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四书五经名句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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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春秋左传(4)

[鉴赏]本文是中国史上最早的,详尽记述了一次战争全部过程的著作。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在即位后,励精图治,国力日渐增强,便开始向南发展,后来使得宋背楚而投晋,从而引发了晋、楚二国进行了一次战略决战。经过激战之后,晋国终于击败了强大的楚国及其盟军,实现了之前所制定的“取威定霸”这一目标。本文以大手笔多方位、全景式地生动描绘了这场大战,深刻揭示了晋国获得胜利的各种原因。

城濮之战前,楚军曾在泓之战中大败宋国,这次又有陈、蔡、郑、许诸国相助,在实力上占有一定优势,似乎不可战胜。相反,晋军兵力没有楚国强大,而且是南渡黄河作战,盟军起初很少。在这种情况下,晋国是怎样在弱势地位取得胜利的呢首先,在政治上晋国为战争作了充分准备。战前,晋国大臣子犯在为文公解梦时曾说“我得天,楚伏其罪”,说明对人民拥护天保佑充满信心。由此可见,战争爆发前,楚国在政治上便输给晋国了。

其次,晋国精心策划了十分高明的外交活动,以二项绝妙的外交谋略获得了二个决定性的外交胜利:一是争取到了齐、秦二个大国的参战。二是成功分化、瓦解了楚国阵营。

最后,晋国采取了正确的战略战术,在最有利的地方与敌人进行决战。而楚国主帅却在战略战术上一再失机,临战指挥也失误连连,从而造成了惨败。

就写作艺术而言,本文叙事完整,条理十分清晰,采用了二条线索来组织历史材料,从而达到化繁为简的目的,使一个十分复杂的历史事件变得一目了然。描写战斗场面,虽然着墨不算多,但也逼真地描绘出了壮观的战斗场面,扣人心弦。所有的这些,都使得此文成为了中国历史学与文学史上的名篇。

宣公二年:晋灵公不君经二年[1],春,王二月壬子,宋华元[2]帅师及郑公子归生[3]帅师,战于大棘[4],宋师败绩,获宋华元。秦师伐晋。夏,晋人、宋人、卫人、陈入侵郑。秋,九月乙丑[5],晋赵盾弑其君夷皋[6]。冬,十月乙亥[7],天王[8]崩。

传二年,春,郑公子归生受命于楚伐宋,宋华元、乐吕[9]御之。二月,壬子,战于大棘,宋师败绩。囚华元,获乐吕,及甲车[10]四百六十乘,俘二百五十人、馘[B11]百人。狂狡辂[B12]郑人,郑人入于井,倒戟而出之[B13],获狂狡。君子曰:“失礼违命,宜其为禽[B14]也。戎昭果毅以听[B15]之之谓礼。杀敌为果,致果为毅。易[B16]之,戮也。”将战,华元杀羊食士,其御羊斟[B17]不与。及战,曰:“畴昔[B18]之羊,子为政[B19];今日之事,我为政。”与入郑师,故败。君子谓羊斟非人也,以其私憾败国殄民,于是刑[B20]孰大焉?《诗》所谓“人之无良”者,其羊斟之谓乎!残民以逞。

宋人以兵车百乘、文马百驷[B21]以赎华元于郑。半入,华元逃归,立于门外,告[B22]而入。见叔牂,曰:“子之马然也[B23]?”对曰:“非马也,其人也。”既合而来奔[B24]。宋城[B25],华元为植[B26],巡功[B27]。城者讴曰:“睅[B28]其目,皤[B29]其腹,弃甲而复[B30]。于思于思,弃甲复来。”使[B31]其骖乘谓之曰:“牛则有皮,犀兕尚多,弃甲则那[B32]?”役人曰:“从其有皮,丹漆若何?”华元曰:“去之!夫其口众我寡。”

秦师伐晋,以报崇[B33]也,遂围焦[B34]。夏,晋赵盾救焦,遂自阴地[B35],及诸侯之师侵郑,以报大棘之役。楚斗椒[B36]救郑,曰:“能欲诸侯而恶[B37]其难乎?”遂次于郑以待晋师。赵盾曰:“彼宗竞[B38]于楚,殆将毙矣。姑益其疾[B39]。”乃去之。

