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毛泽东读《水浒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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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找金圣叹批的《水浒传》(1)

林克同志:我要找一部金圣叹批的《水浒传》再看看。

《建国以来******文稿》第11册,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8月第1版,第119页。

明末清初的文学评论家金圣叹,是评点派小说批评的代表。

他生于明朝万历三十六年(公元1608年),清顺治十八年(公元1661年)因“哭庙案”被处斩,得年五十三岁。金圣叹出生于读书人家,老年时家境渐贫,他自幼聪颖,喜好杂学,率性任情,狂妄不羁,以人生为游戏,在科场中常戏侮文宗。这种性格,有其社会、家庭和个人的综合原因,也给他的文学批评带来了明显影响。

生活于明朝末年,又郁郁不得志的社会下层知识分子金圣叹,把满腔热忱都投入到批评所谓《史记》、《庄子》、《离骚》、《杜诗》、《水浒传》、《西厢记》等“六才子书”上来,实际上他只完成了对《西厢记》和《水浒传》的评点。而在封建士子和广大读者中造成巨大影响的无疑是评点《水浒传》,这也奠定了他在文学批评史上的地位。

生前死后,他作为文学批评家的才智都惹人注目。其人“颖敏绝世”,“手眼独出”,“下笔机辩澜翻”(清·梁章钜《归田琐记》)。其批评文字“透发心花,穷搜诡谲”(清·毛庆臻《一亭杂记》),“亦爽快,亦敏妙,钟惺、李卓吾之徒望尘莫及”(徐珂《清稗类钞》)。“一时学者爱读圣叹书,几于家置一编”(《归田琐记》)。这些前人的评价也许有张大其词之处,却并非无中生有之谈。今人论《水浒传》,谈小说批评史上评点派,无论如何是绕不开金圣叹的。

******之于《水浒传》,喜欢读金批本,也时不时地谈到金批的得失功过。

再看看金批《水浒传》

在众多版本的《水浒传》中,******喜欢看哪一种呢?一般说来,他看过多种版本,但尤喜金圣叹批点的七十回本。这从他1964年8月3日写给秘书林克的信中可以看出来:

林克同志:

我要找一部金圣叹批的《水浒传》再看看。

我又要找一部《共产党宣言》,一部列宁论帝国主义是垂死的资本主义,都要是新出大字本的。请你办一办。

******

八月三日

(《建国以来******文稿》第11册,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8月第1版,第119页)

这里说“再看看”金本《水浒传》,显然是以前看过,甚至可以说多次看过。******早年读过的《水浒传》是哪种版本,笔者没有见到记载。他在韶山冲读私塾时,读过的是绘图评注本《水浒传》(见本书前插页)。据推测,很可能是七十回金本。因为自从金圣叹评点的《水浒传》问世之后,风行了三百年,坊间所刻都是“金本”,世人几乎不知道还有百回本、百二十回本。只是到了20世纪20年代以后,胡适、鲁迅、郑振铎等人考证了《水浒传》的版本源流,才陆续出版了《水浒传》全传。所以,青少年时期的******读到的《水浒传》应该是金本。

有论著介绍说:“******的一生,大部分时间读的是‘金本’《水浒传》,只是在进城以后,特别是‘****’前后,******才注意到了百回本。”又说:“综合各方面的情况看,可知******青少年时读的是‘金本’,大革命时期、长征途中和延安时期,******读的都是‘金本’。”“******进北京以后,才有条件读到百回本《水浒传》,知道了宋江投降打方腊的故事。但是他的兴趣仍然在‘金本’上面。当然,从这时起,******头脑里,开始思考宋江投降打方腊的问题了。”(余大平:《草莽英雄的悲壮人生———〈水浒传〉》,第300—303页)这段话中,说延安时期以前的******读的都是“金本”《水浒传》的论断,笔者是赞同的。但******读百回本《水浒传》的时间不是“进北京之后”,至少要提到抗战胜利后,因为在重庆谈判时,******就表示不能像宋江那样当投降派了(参见本书宋江一章)。

对“金本”《水浒传》,******的阅读兴趣可说保持了终生,晚年尤烈。

为晚年******管理图书和报刊的徐中远在《******读评五部古典小说》一书中介绍:

建国以后,******在丰泽园的书房里、卧室的书柜里一直放有几种不同版本的《水浒传》。据逄先知同志当时的记载,1964年8月3日,******在北戴河的时候,还要过《金圣叹批改水浒传》。他送给******的是影印贯华堂原本。(即前面所引******给林克的信中提到的金本《水浒传》———作者注)到了20世纪70年代,工作人员先后给******送过12种不同版本的《水浒传》。按照当时登记的顺序,这12种不同版本的《水浒传》是:

