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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百家公案(24)

次日,拯吩咐封了府,扮作白衣秀士,止与军牌薛霸、何达家人许乙,共三个,径来东京古寺中访问其事。恰值二僧人正在方丈上闲坐,见拯三人入来,便起身延入,相见坐定,僧人问:“秀士何来?”拯答云:“从西川到此,程途疲倦,特扰宝刹,借宿一宵,明日即行。”僧人云:“只恐铺盖不备,寄宿尽可。”于是,拯独行廊下,见一童子出来,问云:“尔领我四处游览一遍,送几个钱,赐尔买果子吃。”童子见拯面貌异样,笑云:“今年春间有两个秀士来寺中游玩,失落一个,足下今有几位来?我不敢应承。”拯正待根究此事,听童子所言,遂赔小心问之。童子见其恳切,乃引出山门外用手指云:“前面那一所茂林,常出妖怪迷人。那一日,一秀士入林中游行,不知所在,至今未见下落。”拯记在心,就于寺中过了一宵。次日,邀许乙来林中行走,根究是事。但见四下荒寂,寒气袭人,没有动静。拯正疑虑间,忽闻林里有笑声。拯冒荆棘而入,见群女拥着一男子在石上作乐酣饮。拯近前呵叱之,群女皆走去了,止遣下施桂芳坐于林中石上,昏迷不省人事。包公令薛霸、许乙扶之而归。过了数日,桂芳口中吐出恶涎数升,如梦中方醒,略省人事。拯乃开府衙坐公案,令薛霸复拘何隆一干人到阶下,审勘前情。拯问桂芳:“当日与何达游于彼处。缘何相失?”桂芳云:“当日何某因失银两,前去寻取之时,小人行入深林之中,适见高房朱牖,门庭迥异,内堂坐一官宦之人,延小可入内同坐,言笑自若。顷刻间,请出一美姬,称是其女,要招纳小人为婿。一向贪恋其中,迷失归路。但遇花晨月夕,则群女相邀出林内,纵游饮酒,以尽其乐,正不知其何故。今幸青天开眼,得遇大人提拔小可于坎坷之中,得再睹于人世,实重生父母,万载不忘也。”言罢,呜咽不胜其哀。拯云:“吾若不亲到其地方访之,焉知有此异事。”乃诘何隆云:“尔未知人之生死,何妄告何达谋杀桂芳?今桂芳尚在,尔得何罪?”何达泣诉曰:“隆因家业不明,连年诉讼未决,致成深仇,特以此事欲致小人于死地。”拯以为然。重拷何隆。何隆情屈,一款招成无异。拯叠成文案,申奏于仁宗得知。不数日间,朝廷旨下云:“何隆因怀私愤,诬告何达杀施桂芳,今事已明白,本合问死罪,减免一等,将何隆决杖一百,发配沧州军,永不回乡;治下衙门官吏,受何隆之贿赂,不明究其冤枉,诬令何达屈招死罪,俱革职役不恕;包拯才力有能,擢升一级;施桂芳、何达供明无罪,各发宁家。”当日明旨,于拯府堂开读,谕众知悉,俱依法施行不题。于是,京都闻此异事,莫不嗟叹,包公开豁何达之德而讥何隆自取其祸耳。

§§§第六十六回 决李宾而开念六

断云:

烈性自全遭枉死,李宾刁诈莫逃刑。

包公真乃民父母,一鞠奸情两得真。

话说离开封府四十五里,地名近江,亦一大乡村也。隔江盛族有姓王名三郎者,家颇富饶,惯走江湖,娶邻乡五石丘朱胜之女朱娟为妻。朱娟貌丽而贤,善持家,夫妇相敬如宾。一日,王三郎欲整行货出商于外,朱氏劝云:“万事付之于天,富贵有时,何必奔波劳苦,离家远出哉。况尔妻独自支持,无人看顾,不若勿行,另行善计可矣。”三郎依其言,遂不思远出,只在本地近处生放营为。时对门有姓李名宾者,先为府吏,后因事革役,性最刁毒,好淫贪色,因见三郎朱氏有貌,日夜图之,欲与相会一番不能够。忽一日,侵早见三郎出门去了,李宾装扮齐整,径入三郎舍里,立于帘外,叫声:“王兄在家否?”此时朱氏初起,听得帘外有人叫声,问道:“是谁叫三郎?早已上庄去矣。”李宾不顾进退,直入帘里,见朱氏云:“小可有件事特来相托,未知即回么?”朱氏以李宾往日邻居不疑,乃云:“彼有事未决,想必日晚方回矣。”李宾见朱氏云鬓半偏,启露朱唇,不觉欲心火动,用手扯住朱氏云:“尊嫂且同坐,小可有事告禀,待王兄回时,烦仗转达。”朱氏见李宾有起不良之意,劈面叱之云:“尔为人堂堂六尺之躯,不分内外,白昼来人家调戏人之妻小,真畜类不如也。”道罢,遂进房去了。李宾羞脸难藏而出,致恨于心。回家自思:“倘或三郎回来,彼妻以其事说与,岂不深致仇恨哉?莫若杀之,以泄此仇。”即持利刃,复来三郎家,正见朱氏倚栏若有所思之意,不提防李宾复来。宾向前怒道:“认得李某否?”朱氏转头见是李宾,大骂云:“奸贼缘何还不去?”李宾不顾,抽出利刃,望朱氏咽喉刺入,闷地而倒,鲜血迸流。可怜红粉佳人,化作一场春梦。李宾悄视四方无人,脱却朱氏之履并刀走出门,埋之于近江亭子边。