晋灵公不君[B40],厚敛以雕[B41]墙,从台上弹人而观其辟[B42]丸也。宰夫胹熊蹯[B43]不熟,杀之置诸畚[B44],使妇人载[B45]以过朝。赵盾、士季[B46]见其手,问其故而患之,将谏。士季曰:“谏而不入[B47],则莫之继[B48]也。会请先,不入则子继之。”三进及溜[B49],而后视之[B50],曰:“吾知所过矣,将改之。”稽首而对曰:“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B51]夫如是,则能补过者鲜矣。君能有终,则社稷之固[B52]也,岂唯群臣赖之?又曰:’衮职有阙,惟仲山甫补之。’[B53]能补过也。君能补过,衮[B54]不废矣。”犹不改。宣子骤谏,公患之,使钽麂贼[B55]之。晨往,寝门辟[B56]矣,盛服将朝[B57],尚早,坐而假寐[B58]。麂退,叹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触槐[B59]而死。

秋,九月,晋侯饮赵盾酒,伏甲将攻之。其右提弥明[B60]知之,趋登曰:“臣侍君宴,过三爵非礼[B61]也。”遂扶以下。公嗾夫獒[B62]焉,明搏而杀之。盾曰:弃人用犬,虽猛何为?斗且出,提弥明死之。初,宣子田于首山[B63],舍于翳桑[B64],见灵辄饿,问其病,曰:“不食三日矣。”食之,舍其半。问之,曰:“宦三年矣,未知母之存否,今近焉,请以遗之。”使尽之而为之箪[B65]食与肉,置诸橐[B66]以与之。既而与为公介[B67],倒戟以御公徒而免[B68]之。问何故,对曰:“翳桑之饿人也。”问其名居[B69],不告而退。遂自亡也。乙丑,赵穿攻灵公于桃园[B70],宣子未出山[B71]而复。太史书曰”赵盾弑其君,以示于朝,宣子曰:“不然。”对曰:“子为正卿,亡不越竟,反不讨贼,非子而谁?”宣子曰:“呜呼!《诗》曰:‘我之怀矣,自诒伊感[B72]’,其我之谓矣!”孔子曰:“董狐[B73]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B74];赵宣子古之良大夫也,为法受恶[B75]。惜也,越竟乃免。“宣子使赵穿逆公子黑臀于周而立之。壬申[B76],朝于武宫[B77]。

初,丽姬[B78]之乱,诅无畜群公子[B79],自是晋无公族[B80]。及成公即位,乃宦卿之适而为之田[B81],以为公族;又宦其余子亦为余子[B82];其庶子为公行[B83],晋于是有公族、余子、公行。赵盾请以括为公族[B84],曰:“君姬氏[B85]之爱子也。微君姬氏,则臣狄人也[B86]。”公许之。冬,赵盾为旄车之族[B87],使屏季以其故族[B88]为公族大夫。