《金圣叹批改水浒传》(1—24册),上海中华书局1934年影印。

《水浒传》(1—20册),顺治丁酉冬刻本。

《全像绘图评注水浒全传》(1—12册),上海扫叶山房1924年版。

《第五才子书水浒传》(1—16册),上海同文书局版。

《水浒》(上、下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72年版。

《明容与堂刻水浒传》(1—4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

《明容与堂刻水浒传》(1—20册),上海中华书局1966年版。

《第五才子书施耐庵水浒传》(1—8册),中华书局1975年影印。

《水浒传》(1—10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年影印。

《第五才子书施耐庵水浒传》(1—32册),中华书局1975年影印。

《水浒传》(上、中、下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年版。

《水浒全传》(上、中、下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

以上不同版本的《水浒传》,后来一直放在******的书房里。中华书局1966年出版的《明容与堂刻水浒传》(线装大字本1—20册),******一直把它放在卧室里。

1964年8月3日,逄先知送给******的那部上海中华书局1934年影印贯华堂原本《金圣叹批改水浒传》,是******最喜爱看的版本之一。20世纪70年代,他还先后两次看过这部《水浒传》。

第一次,是1971年8月3日,这天上午大约10点多钟,高碧岑告诉徐中远,说首长要看《水浒传》,要徐中远赶快找一部送去。高碧岑是中央办公厅警卫局的一般干部。徐业夫生病后,组织上调他来接替徐秘书的工作。因为高秘书来到******身边工作时间也不长,对******读书的具体情况知道得也不细,所以这次******要看《水浒传》,他也不太清楚要看什么版本的《水浒传》。徐中远等人给******管理图书的时间也不太长。对******读书的习惯和要求等还是知之甚少。不过《水浒传》这部书徐中远还是知道的,在学校里也读过。接了高秘书的电话后,他们很快在******图书中找出一部平装本《水浒传》。当时徐中远头脑里想的只是“主席要看《水浒传》,赶快找出一部送去”。所以他们就毫不犹豫地很快地送到游泳池******的住地,交给了高秘书。

从游泳池回到办公室后,屁股在椅子上还没有坐稳,电话铃声又急促地响起来了。徐中远一拿起电话,高秘书急促的声音就传进了耳朵:“首长说他不是要这种版本的《水浒传》,他要的是几年前看过的线装本金圣叹批改的《水浒传》。”当时,徐中远只知道有《水浒传》这部小说,不知道还有金圣叹批改的《水浒传》。既然几年前看过,说明这部书可能还在******的书房里。放下电话,他急忙到书房。因为******要的是线装本的《水浒传》,所以徐中远就径直来到放线装书的屋内。当时,图书平装和线装是分开存放的。线装部分是按照经、史、子、集四大部分类,一类的图书大多放在一起。管理图书的同志知道这一点。这主要是为查找使用方便。《水浒传》和《红楼梦》等历史小说,放了满满的两个书柜。为了查找方便,书柜外面分别都贴有标签,一看标签就知道柜内放的是什么书。来到放线装书的屋内,他们很快找到了放小说的书柜,打开书柜,从上往下一层一层查看。不一会就在这个书柜底下两层看到了好几种版本的《水浒传》。仔细一翻,还真有一种叫《金圣叹批改水浒传》。找到了******要看的书,心中是很高兴的。在“毛主席用书登记本”上登记后,他们将书急忙送交高秘书。心想:“这下不会错了!”高秘书说:“你们送来得正好,首长在等着看呢。”

第二次,是1972年2月1日,******又要看《金圣叹批改水浒传》,因为有了上一次的实践,所以这一次工作人员就比较熟悉了。但是这一次又不同于上次。上一次******指名要看的是这部书,看后也没再要看别的版本的《水浒传》。这一次,徐中远把这部书送给******之后,第二天晚上,徐秘书就告诉他们:“首长还要看别的版本的《水浒传》,要找线装本,字大一些的。”******自己的存书中,还有几种版本的《水浒传》,是线装本,但字都比较小。此情况向******汇报之后,******让他们再到北京图书馆或者其他的图书馆去找一找。

第二天,即2月3日,他们到北京琉璃厂中国书店找了一部线装本《第五才子书水浒传》(七十回本,上海同文书局版,16册),字也比较大。巧得很,这部《水浒传》也是金圣叹评点过的。他们又到首都图书馆借来一部《全像绘图评注水浒全传》(上海扫叶山房1924年版,12册)。后一种,******翻看后第二天即2月4日就退回来了。前一种《第五才子书水浒传》,******一直留在身边,默默伴随着他度过终生。******晚年看过不少版本的《水浒传》,但是,他最爱看的版本,要数金圣叹批改的《水浒传》了。

******书房里《水浒传》的12种版本中,显然“金本”最多。

1964年8月,在北戴河避暑的******同时要找的三部书:马克思和恩格斯合写的《共产党宣言》,列宁著的《帝国主义论》,金圣叹评点的《水浒传》,这只是偶然的巧合呢,还是******为着研究某一问题的需要呢?看这一时期的******文稿内容,国际上中国正在抗议美国侵犯越南,中国共产党正在连续发表致苏共中央的******,批判其修正主义,同时国内正在进行“四清”运动(即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其目的也是反修防修。******此时找这三部书来看,是否与反帝反修、进行社会主义教育有关,不可妄加猜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读书目的向来是很明确的,在他,泛泛阅读闲书之时极少。