朱氏有族弟念六,惯走江湖。适是日船泊江口,欲上岸探望朱氏一面,天暮行入其家,叫声无人应。待至房中,转过栏杆边,寂无人声。念六随复登舟,觉其脚下履湿,便脱下置灶上焙干。其夜,王三郎回家,唤朱氏不应,及进厨下点起光照时,房中又未曾落锁,三郎疑虑,持光行过栏杆边,见杀死一人倒在地上,血流满阶。细视之,乃其妻也。三郎抱起看时,咽喉下伤着一刀,大哭道:“是谁谋杀吾妻?”次日,邻里闻知,都来看,果是被人所杀,不知如何。邻人道:“门外有一路血踪,可随此脚迹而去根究之,可知贼人所在矣。”三郎然其言,即集邻里十数人,径寻血迹而去。那迹直至念六船中而止。三郎上船捉住念六骂道:“我与你无仇,何得杀死吾妻?”念六大惊,不知所为,被三郎绑缚到家,乱打一番,解送开封府陈告于拯。

拯审问邻里、干证,皆言谋杀人,脚迹委的在其船中而没。拯根勘念六情由。念六哭云:“曾与三郎是亲戚,抵暮临其家,无人即回,不知杀死朱氏在家,履上沾得血迹,实不知杀死其妻之由也。”拯疑忖道:“既念六谋杀人,不当取妇人履而去。搜其船上又无利器,此有不明。”令将念六监于狱中。拯生一计,出榜文张挂:朱氏被人所谋,失落其履,有人捡得者,重赏官钱。过一月间并无消息。

忽一日,李宾饮于村舍,村妇有貌,与宾通奸。饮至醉后,乃谓妇云:“看尔有心顾我,当以一场大富赐尔。”妇笑云:“自君来我家,未曾用半文钱,有甚大富?尔自取之,莫哄妾矣。”宾云:“说尔知之,若得赏钱,那时再来尔家饮酒,宁不奉承我哉。”妇问其故。宾云:“即日王三郎妻被人谋死,陈告于开封府,将朱念六监狱偿命,至今未决。包大尹张挂榜文,究问有人捡得那被杀妇人之履来报,重赏官钱。我正知其履下落。今说尔知,可令丈夫将去讨赏。”妇云:“履在何处,尔怎知之?”宾云:“日前我到江口,见近江亭子边似有物,视之却是妇人之履并刀一把,用泥掩之,想必是那被谋妇人的。”村妇不信,及宾去后,密与其夫说知。村民闻说,次日径至江口亭子边,掘开新泥,果有妇人履一双,刀一把,忙取回家见妇。其妇大悦,宾所言有信,即令其夫将此物来开封府衙见拯。拯问之从何得来?村民直告以近江亭子边,埋在泥中得之。拯问:“谁教尔在此寻觅?”村民不能隐,直告以是其妇说与知之。拯自忖道:“其妇必有缘故。”乃笑谓村民道:“此赏钱合该是尔的。”遂令库官给出钱五十贯赏与村民。村民得钱,拜谢而去。拯即唤公牌张、赵近前,密吩咐道:“尔二人随此村民,至其家体访,若遇彼妻与人在家饮酒,即捉来见我。”公牌领旨而去。

却说村民得赏钱,欢然回家,见妻说知得赏之事。其妇不胜之喜,与夫道:“今我得此赏钱,皆是李外郎之恩,可请他来说知,取些分他。”村民然其言,即往李宾家请得他来。那妇人一见李宾,笑容可掬,越致奉承,便邀入房中坐定,安排酒浆相待。三人共席而饮,那妇云:“多得李郎指教,已得赏钱,当共分之。”李宾笑云:“留与尔家置酒,剩者当歇钱也。”那妇大笑起来。