[注释][1]二年:鲁宣公二年,即周匡王六年,公元前607年。[2]华元:春秋宋国大夫,时官右师当政。文公四年,率军抵御郑师,战败被俘。十六年,他杀未办假道手续而过境的楚使,招致楚围宋都。明年,与楚讲和。宋共公十年(前579年),他沟通楚令尹子重、晋栾武子,促成第一次弭兵之约。共公卒,卿大夫内讧,他攻杀司马荡泽、左帅石等后,南奔投楚。[3]归生:春秋郑国大夫。[4]大棘:宋地,在河南睢阳南。[5]乙丑:二十六日。[6]赵盾:春秋晋国大夫,为赵衰与叔隗所生之子,衰妻赵姬因其有才,请立为嫡子。晋襄公七年(前621年),举行大蒐礼于夷,他为中军之佐。其后,又行大蔸礼于董,他将中军,遂为执政。襄公卒,盾欲立公子雍,因襄公夫人力争,立灵公。灵公荒淫残暴,盾劝谏不听,避祸出走。其族弟赵穿杀灵公,盾归迎立公子黑臀,是为成公。夷皋:晋灵公之名。[7]乙亥:六日。[8]天王:周匡王,前613—前607年在位。[9]乐吕:春秋宋国大夫,时官司寇。[10]甲车:兵车。因拉车的四匹马披甲,故名甲车。[B11]馘(guó):战争中所割下的敌人左耳,用以计功。[B12]狂狡:宋国大夫。辂:通“迓”,向前相迎以与格斗。[B13]倒戟而出之:狂狡将戟柄倒授与落井郑国将士,将他从井中拉出。[B14]禽:通“擒”。[B15]昭:明。听:著于心而存于耳。[B16]易:变易而相反。[B17]羊斟:春秋宋国大夫,又名叔牂。[B18]畴昔:往昔。[B19]政:主持。[B20]刑:受刑。[B21]文马:毛色有文彩的马。驷:马四匹。[B22]告:通报身份。[B23]子之马然也:你的马不听使唤才闯入敌阵的吗?[B24]合:对答。奔:投奔。[B25]城:筑城。[B26]植:主持。[B27]巡功:巡行检验事功。[B28]睅(hàn):瞪着眼睛。[B29]皤(pó):凸肚貌。[B30]弃甲而复:战败被解除武装后逃归。[B31]使:命令。[B32]那:奈何。[B33]报崇:报复宣公元年晋国赵穿率军伐崇。[B34]焦:晋地,在今河南陕县南。[B35]阴地:晋地,在今河南卢氏东北之阴地城。[B36]斗椒:春秋楚国大夫。[B37]欲:想要。恶:厌恶。[B37]宗:宗族。[B38]竞:强。[B39]疾:强。[B40]不君:言行不符合为君之道。[B41]厚敛:重税。雕:刻画。[B42]辟:避。[B43]宰夫:厨师。胹(ér):煮。熊蹯(fān):熊掌。[B44]畚:以草索制造的容器。[B45]载:戴,以头顶物。[B46]士季:春秋晋国大夫。士药之孙,名会。因先后受随邑(今山西介休东南)、范邑(今山东梁山西北),又称随会、随季、随武子、范会、范季、范武子。襄公卒,他与先蔑受赵盾命,入秦迎公子雍归国为君。灵公立,盾拒公子雍,士季奔秦。他为秦谋划,晋国畏惧,设计迎回。景公三年(前597年),晋楚邲之战,晋军大败,惟他所率上军不败而退。七年,率师灭赤狄之甲氏(在今河北永年东北)、留吁(今山西屯留南)、铎辰(在今长治)。归,升任中军。后聘周,修改法律。八年,致仕退休。[B47]入:采纳、接受。谏而不入:士季此话的主语是“赵盾”。[B48]莫之继:无人可继续进谏。[B49]三进:始进为入门,再进为由门入庭,三进为升阶当雷。溜:即雷,屋檐下接水长槽。[B50]而后视之:按照《燕礼》规定,士会始进入门后,晋灵公要“降立阼阶之东南”,面朝南,迎接士会来到。[B51]引自《诗经·大雅·荡》。[B52]固:保障。[B53]引自《诗经·大雅·烝民》。衮(gǔn):天子及上公的礼服。职:适,恰。阙:同“缺”。仲山甫:即仲山父,西周宣王时大臣。受封于樊(今陕西西安南),故又称樊侯、樊仲甫、樊穆仲。[B54]衮:以衮服比喻晋国政权。[B55]钽麂(chú ní):又名鉏麛、沮麛、鉏之弥,晋国武士。贼:刺杀。[B56]辟:开。[B57]盛服将朝:穿戴好朝衣朝冠将朝见晋君并参与朝议。[B58]假寐:闭目养神。[B59]槐:赵盾家庭中之槐树。[B60]提弥明:又作祁弥明、示眯明,赵盾的车右。[B61]爵:饮酒器。三爵:往爵中三次注酒。过三爵非礼:古代国君设宴款臣,其中的小饮酒礼即小燕礼,饮酒不过三杯。[B62]嗾(sǒu):使唤犬。獒(áo):长四尺的猛犬。[B63]田:田猎。首山:即首阳山,又名雷首山,在今山西永济东南。[B64]舍:住宿。翳桑:地名,在首阳山区或其附近。[B65]箪:竹编的圆筐,用于盛放食品。[B66]橐(tuó):袋子。[B67]与:参与。介:甲士。[B68]倒戟:倒戈反击。公徒:晋灵公的伏兵。免:赵盾得免于死。[B69]名居:姓名与居地。[B70]赵穿:晋国大夫,赵盾族弟。桃园:园名,其地不详。[B71]山:温山,在今河南修武北五十里。[B72]我之怀矣,自诒伊感:未收入《诗经》的逸诗。王肃以为此即引《诗经·邶·雄雉》之诗句。《雄雉》有句为“我之怀矣,自诒伊阻”,仅一字之差。怀:怀念。诒:遗。感(qì):忧愁。[B73]董狐:即太史。[B74]不隐:不隐瞒赵盾之罪行。[B75]为法受恶:为史法受弑君之名。[B76]壬申:十月三日。[B77]武宫:曲沃武公之庙。每逢晋侯即位,必往武宫见武公神主而祭。[B78]丽姬:即骊姬,晋献公妾。[B79]诅:祭神求其加祸于某人,需有杀牲歃血和告誓的仪式。无畜群公子:逐杀群公子,不容其留在国内。[B80]公族:管理宗室事务的官。群公子既被逐,无需为其设官理事。[B81]宦:授……以官职。卿:天子及诸侯直属的高级官员。适:嫡。为之田:与之田。[B82]余子:前一余子指嫡长子以外之嫡子,后一余子为官名。[B83]庶子:非正妻所生之子,妾出之子。公行:官名。[B84]括:赵括,赵盾异母弟。以括为公族:以赵括担任公族大夫之官。[B85]君姬氏:又称赵姬,晋文公女,赵衰妻,生赵同、赵括、赵婴。她舍亲子而立衰前妻狄女叔隗子赵盾为赵衰适子。赵盾称赵姬为君姬氏,是以她为自己的嫡母。[B86]微君姬氏,则臣狄人也:赵衰随重耳出亡,与狄女叔隗生赵盾。重耳自狄往齐,衰随从而行,留叔隗与盾在狄。返国后,重耳即位,是为晋文公。文公以女赵姬妻赵衰。赵姬坚决请求赵衰将叔隗、赵盾母子从狄接归晋,又以盾为赵衰嫡子。[B87]旄车之族:指余子。[B88]其:指赵盾。故族:盾为赵衰嫡子,于赵氏宗族为大宗,统率宗族,所以说赵氏族群为其故族。当时,赵盾以赵括为公族,自己为余子,将赵氏族群的统率权移交给赵括。

