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近代卷(中国传播思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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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戊戌变法时期的传播思想(6)

梁启超站在新兴的资产阶级立场上,将舆论分为消极舆论(不健全舆论)与积极舆论(健全舆论)两类。封建专制下是消极舆论,资产阶级君主立宪制下应该是积极舆论。舆论之足以为重于天下,“非舆论之可贵,而其健全之为可贵”。消极舆论会把社会引上歧途,“盖以瞽相瞽,无补于颠仆;以狂监狂,只益其号呶;欲论妄论之误人国,中外古今,数见不鲜矣”。积极舆论的发生,应该“新生人人独立之意见,而导之使堂堂正正以公表于外”。

梁启超认为,宪政条件下的积极舆论(健全舆论)的发生,应该有5个根本条件(“五本”),即:一曰常识。夫常识者,“谓普通学识人人所必当知者也。”如自然界、社会界之重要现象,其原理、原则已经前人发挥,而为各国中流社会以上之人所尽能道者;又如本国及世界历史上之重要事件,目前发生的重大问题,新闻工作者应力求了解、掌握,“然后其持论乃有所凭借”。二曰真诚。《传》曰:“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梁启超深信其言。在他看来“夫舆论者,非能以一二人而成立者也,必赖多人。而多人又非威劫势胁以结聚者也,而各凭其良知之所信者而发表之”。只有多数人,“诚见其如是,诚欲其如是,然后舆论乃生。”然则,何谓真诚?“以国家利害为鹄,而不以私人利害为鹄而已。”如果出于私心,欲图煽动舆论以遂一己之私,则其道必不能持久。三曰直道。舆论贵在为国家求多福而捍御其患也;凡不利于国家人民者,务必去之而后已。故欲制造健全之舆论,新闻工作者须有“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鳏寡、不畏强御之精神”,不能“一遇威怵,则噤如寒蝉”,“或依草附木,变其所主张者以迎合之”。四曰公心。新闻工作者不应以个人的好恶来判断是非,而应该出乎公心,基于公众和国家的利益。“若怀挟党派思想,而于党以外之言论举动,一切深文以排挤之,或自命为袒护国民,而于政府之所设施,不问是非曲直,不顾前因后果,而一惟反对之为务”,则非为沽名,即以快意,而于健全舆论之形成无丝毫的益处。对于社会事件,“必无辟于其所好恶,然后天下之真是非乃可见”,不应该怀挟所谓“党派思想”来“沽名快意”。五曰节制。在舆论形成的过程中,其涉及的范围越广,则其造成的狂热愈增。“百犬吠声,聚蚁成雷。其涌起也若潮,其飙散也若雾”,当其狂热最盛之时,其所造成的后果,往往出于提倡者意料之外,甚至与此截然相反,这便是舆论的破坏性。此舆论之病征也,原因何在?“则实由提倡者职其咎。盖不导之以真理,而惟务拨之以感情,迎合挑浅之性,故作偏执之论。作始虽简,将毕乃钜,其发之而不能收”。所以要节制。梁启超说,以上五个根本条件,是造成健全舆论不可缺少的要素,所以叫作“本”。有了前三条,大家都有相当的觉悟,出以公心,敢于说话,才能形成积极舆论。有了后两条,大家都去掉私心,不感情用事,积极舆论才能得到健康的发展。

梁启超还论及资产阶级政治家与舆论的关系。他认为政治家离不开舆论,欲成为英雄,“大政治家不可不洞察时势之真相,唤起应时之舆论而指导之,以实行我政策”。“每欲建一策行一事,必先造舆论,其事事假借舆论之力,固不诬也。但其所假之舆论,即其所创造者而已”。政治家和舆论的关系,要经历“敌、母、仆”三部曲。舆论之所在,未必为公益之所在。“舆论者,寻常人所见及者也;而世界贵有豪杰,贵其能见寻常人所不及见,行寻常人所不敢行也”。世界愈文明,则豪杰与舆论愈不能相离。“其始也,当为舆论之敌;其继也,当为舆论之母;其终也,当为舆论之仆。敌舆论者,破坏时代之事业也;母舆论者,过渡时代之事业也;仆舆论者,成立时代之事业也,非大勇不能为敌,非大智不能为母,非大仁不能为仆”。

