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欠你的,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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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萧炎一入上安城,就被带到了宫中,他一路风尘仆仆,有些劳累,本想抱怨两句,可见到皇上,却不好说什么了。

因为玄华看上去比他更累,眼下的青色浓重到他不由得皱眉。

他开口问道:“皇上可是又一夜未睡?我此次去西域带了不少好药材回来,要不给调制……”

玄华微微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他眼底有微微的红血丝,如困兽在笼:”阿玉的梦,你还记得吗?“

萧炎愣了一下,答道:”大致记得。“

关于阿玉的梦,在她坠崖后的前两年,他曾对执迷不悟的玄华提起过,可那时候他根本不信,甚至痛斥了他一顿,不许他再提,今日又为何突然问起?

玄华盯着他,半响,说道:“你再讲一遍,细致而完整的讲给朕听,不准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萧炎不明所以,可见他神色中隐有焦躁,只当他又遇到什么事以致胡思乱想了,便叹了口气,一边回忆一边将玉琢的梦慢慢道出。

玉琢体中的寒意太重,曾让他束手无策,他一日日的中药灌下去让玉琢苦不堪言,两人吵过一架后,玉琢最终告诉他,她小时候做过一个梦。

梦中有位白胡子老头曾对她说,她身体残缺是前世带来的,只因前世死的突然又执念太重,所以还有一丝魂魄残留在前世被埋的肉体中,剩下的魂魄凝聚成的身体自然比不得一般人健康。

如果想要身体全部复原,便要寻的万年灵珠,由她拿着灵珠替前世的自己超度一番,那身体就会很快好起来。

若是不能超度,只要常年带着灵珠在身上,天长日久身体也会慢慢康复,只不过要多受几年冷寒之苦。

其实关于这个梦,他身为医者,更相信高明医术加对症下药方能救人治病,对于这些奇异之事所宣扬的鬼怪神仙向来不以为然。

他只觉得是玉琢随口编造出来以免继续喝药,同时也保全了他当年小神医的自尊。

直到后来,他去了西域无意对师父提起的时候,师父竟然没有同往常一般一笑而过,而是高深莫测的说道世间万事皆有可能。

师父博学多识,他的话肯定是有道理。

师父没多说,只叮嘱他,若真有灵珠现世的话,倒不妨尽力得到它,帮一帮这些天地间的有缘人。

灵珠本身就有奇特的效用,与其说他真的信了玉琢与师父的话,还不如说他更愿意相信灵珠确实能治好玉琢,以至后来灵珠出现的时候,他便第一时间告诉了玉琢。

只是没想到,灵珠却最终害的玉琢丧了命。

玉琢坠崖后的前两年,玄华派人常年搜寻逍离峰,劳神伤力。

有时候,他甚至日夜不歇的站在逍离峰上等待寻找的结果,扰的青云院上上下下不得安宁。

而他的疯狂举动也让太后担心不已,宫中的太医都被玄华赶走,不能近身,无奈之下,只得交代萧炎尽力照顾玄华的身体,一边想想办法劝解劝解他

萧炎是神医,但不是神仙,对于顽固不化的病人,他也无可奈何。

而玄华的举动,也会让玉琢另外的一些亲人,比如苏庭川和万灵,都生出些无端的希冀来,以为玉琢真的还有可能存活于世。

后来萧炎烦了,他思考良久,终于还是选择将玉琢的梦讲给了玄华。

讲完之后,他看着似乎有些迷茫不解的玄华说道:”如果玉琢所说的梦是真的,那么,本来就残缺的身体经历此劫,恐怕早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再找下去又有何意义。“

他知道自己话说的很重,可若不下猛药,几近疯狂的玄华只怕永远不会醒悟。

他已做好玄华赶他走的准备。

但没想到,玄华的反应更要比他想象的严重。

他话音刚落,玄华已抄起手边的墨玉砚台狠狠砸了过来,他躲避不及,肩膀被砸了个正着。

还未反应过来,玄华已抽出身边侍卫腰间的剑,直直的指着他:”你再说一次,我便割下你的舌头。“

玄华那时还是太子,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他不需要特意与人示好,但多半时候他都是谦然有礼,从不曾这样凶狠过,就好像所有的暴戾都被激起。

他手中的剑离萧炎只有一寸距离,剑尖微颤:”这个梦,我不想再听,永远不准再提。“

他用凶狠掩盖恐惧,用权利压制真言,但萧炎知道,这个梦到底还是被他记在了心里。

只是后来这个梦所起的作用却偏离了萧炎预想的方向,也没起到预想的作用。

玄华不准别人再提,却有一次自己主动提了起来。

那是第一次遇见一个与玉琢长的像的姑娘时,他找到萧炎,问他:“你说阿玉执念太深,便可以再活一世,那如果阿玉怨念太深,会不会某一天又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萧炎没有回答他,他的话也是间接的承认了玉琢已死。

他很快也意识到,面色发白的否决掉了自己的想法:”没有如果,这个梦,都忘记吧。”

有没有真的忘记,萧炎无从得知,只是后来玄华从未再说过关于这个梦的事,而他也渐渐淡忘此事。

没想到,会在今日提起。

萧炎讲完,想起当时被砸后肩膀疼了好些时候,便似笑非笑的看着玄华:“不是不准再提吗皇上为何再度问起?”