金圣叹的批注是好的

1948年4月2日,******在山西兴县蔡家崖村接见了《晋绥日报》编辑部人员,发表了著名的《对晋绥日报编辑人员的谈话》。

《晋绥日报》在1947年6月以后的几个月里,曾经配合晋绥解放区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和整党运动,在****中央晋绥分局的领导下,以公开进行自我批评的方法,揭露了自己工作中的缺点错误,坚决地进行反对****的斗争。

谈话中,******满腔热情地鼓励编辑人员,表扬报纸的内容丰富多彩,尖锐泼辣,富有朝气,反映了伟大的群众斗争,为群众讲了话。******说:“我很愿意看它。”

******赞赏用编者按的形式,对报纸发表的材料加以批注。后来的批注虽然有缺点,但是那种负责精神是好的。******说:

“金圣叹批注《三国演义》,有人看不好,我看是好的,使人看时有个头绪,当然,批注得不完全对。”(陈晋:《******与文艺传统》,1992年3月第1版,第29页;****吕梁地委党史研究室:《******在吕梁》,****党史出版社1993年11月第1版,第267页)

笔者在拙著《******读〈三国演义〉》的《批注使人看时有个头绪》一节中,曾经对******关于金圣叹这段谈话有所辨正,指出批注《三国演义》的是毛纶、毛宗岗父子,但同时笔者也指出金圣叹批注《水浒传》取得了巨大成功,引起毛氏父子起而效仿,才有毛批本《三国演义》的传世。总之,在******的意识里,清代的小说评点家金圣叹的批注是有价值的。如果我们不拘泥于字面,应该看到,******对金圣叹评点《水浒传》、毛氏父子评点《三国演义》的价值,都是基本上持肯定态度的。

******对金圣叹的评点持“一分为二”的态度:我看批注是好的;当然批注得不完全对。金圣叹的批注,哪些方面是“好的”,哪些方面“不对”,限于谈话的具体情况,******没有展开讲。这只要我们具体分析一下金批,就不难看清楚:

金圣叹评点《水浒传》,主要做了三件事:一是以袁无涯刻的一百二十回《忠义水浒传》为底本,砍去七十一回以后的全部内容,写了一个“惊噩梦”的结局,把第一回改为“楔子”,造了一个七十回本;二是写了许多批语,去掉“忠义”二字,删去了一些内容,作了修改和评点;三是写了三篇序文和一篇《读第五才子书法》。

先说金评“好的”方面:

金批提高了《水浒传》的文学价值。胡适在《〈水浒传〉考证》中说:“金圣叹是17世纪的一个大怪杰,他能在那个时代大胆宣言,说《水浒》与《史记》、《国策》有同等的文学价值,说施耐庵、董解元与庄周、屈原、司马迁、杜甫在文学史上占同等的位置,说‘天下之文章无有出《水浒》右者,天下之格物君子无有出施耐庵先生右者!’这是何等眼光,何等胆气!”

金批提高了《水浒传》的文本价值。这部七十回本的《水浒传》,于1641年刻成通行本,流传至今,三百年来风行海内外。郑振铎说:“一部七十回本的《水浒传》……打倒了、淹没了一切流行的明代繁本、简本、一百回本、一百二十回本……使世间不知有《水浒》全书者三百年,《水浒传》与金圣叹批评的七十回本,几乎结成一个名词……金氏的威力真可谓伟大无匹了。”

金批揭示了《水浒传》的社会价值。例如在第一回中批道:“记一百八人之事而居然谓之史,何也?从来庶人之议皆史也。庶人则何敢议也?……天下有道,然后庶人不议也,今则庶人议矣。”这里明白说出《水浒》写作、流传的当时天下无道,所以庶人敢议。又如,《水浒传》先写洪太尉误走妖魔和高俅发迹,批语中认为这是说明“乱自上作”,也就是说梁山聚义实际上是洪太尉(统治阶级代表人物)所造成的,是高俅以及高俅那样的贪官酷吏“官逼民反”。这些,都是很有见地的,在当时不失为独到的、高明的见解。还有,虽然从总的倾向来看金圣叹把江湖好汉看作“盗贼”,但是,每当作品描写他们的具体反抗行为时,金圣叹的同情与赞美往往在水浒英雄一面。如贯华堂本十三回写刘唐说晁盖取生辰纲道:“小弟想此一套是不义之财,取之何碍。”金批:“可见是义旗。”又刘唐接着说:“去半路上取了,天理知之,也不为罪。”金又批:“可见是义旗。”贯华堂本十九回写林冲“将晁盖推在交椅上”。金批:“定大计,立大业,林冲之功,顾不伟哉。”又同回批语赞林冲说:“不是势利,不是威胁,不是私恩小惠,写得豪杰有泰山岩岩之象。”如此之类,不可胜举。封建统治者说《水浒传》“诲盗”,金圣叹许之“义旗”,其实是从相反的两极看到了《水浒传》的社会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