不提防,拯差来两个公牌听得多时,直抢进房中,将李宾并村妇捉了,解入府衙见包公,禀知妇人酒间与李宾所言之事。拯勘问于妇:“何知被杀妇人埋履所在?”村妇惊惧,直告以李宾所教。拯审问李宾。李宾初则抵讳,不肯招认,后被严刑拷勘,只得供出是其谋杀朱氏之情。至是再勘村妇,李宾因何来尔家之故,村妇难抵,亦招出往来通奸情弊。拯叠成文卷,问李宾处死;决配村妇于远方,而念六之冤方得释矣。

§§§第六十七回 决袁仆而释杨氏

断云:

袁仆难消雍一恨,张家苦狱竟能伸。

包公千载声名下,脱此深冤孰一怜。

话说西京离城五里,地名永安镇,有一人姓张名瑞,家极富实,有东西两庄,积谷甚广,娶城中杨安之女为妻。杨氏贤惠,处家有法。长幼听从,呼令无违。杨氏生一女名兆娘,聪明貌美,针黹精通。父母甚爱惜之。常言此女须得一佳婿方肯许聘。年十五尚未适人。张瑞有二仆人,一姓袁一姓雍。雍仆敦厚,而勤于事,袁仆刁诈而卖弄。袁一日因怒于张,被张逐出之。袁疑是雍一献谗于主人,故遭遣,遂甚恨于雍,每思以仇报之。忽一日,张瑞往庄所回家,感重疾甚紧,服药无效。延十数日,张自量不保,唤杨氏近前嘱云:“我无男子,止有女儿,年已长大,或我不起之后,当即适人,休留在家而致忧虑。雍一为人,小心勤事,家务委之亦可。”言罢而卒,杨氏不胜哀痛,收殓殡讫,作完功果之后,杨氏便令里妪与女儿议亲。兆娘闻知,抱母哭云:“吾父未过周年,且无别兄弟,今便将女儿出适,母亲靠着谁人?女儿缘法还在,愿在家陪侍母亲,再过一二年出嫁未迟。”母怜其言,遂息是议。

时光似箭,日月如梭,张瑞已过世又是三四个月,家下事务,出入苗租,尽是雍仆交理。雍愈自紧密,不负主人嘱托,杨氏亦无疑虑。正值纳粮之际,雍一见杨氏说知,准备银两秤官。杨氏取钱一箧与雍入城换银。雍一领受,待次日方去。适杨氏亲戚有请,杨氏携女同赴席。袁仆知得杨氏已出,抵暮入其家,欲盗彼之物,径进里面舍房中,撞见雍一在床上打点钱贯。袁仆怒恨起来指道:“尔谮主人,逐我出去,尔今把持家业,是何道理!”就拔出一把尖刀来杀之。雍一措手不及,肋下被伤一刀,气遂绝矣。

袁仆摸取钱贯于箧中,急走回来,并无人知觉。比及杨氏饮酒而归,唤雍一时不见,进房中寻觅,被人杀死在地。杨氏大惊,哭谓女云:“张门何大为幸?丈夫才死,雍一又被人杀死,惹出其祸,怎生伸理?”其女亦哭。邻人知之,甚疑雍一死得不明。

当下有庄佃汪某,乃往日张之仇人也。闻是事,首告于洪御史。洪拘其母女并仆婢十数人审问。杨氏哭诉,不知杀死情由。汪指称其母女与人通奸,雍一妒奸,故被奸夫所杀。洪信之,勘令其招,杨氏不肯诬服,连年不决,累死者数人。而其母女被拷打,身无全肤,家私消乏。兆娘不胜其苦,谓母曰:“女旦夕死矣,只恨无人顾视母亲,不能即决,此冤难明,当直之于神,母不可诬服招认,以丧名节。”言罢,其母呜咽不止。次日,兆娘果死,杨氏伤感甚至,亦欲自尽。狱中多人皆慰劝之,方得不死。

明年,洪已迁去,而包公来按西京。杨氏狱中闻知,重贿狱官,得出陈诉于拯。拯根勘其事,拘邻里问之,皆言雍一之死,未知是谁所杀;然杨氏母女,的无污行。可怜其死者,不下数人矣。拯亦疑之。