[鉴赏]本文用夹叙夹议的方式讲述了二件事情。一是郑、宋二国的大棘之战,宋国遭到惨败,主将乐吕当场战死,华元则被俘。另一件事,则是发生在晋国的一场惊心动魄的政治斗争。本篇记述对其中人物的行为均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揭示了人们对于国家与人民所应有的态度。

作者用大量的史料反复强调了国家的利益才是高于一切的,如果个人不能履行所担当的国家责任就应该被严厉谴责。相反,如果奋不顾身地尽到了自己对国家的责任,就应当受到人们的赞扬。对于大棘之战的有关记载就清楚表明了这一态度。

本章在评论羊斟背叛行为的时候,也反映了同样的国家观念。尽管羊斟的投敌是由于受辱于华元,但是作者严厉地斥责他居然以国家战败、人民遭殃来发泄自己的私愤,认为没有比这更大的罪行了。从这里清楚地揭示了,作者的国家观念乃是出于对人民利益的关心,因此忠于国家就是要忠于人民。

在记述晋国的政治斗争之时,作者明显地表达了对赵盾的同情,这主要是由于赵盾为国尽责——晋灵公为非作歹之时,他反复劝谏,而且他为政恭敬勤奋,甚至感动了去刺杀他的杀手鉏麂。然而,在对待与评价赵盾的问题上,《左传》的忠的这一观念陷入了困境。忠的观念的悲剧性最为集中地表现在了赵盾的命运之中。本文描述的赵盾可谓近乎完人,但是这样一个负责任的大臣却不断遭到君主的谋害。即使如此,他也不愿推翻暴君的统治,而选择了流亡。但是由于眷恋祖国而没有及时离境,以至于其族人杀死过君之时,仍然在国内,因此而被史官加上“弑君”的恶名。而且,他并没有弄权迫使董狐就范。作者极为钦佩他的人格,也为他的遭遇而感到痛惜,因此就用孔子的话语表达了对他的尊敬以及同情之情:赵盾是古代优秀的大夫,由于史官忠于史实的原则,而使他不得不蒙受弑君的恶名,这真是太可惜了。宣公十四年、十五年:尔虞我诈经(十有四年)秋,九月,楚子[1]围宋。

(十有五年)夏,五月,宋人及楚人平。

传楚子使申舟[2]聘[3]于齐,曰:“无假道[4]于宋。”亦使公子冯聘于晋,不假道于郑。申舟以孟诸之役[5]恶宋,曰:“郑昭、宋聋[6],晋使不害,我则必死。”王曰:“杀女[7],我伐之。”见犀[8]而行。及宋,宋人止之。华元[9]曰:“过我而不假道,鄙我[10]也。鄙我,亡也。杀其使者,必伐我。伐我,亦亡也。亡一也。”乃杀之。楚子闻之,投袂[B11]而起。屦及于窒皇[B12],剑及于寝门之外,车及于蒲胥[B13]之市。秋,九月,楚子围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