玄华没有理会他的问话,静了一会,问道:“超度之事是一定要她亲自前去才可行?“

萧炎想了一会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他思索了一会,点头道:”是她的身体,想必自然是需要她本人前去的。“

玄华嗯了一声,殿中一时安静下来。

萧炎在这静默中想着他的话,越想越觉得可疑:“皇上是何意?”

玄华目光一闪:“前几日有人来回报,京城外发现了她的……身体。”

萧炎一震,这些年,玄华一直暗中安排了人在大康各地漫无目的的搜寻,自然是一无所获,现在却说找到了,还是在京城外,又怎能叫人不惊?

萧炎震惊之下大惑不解:“皇上如何确认那就是她?”

玄华摩挲着腰间的玉葫芦:“这玉葫芦是一对,她送给我一只,另外一只她随身携带,他们找到的人身上有一只一模一样的。”

他低着头,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只听他声音低沉的继续说道:“她眉心处受过重伤,而那具身体上眉心处的骨头上亦有伤痕。”

萧炎还有疑问,可听他一直只说身体两字,到此时也不愿意说出尸骸这样的字眼来,便压下了疑问。

不管真假尸骸,只要玄华认定了,于他而言,也是件好事。

他略微想想,问道:“皇上想怎么做?”

“朕已命人将她带回来,朕想看看她,然后替她做一场法事。”玄华目光低垂,语气淡然,

萧炎分不清他是否已悲痛过度,但知道他现在一定不好过,随即叹息一声,说道:“那我回青云院一趟,将此事告诉苏庭川万灵他们。”

如果真的是玉琢,想必他们也想见她最后一面的。

玄华半响才嗯了一声,说道:“太后近日身体不适,你留在宫中调理一下太后的身体。青云院,你递封信去即可。”

萧炎以往也时常在宫中一待就是几日,这安排合情合理,当下便应了是,出了殿门。

萧炎回去后即刻便写了信,着人送到了青云院。

玉致依然被禁足,玄华自那晚后没再来过,她也不甚在意,与师兄师姐相认的喜悦过后,便要好好想想以后该如何计划。

只是近日宫中却好像出了些事,尤其乾清宫那边气氛肃穆,终日有人进进出出,

喜元去打听了一下,也不甚明了,只晓得要做一场法事,为什么要做,为了谁做,都没人说出个所以然来。

玉致有些奇怪,很快她的疑惑被解开:万灵接到萧炎的信后,便连夜匆匆赶来。

万灵还未与萧炎见上面,但她知道萧炎算是几人中经常在玄华身边的人,他得来的消息自然是最真实的。

况且,在这种问题上,并开不得玩笑。

她也是被信中的内容吓了一跳,现在要对玉致讲,却觉得更是难开口,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你相信你原本的……肉身还能被找到吗?”

玉致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她有些呆怔的看着万灵,

万灵迎着她的目光点点头:”听说皇上找到了,要运回宫中,做一场法事。萧炎的信一到,我跟师兄就想赶着来告诉你,师兄不便过来,让我来问你,你可有什么打算?”

必须得让玉致提前知道此事,否则到时候万一由别人突然告诉玉致,她再怎么镇定,只怕也要露馅。

她有种直觉,玉致的身份一旦暴露,以后想出宫肯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玉致没想到,现在还能找到她前世的尸骨。

坠崖后,她并不知道自己那具身体究竟去了哪里,是已经灰飞烟灭还是落在崖下某偏僻处腐烂入泥?

而在孤儿院的那一世,她的身体一直被冰封在大雪山里,现在找到的到底是哪一世的身体呢?

时隔这么久,真的还能找到吗?

可她重活几世这种事情都能发生,别的又还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不管找到的是哪具,她都想见见。

她是个孤儿,无人疼无人爱,没有人可以依靠,连死后的尸骨也是孤零零的的深埋雪中,唯一记得的,只有她自己。

她想看看曾经的自己,想为她做点事,想送送她,让那缕不愿离去的魂魄安宁。

玉致抬起头,说道:“我总要去看一眼。师姐,你知道另外一颗灵珠在哪里吗?”