(四)党报观念

为了实现资产阶级宪政,梁启超筹划、创建过好几个资产阶级政党。戊戌政变逃亡日本后,他是保皇会得力干将,1907年,他又创立政闻社;辛亥革命回国后筹建了民一党,后又加入共和党,后又成为进步党的主要领导人。

作为政治家,他对于作为政党斗争的党报宣传,一直给予莫大的关注。他认为“有一人之报,有一党之报,有一国之报,有世界之报。以一人或一公司之利益为目的者,一人之报也;以一党之利益为目的者,一党之报也;以国民之利益为目的者,一国之报也;以全世界人类之利益为目的者,世界之报也”。他还认为“中国昔虽有一人报,而无一党报、一国报、世界报。日本今有一人报,一党报、一国报、而无世界报。若前之《时务报》、《知新报》者,殆脱一人报之范围,而进入于一党报之范围也”。

梁启超认为,政党不同于朋党。

(1)朋党“以人为结合之中心,不以主义为结合之中心”,政党则恰恰相反,它是“人类之任意的相对的结合的团体,以公共利害为基础,有一贯之意见,用光明之段为协同之活动,以求占优势于政界者也”。

(2)朋党是排外的,“不许敌党存在”;政党是民主政治的产物,以“有他党对恃而始获名者也”。

(3)古代中国封建社会的朋党,“以阴险狠戾之手段去竞争”;近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政党,则用光明正大的手段与他党竞争,以夺取国家政权为目的。

(4)朋党是党内复有党,党中有派。

(5)朋党“其乌合也易,其鸟兽散亦易”政党则由于其一贯的政治主张,以公共利益为结合之基础,故能长期持续的存在。

党报是党的重要机关。梁启超认为,政常建设的要务,“第一在经费、事实、外交,次之则报章纸良恶迟速多寡”。他曾在致友人信中说:“弟欲出一报,名曰:《政论》,其社即名政闻社。但此社非如新民社之为出版物营业团体之名称,而为政治上结合团体之名称。现在所联结者,即先以纳诸政论社中,将来就此基础结为政党”。“若如此办法,则此报即以党费办理维持之”,“先造此基础,为党的先河”。在这里,梁启超视党报为建设党的组织不可缺少的手段,这是政治家办报的见解,把政治宣传与建党活动结合起来。

作为资产阶级政党的舆论机构,党报必须宣传党的主张与政策。争取舆论的同情与支持。党报宣传,必须旗帜鲜明地表明党的态度。“不应付,不迁就,不模棱,常确然示一党之所信以质之天下”。政党报纸,“为了争取群众,常用极通俗之法,灌输政治常识于多数人民脑海中,引起其政治兴味,而养其爱国家、尊公益之心,此永久无形之效也”。为了唤起民众,动员舆论,即使在最困难的维新失败,逃往日本的期间,还念念不忘创办党报,他在致友人信中多次表明,要“创一西字报于香港,发表圣德及帝党之政策,以引动白人之热心者”,“发表我辈他日政策”,以争取社会舆论的支持与关注。

梁启超还主张党报应在宣传内容、组织活动同党的领导机关保持一致,不要自作聪明,轻出主张。1907年,在上海出版的保皇党机关报《时报》,出现了与党的最高领导层不同的声音,其原因是该报主持人“入世太深,趋避太熟,持盈保泰之心太多”,且信任陈景韩,“而此人实非吾党”,“故于党事种种不肯尽力,言论毫不致,大损本党名誉”。梁启超十分气愤:“吾党费十余万金以办此报,今欲扩张党势于内,而此报至不能我机关,则要来何用,无怪诸人愤愤之也”。鉴于此,他决意整顿此报,并请其师康有为出面更换总主笔,以恢复党对报纸的领导,加强报纸宣传与党的政治主张的一致性。

