;商汤统一天下,从民众中选拔了伊尹,排除了不仁的人。舜和汤都是“知人”的仁爱君主!因此在孔子的传播思想里,“仁”和“知”是一组既对立又矛盾而不可分割的概念。修己治人的道理是一致的,能修己的也能治人。一个人聪明有知识,但却被私欲牵缠,在道德上不能自守,这种人即使有所得,终究难免失;不是用礼仪去鼓动百姓,就不可能尽善。所以孔子说:“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庄以莅之;则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

“仁”就是“人”,所以“知”在传播通道上联结的是两端,一端是“言”,一端是“人”。真正的“知”必须既不失言,也不失人;“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一个完美的人才是“成人”,“成人”能铭记格言,终生恪守。孔子教导子路,“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真正的“知”同样也必须是既能立言,又能成人。

(四)“仁学”传播包摄的六种美德

孔子说:“仁者必有勇……”在回答子张时说:“能行五者於天下,为仁矣。”此五者为“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说明“仁”的范畴中,还包摄着勇、恭、宽、信、敏、惠六种美德。

所谓“勇”有两类,一类指不受礼治约束的破坏性行为,孔子痛斥为“乱”为“盗”,“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勇而无礼则乱”;一类指礼仪约束下的规范行为,即仁者之勇,君子之勇,孔子把“勇”与“仁”、“知”并列为君子三道之一,曾多处强调“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并指出“勇”与“仁”的关系说,“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恭”是谦恭;谦恭待人,才不侮辱人也不被人侮辱。“宽”是宽厚;宽厚待人,才能得到人心。“信”是立信;言语必讲信用,才能使人信任。“敏”是顺时而动;行动能适应形势,才能取得客观效果。“惠”是施惠;施人恩惠,才能使人归顺。虽然这一些都是站在统治阶级“礼”的立场上说的,但对提高传播效果,协调人际关系无疑是十分有用的,因此这些传统表德长期以来被中国人民所尊重和传播,一直发挥着作用。

(五)“仁学”传播的主旨和六大要点

孔子的传播思想“仁”的本质,有两个方面:一个是他的学生有子所转述的,“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一个是孔子对颜渊所说的,“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所以说“孝”和“弟”(悌)是“仁”的根本,“孝”维系着纵向的宗法关系,“弟”维系着横向的宗法关系,以此构成一个庞大的以血缘宗族为网络的传播系统,形成几千年来稳定中国社会的基础。至于“克己复礼”,即要求宗族内部克制私欲和加强自我修养,使民复归于礼,以仁治兼容德治,从而达到政治传播的最大效验。

如何做到“仁”,孔子与子路有一段极其深刻的对话: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矣乎?”对曰:“未也。”

“居!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指出了人的六条基本美德——“仁”、“知”、“信”、“直”、“勇”和“刚”;同时指出六种弊端:如果爱好“仁”,却不去学习,反而变得愚昧;爱好“知”,却不去学习,反而变得放荡;爱好“信”,却不去学习,反而成了道德的贼害;爱好“直”,却不去学习,反而成了性格的偏激;爱好“勇”,却不去学习,反而造成社会的动乱;爱好“刚”,却不去学习,反而成了个性的狂妄。这里可以看出孔子强调“学”是传播的起点,如果不肯好好学习,那么“仁”及其相关的道德概念就会模糊,就会被虚假的“名”所蒙蔽而走向反面。孔子的学生子夏说:“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所以“仁学”在道德传播中不只是一个空洞的概念,而包含着丰富的内涵和付诸实践的行为。当子贡问孔子“是不是广泛地施恩惠于百姓,济助劳苦大众,就能叫做‘仁’”时,孔子断然说:“这岂止于仁,简直是圣人了。博施广济这两件事谈何容易,连古圣人舜恐怕也做不到呢!要做到仁,首先要自己立身站得住,才能谈得上帮助别人;要自己通达事理,才能教育别人。能就近从自己的身心去设想别人的身心,才是求仁的最好方法吧。”在儒家的教育思想体系里,“仁”不仅是一种传播观念,也是一种人生观念,“仁”是人生奋斗的最终目标,孔子的学生曾参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故而“仁”也是人生追求的最高境界,一个人活着为了仁,甚至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四、孔子的“事人”传播思想

在原始传播中,天—人传播是主要形式。在孔子以前的夏殷周传统思想里,人们往往把宇宙和人类社会的最高主宰称为“天”,把支配社会生活的盲目的异己力量称为“命”。人际间的一切传播行为都在“天”和“命”的控制中进行,因此人与神间的媒介巫师在传播活动中具有异常重要的作用,主要的传播行为表现为原始艺术、原始巫术、祭祀、占卜等。孔子根据他所面临的社会现实,一方面接受了这个传统,把“天命”当作一个统一概念来使用,看成是一种神秘的主宰力量。他曾说:“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又说自己“五十而知天命”。另一方面,他常常把“天”和“命”分离成两个概念来使用,各有不同的含义。

在孔子传播思想里,“天”有时是作为具有意志的人格神,它能对社会或人们降下祸福,实施赏罚。《论语》中孔子有这样一些话:

子曰:“……获罪於天,无所祷也。”

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子疾病,子路使门人为臣,病闻,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也,无甯死于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纵不得大葬,予死于道路乎?”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子曰:“不怨天,天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子曰:“天生德于予,恒颓其如予何?”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其中有自己失意和病痛时的感叹,有对人世起伏和社会变迁的愤懑,也有对自己道德文章的自信。不管出现多么意外的情况,知我罪我,孔子认为都是具有意志的天在主宰。但是从上面的个别话语,我们还可以看到“天”在孔子的思想里有时只是一种信仰的象征。如子路对他去拜见卫灵公的夫人南子非常不满,因为南子是个淫乱的女人,子路觉得他的老师不该去见她,孔子连连发誓说:“如果我做了不道德的事,上天一定会厌恶我,一定会厌恶我!”又如他说:“上天能说什么话呢?一年四季在运行变化,万物在繁衍生长,上天能说什么呢?”显而易见,“天”在孔子的哲学观念中,更多的表示一种约束人类行为的力量,它本身没有意志,没有个性,也不会说话。这里充分反映了孔子传播思想的客观唯心论。

孔子既继承殷周人传统的思想,承认天是具有意志的主宰,又接受当时发展起来的唯物主义观点,承认天是没有意志的自然力。出现这种矛盾是可以理解的,这种矛盾还表现在他对“尊天”和“事人”的思想中,也表现在对“天”与“命”的分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