万灵只知灵珠对她身体好,但并不知道别的作用,虽有些奇怪,还是答道:“另外一颗想必还是在太后那里,如果要拿到,并不是件易事。“

万灵是连夜赶来,时间本就不早,宫中不能随意留宿外人,她必须在宫门关闭之前出去。

当下不能多留,只叮嘱玉致:”你先别想太多,这几日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要让人瞧出不对来。我想办法通知萧炎,让他与你见面,到时候让他帮忙想想办法“

玉致应下来,却并不能平静下来。

如果灵珠在太后那里,她该怎么才能得到。太后并不喜欢她,加之她身旁还有个锦玉。

如果不能得到灵珠,也许就失去了唯一一次的机会了,她连最后帮帮”自己“都做不到。

她心急如焚,却没想到,万灵走后没多久,玄华就来了。

他一身黑衣,衣上绣了暗色云龙纹,贵气奢华,可整个人看上去依然无比沉重。

他走进来,身后没有任何随侍,连曹得安也没看到。

玄华坐在那里,安静而沉默的看着玉致。

玉致心头正乱,不知他此时前来是何意,便也看向他,玄华却猛的别开了眼,不知是不愿还是不敢看她。

玉致说不出心里的感觉,只能勉力问道:“皇上有什么事吗?”

玄华低着头,目光落在她的鞋面上:“宫中要办法事的事你也应该知道了?“

玉致点点头,宫中几乎都知道,她自然没有不知的道理,她稳稳神:“不知道是为何人办?如此兴师动众?“

此话有些僭越,玄华却没有计较:”她与你长的很像,是朕的一位……故人。朕欠她一些……东西,如今找到了她,所以……“

他难得说起话来如此断断续续,似乎有难言之隐,可玉致却听懂了。

果然与她想的没错,如此兴师动众,不过也只是想求个心安而已,做了亏心事的人,心里总还是会害怕会心虚。

一场法事,偿一条性命,便是他的良心,她的价值了。

玄华顿了一会儿,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来:“这灵珠原本是要留给她的。可现在用不上了,你与她长的像,体质亦相似,也算是天意,这珠子便给你吧。”

他修长洁白的手指轻捏住盒子,递到她面前:“物尽其用,你好好留着。”

玉致看着小巧而精致的锦盒,有些迟疑,可灵珠两个字如同罂粟一样蛊惑着她。

她没有心思多想,稍犹豫了一下,便接了过来:“谢皇上。”

玄华似乎看了她一眼,可只匆匆扫视而过,他收回手,拢进袖中:“她刚刚已被送进宫中,先放置在乾清宫的东阁,闲杂人等都不得打扰,你也一样,今夜早些歇息,不要乱跑。朕先回去了。”

玄华步子极快的离开。

玉致心头大乱,怎么这么快,她以为还有过几日,可没想到,今夜就要进宫了。

她马上就可以见到了吗?她拿着锦盒在房内走来走去,是现在去,还是等做法事的那天再去?

那时人多眼杂,她如何能行事?

玉致想了很久,宫内各殿的灯都慢慢熄灭,只留下一盏风灯,喜元喜春也睡下了,她咬咬牙,拿着锦盒直奔乾清宫的东阁而去。

东阁早在前朝的时候便被改成了行祭祀和做法事的地方,这里到了晚上,就总是特别的肃静,即使有粗大的十几根长烛照着,在静谧的夜里,这里也显得有几分阴森。

而现在,更是格外的安静,许是半夜的缘故,偌大的房里竟然没有人值守。

阁内正中央,一具朴素的黑色棺木寂寞而孤零的搁在那里,四周都挂着白色的布幔,有风吹来,便微微飘摇,更添几分萧索。

玉致慢慢靠近棺木,棺盖自然是盖的好好的。

她一点点靠近,慢慢便觉得心酸,这里面躺着的真的是“她”吗?

当看到“她”时,是不是也意味着,她真的死了?“她”是真的消失了吗?

走至棺木前,玉致伸手摸着冰冷的棺体,落下泪来:“玉琢啊玉琢。”

她喊着自己的名字,却说不出别的话来。

却突然听到一声轻响,玉致心头猛的一跳,睁大眼睛往发声处看去。

只见棺木对面的一道白色布幔被掀开,玄华站在那里,面色惨白,双目赤红的看着她。

她从进来就只顾着看棺木,根本没详细看四周的情形,他何时在那里她竟一点也没注意到。

而那已经不重要,从他的神情,再结合之前的种种,几乎是电石火光之间,她就明白了。

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她不知道他从哪里知晓了些什么,但他一步一步,引着她终于露出了马脚。

现在几乎没有可以逃的借口了,几乎没有任何解释的理由了。

玉致收回搭在棺木上的手,全身紧绷的与他面对面的站着。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棺木,几步就可以绕过去的距离,可竟谁也没有动。

那里有一道看不见的沟壑,她不愿迈过去,他不敢迈过去。

玄华面无血色,唇色几乎比雪白的布幔还要白上几分,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似乎已经痛苦的快要承受不住。

他一连几日没睡,度日如年,死死苦熬到这一刻。

可当真的看到她时,真的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时,他却觉得全身脱力,只能靠着最后一份自制力强力站着,赤红双目死死扼住玉致的面容,他不敢移开目光,更不敢移动分毫。

他紧张到全身僵硬,好半响,才艰难涩然的挤出一句话:“阿玉,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