(五)文体创新

思想的解放,带来了文体的自由。为了变法维新,梁启超从“犹恐文义太赜,不能尽人而解”的观点出发,竭力鼓吹改变当时文字与口语分离,桐城、八股文言独霸报坛的好处。他说:“日本之变法,赖俚歌和小说之力……我支那之民不识字者,十人而六,其仅识字而未能文法者,又四人而三乎!故教小学教愚民,实为今日救中国第一义”。梁启超在《时务报》写的政论文章,有两大特点,一是针对现实生活中近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有感而发。二是笔尖带有感情,深入浅出,通俗易懂。这种报刊文章被称为“时务文体”,风行一时。戊戌政变,流亡日本后,梁在《新民丛报》上大力推广这种报章文体,颇受读者欢迎,遂形成影响一时的“新民体”。这种文体的特点是:

(1)通俗流畅,朗朗上口。

(2)富于情感,感梁力强。

(3)善用流传于社会的新名词,给人以新鲜感。

(4)喜欢排比和夸张。

(5)形象化、常用比喻,将深奥的哲理同周围的事物浅显地表达出来。

在20世纪初,处于水深火热的中国人民,急于救亡图存,对新知识的渴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这种“新民体”,极合乎他们,尤其是青年一代的口味。不少报刊,模仿梁的文体,梁成了新型报章文体的开创者。梁的“新民体”也存在缺点与不足,如注重情感和过分夸张,往往失去准确性和科学性;急忙搬用外来新名词,难免用词不确切;不恰当的比喻,常被人讥为幼稚。从总体上看,梁的“新民体”,开创了近代中国报章文体的新格局,是中国新闻传播史上一大突破。

(六)新闻史观

梁启超认为,报业是社会生活需要的产物。“古者太师陈诗以观民风,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使乘&轩者以采访之,乡移于邑,邑移于国,国移于天子,犹民报也。公卿大夫,揄扬上德,论列政治,皇华命使,江汉纪勋,斯干考室,’马畜牧,君以之告臣,上以之告下,犹官报也”。可见官报、民报的起源,都离不开当时的客观需要。

报业的产生与发展,固然取决于社会生活的客观需要,但由于不同的国家社会状况、经济基础、文化传统、国民心理的差异,发展着性质迥异的新闻事业。他慨叹中国报的落后。虽然“中国邸报,视万国之报纸,皆为先辈”,但其发展迟缓无力,在世界上“独未有如中国之报馆者”。鸦片战争,五口通商。

“自通商以后,西国之报章形式,始入中国,于是香港有《循环日报》,上海有《申报》,于今殆三十余年矣。其间继起者虽不少,而卒无一完整良好,可以及西人百分之一者”。中国不但报纸数量少,而且质量低。“每一展读,大‘沪滨冠盖’、‘瀛眷南来’、‘祝融肆虐’、‘图窃不成’、‘挥散鸳鸯’、‘甘为情死’等字样,阗塞纸面,千篇一律。……观其论说,非《西学原出中国考》,则《中国宜亟图富强论》也。辗转抄袭,读之唯恐卧。以故报馆之兴数十年,而于全国社会,无疑毫之影响”。

梁启超认为中国报业落后的原因:一是经费不足;二是报刊从业人员为世所重;三是读者少,发行困难;四是办报人才缺乏“思易天下之心,自张其军之力”的事业雄心。由于中西国情不同,文化差异,因而不能将诞生于西方社会基础的报业体制照搬于中国。求各省新政,博搜交涉要案,旁载政治,学艺要书。从国情出发,发展报刊事业。