次日,斋戒祷于城隍司云:“今有杨氏疑狱,连年不决,其有冤情,当以梦应,我为之决理。”祷罢回衙。

是夜,拯秉烛坐于寝室。未及二更,一阵风过,吹得烛影不明。拯乍睡非睡,起身视之,仿佛见窗外有一黑猿在立。拯叱问曰:“是谁来此?”猿应云:“特来证杨氏之狱。”拯即开窗看时,四下安静,悄无人声,不见那黑猿。

拯沉吟半晌,计上心来。次日侵早升堂,取出杨氏一干人问之,云:“尔家曾有姓袁人否?”杨氏答云:“妾丈夫在日,有走仆姓袁,已逐于外数年,别无姓袁者矣。”拯即差公牌拘得袁仆,到衙勘问。袁仆不肯招认。拯又差人于袁家搜取其物,都取得来看。公牌至其家,搜得箧一个,内有余钱数贯,持来见拯。拯未及问,杨氏认箧箱,是当日付与雍一盛钱换银秤粮之物。拯审得明白,乃问袁云:“杀死人者是汝,尚何抵赖,干累于众?”因令取长枷监于狱中根勘。袁仆不能隐,只得吐实,供出谋杀情由。拯叠成文案,问袁处死;汪某诬陷良人,决配远恶州郡充军。遂放出杨氏与一干人,皆感谢而去。

西京传播此狱,若非包公之来,雍一之冤焉能得明,而杨氏虽不肯诬服竟被累死于狱中必矣。

天网恢恢,报应不昧,使是疑狱得决于包公,何其神哉!

§§§第六十八回 决客商而开张狱

断云:

张汉深冤何所诉,建康邸舍得奸商。包公一念阴阳准,万里青天日月光。

话说袁州离城七里,地名萍乡,有富民,姓张名迟,与弟张汉共堂居住。张迟娶岭南周文之女为妻。周氏过张家之门二年,生子周岁。适周母有小疾,着安童来报其女知之。周氏闻知母疾,与夫商议要回家看顾。其夫初则不允其去,过数日,周氏又道请安归宁之事。张见妻坚意要行,只得与之收拾回去。比及周氏到得母家病已痊,见女儿回来,不胜之喜,留待一月有余。忽张迟有故人潘某,在临安县为吏,有些物要送张迟,遣仆来萍乡相请。张某接到故人来书,次日先打发仆回报,许来相会。潘仆去后,迟与弟张汉商议道:“临安县潘故人书来相请,我已许赴约而去,家下要人看理,尔当代我前往周家说知,就同嫂回来。”弟即应诺。

次日,张汉径离门来到周家,见嫂道知:“兄将远行,特命我来接嫂回家。”周氏乃是贤惠妇人,甚敬其叔,吩咐整备酒礼相待。张汉饮至数杯,乃云:“路途颇远,应趁早起身。”周氏遂辞别父母,随叔步行而回。行到高岭,时五月天气,日色酷热,周氏手里又抱着小孩儿,极是困倦,乃谓叔云:“正当晌午,望家中不远,且在林子里略坐一回,少避暑气再行。”张汉云:“既是行得难,少坐一时也好,不如先把侄孩儿与我抱回,报知于兄,令觅轿夫来接。”周氏云:“如此恰好。”即将孩儿与叔先抱得回来。正值兄在门首候望,汉说与兄知:“嫂行不上,待人来接。”迟即雇二轿夫,前至半岭上,寻那妇人不见。轿夫回报于张迟,张迟大惊,即同弟复来其坐息处寻之,委的不见。其弟亦疑虑,谓兄云:“莫非嫂有甚物忘在母家,偶记得,回转取之。兄试再往周家探视一番。”迟然其言,径来周家问时,皆云:“自离门后已半日矣,那曾见其转来?”张迟愈慌,再来与弟说未有在家。二人穿林过岭,到幽僻处,则见其妻死于丛林中,且无首矣。张迟哀哭,甚至乃道:“当日不允尔来,坚意要行,惹此大祸,怎得明白?”正是:

不因此妇身先丧,怎见包公以鉴明。

当日,迟与弟雇人抬将尸于外,用棺木盛贮了。次日,周氏母家得知此事,其兄周立极是个好讼之人,即扭张汉赴告于曹都宪,指称:“张汉欲奸嫂氏,嫂不从,恐回说知其兄,故杀之以灭口。”曹信其然,用严刑拷掠。虽张某受责,身无完肤,终不肯诬服。曹令都官根究妇人首级。都官率人到岭上寻觅首级,那里去讨,回报不得,密地开一妇人坟墓,取出尸断其首来回报。曹再审勘,张汉含冤如何肯招,受不过极刑,只得诬服,认个谋杀之情。案卷既成,用长枷监系狱中候决。就是张之邻里,亦信张汉的有是事,问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