梁启超认为“中土嗜报之欲,既远不逮西国”,加上“内地道路未通,邮递艰滞”,严重阻碍了报业的发展。在文明幼稚的中国,要使报纸立于“各国大报馆之林,知其无当矣”。他在强调社会对报业发展的决定性作用的同时,也未忽略报业对历史的能动作用。梁启超认为维新时期创办的《时务报》,“大声疾呼,哀哀长鸣,实为支那革新之萌蘖焉”。后来辛亥革命所以成功,又以“报馆鼓吹之功为最高”。他在评介维新派创办的《时务报》、《知新报》得失的时候说:“甲午挫后,《时务报》起,一时风靡海内,数月之间,销行至万余份,为中国有报以来所未有。举国趋之,如饮狂泉。”他一方面肯定《知新报》戊戌政变后坚持斗争的成绩,一方面又指出它的不足,“然其文字体例尚不及《时务报》,于社会关系,盖甚浅薄”。他深信报纸的舆论威力,西谚云:“报馆者,国家之耳目也,喉舌也,人群之镜也,文坛之也,将来之灯也,现在之粮也。”伟哉,报馆之势力!重哉,报馆之责任!

(七)传播策略

梁启超在长期的新闻传播实践中,总结出一系列行之有效的传播策略,概括起来有8条:

(1)忠告。“无论政府或国民,苟其举动不轨于正道,不适于时势者,皆当竭吾才以规正之”,这是指发挥报刊的社会舆论监督功能。

(2)向导。报刊宣传,要向导国民,即舆论导向功能。“向导之职,为报馆诸职之干,而举之也亦最难。”忠告政府及国民,向导国民及社会,为近代报刊两大职责。

(3)浸润。“浸润与煽动相反对。此二者皆为鼓吹舆论最有力之具”。煽动的特点是“收效速”、失效也快;影响面广,但难以控制。而浸润的特点,是收效缓而效力持久,影响深入。两法各有利弊得失。

(4)强聒。宣传要大造舆论,反复持久,“是故立言之君子,不能以一言而遂足也,不能以人之不吾信而废然返也”。这是对宣传过程的要求。

(5)见大。抓大局,抓要害。“今之政俗,其殃国病民者,比比然也”,不可能一概而论,不要平均使用力量,“故君子务其大者、远者,必纲举而目始张”。

(6)主一。办报要坚持“宗旨”,恃论要“一以贯之,彻一终始。凡所论述,百变而不离其宗”。“见大”及“主一”,都是对宣传所抓问题的要求。

(7)旁通。报刊传播,要“集种种资料以馈之粮,使人人得所凭借以广其益而眇其思”。

(8)下逮。报刊传播的内容材料,要适合读者的知识水平与阅读兴趣。“若夫侈谈学理,广列异闻,自耀其博,而不顾读者之惟恐卧,此则操术最拙者也”。

传播要讲究效果。为了获取预期的传播效果,梁启超从受众心理出发,提出“浸润”与“激烈”两类传播艺术。

浸润,就是在不知不觉、潜移默化中影响受众。梁启超提出报纸要“为吾国前途起见,一以国民公利公益为目的,持论务极公平,不偏于一党派,不为灌夫骂座之语,不为危险激烈之言,以导中国进步当以渐也”。报刊的宣传,应该围绕中心,“如项庄舞剑,其意常在沛公,旦旦而聒之,月月而浸润之”。

激烈,就是大声疾呼中,使读者猛省。梁启超提出“变骇为习”的传播艺术。他说:“某以为业报馆者既认定一目的,则宜以极端之议论出,虽稍偏稍激焉而不为病。何也?吾偏激于此端,则同时必有人焉偏激于彼端以矫我者,又必有人焉执两端之中以折中我者,互相倚,互相纠,互相折中,而真理必出焉。”他进而提出“不习则骇,变骇为习”的矫枉过正的宣传方法:

“彼始焉骇甲也,吾则示之以倍可骇之乙,则能移其骇甲之心以骇乙,而甲反为习矣;及其骇乙也,吾又示之以数倍可骇之丙,则又移其骇乙之心以骇丙,而乙又为习矣。……诸君如欲导民以变法也,则不可不骇之以民权;欲导民以民权也,则不可不骇之以革命。当革命论起,则并民权亦不暇骇,而变法无论矣。若更有可骇之论倍蓰于革命者出焉,则将并革命亦不暇骇,而民权更无论矣。大抵所骇者过两极,然后所习者乃适得其宜。某以为报馆之所以导国民者,不可不操此术”。

(八)业务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