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劳簿营帐外一阵喧哗,士兵们拿到了战功的赏赐,充满了对明日的憧憬,他们距离大宋军队的绝对精锐只剩下一步之遥,或者,他们已经成为宋军精锐,他们可能是是近来与辽国小股部队接触中战果最辉煌的部队了。
楚岳远远地看着欢笑着的士兵,浅浅地笑着。楚万不高兴了,“你们这帮不知道深浅的愣头青,那一坛酒几块肉算得了什么?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钱!排好队过来领!”楚万摇晃着手上的一串铜钱,怎奈士兵们似乎并不买账,仍然对酒肉趋之若鹜,只有少数几个嘴角泛着油光的士兵过来领钱,想必是刚才消息灵通,先得了酒肉,现在过来领钱,楚万一看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手指把那士兵的头盔敲得嗡嗡响,那士兵开心地笑着。
战争胜利的喜悦恐怕是人类历史最根源处的一种快乐了,刚刚经历过的以命相搏,身边倒下的战友,划开胸膛的利刃,似乎都已经在胜利面前褪去了血腥和悲惨,而笼罩上了荣耀光环。
“三弟,这块是大家留给你的!”楚鸿捧过一条猪腿,上面的油脂凝如黄玉,显得十分诱人。
众军士围拢过来。在基层军队,士兵对基层军官绝对的服从来自绝对的信任,而楚岳曾把这支厢军运粮小队从辽国骑兵的虎口中拯救出来,他已经用自己的战功为自己搭起了威信的高台。
楚岳看着那条捧过来的猪腿,从腰中拔出那把从辽国骑兵头领身上摘下来的匕首。
匕首出鞘,寒光逼人。众军士一惊。楚岳不慌不忙地片下一条最为肥美的腿肉,用刀尖挑着吃下,在口腔中,鲜美的汁液四散开来,浸润着几个月来被粗糙的军粮摩擦的口腔。
而后猛地把匕首刺入那条猪腿,深可及骨,用力向下划开。
“我等分而食之!”楚岳豪气逼人,厢军小队中一阵欢呼,众人一拥而上,一条猪腿很快只剩下粗大的骨棒。
杨再兴正在和楚鸿坐在一辆大车上喝酒,每人手上拎着一坛子酒,两个人似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远远地看去,仿佛已经身经百战。
从统计学的角度来讲,能够在人生的第一场战斗中活下来的人,最终能够在战争中全身而退的概率会非常高,也就是说,大多数战场上的尸体,是第一次踏上战场的年轻人,第一次面对你死我活的争夺,第一次直面鲜血和死亡,这支厢军小队已经经历了战火的淬炼,已经不再是为了进军营混口饭吃的流民,可能楚岳带给这支小队的,正是荣耀的希望。
“走吧,我们去掌管名籍的营帐。”楚岳并不想一直呆在功劳簿的帐外,因为这让他觉得对躺在板车上的刘沙等人不公平,他们本应该同所有人一起分享这份荣耀。
队伍忽然沉默下来,大家都知道为什么要去掌管名籍的地方,从此大宋军队的名册上会永远地勾掉几个名字,就像他们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唯一的记忆可能是他们的家人可能会收到里正的通知,免个几年的租赋。
在板车的吱扭中,小队来到了掌管名册的帐外。
楚岳撩了帐帘走进帐内,前面已经有几名军官正在处理伤亡和征召,书案后面是一个穿着甲胄的书吏,背后是满架的文书。
“天武军第五营昨日因疾病死亡十人……搭建哨塔摔死一人……”楚岳听着,不禁后颈一阵发麻,十几个人的生命,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结束了,仿佛士兵只是正常的消耗品,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
不觉中,已经轮到了楚岳。
“侍卫司运粮队,昨日与辽兵遭遇……”楚岳刚想道明前因后果。
“死了多少人?名字给我!”那书吏似乎对经过并不感兴趣,他要的只是名字,楚岳相信,此时如果不是在大宋军营,他能冲上去亲手掐死他。
楚岳把怀中的账册翻到记录着阵亡士兵的那一页,交给那书吏。
那书吏抄写姓名的态度倒是十分端正,很快结束了,等他抬头之时,看见士兵打扮的楚岳。
“你是楚岳吧!”
楚岳一惊,“正是。”
“把你们剩下的人的名字写一份给我,你的事情刚才韩将军告诉过我了。”那书吏的语气仍然平淡得像一本无聊的书,似乎对楚岳的经历并没有丝毫兴趣。
“活着的人在帐册上都有。”楚岳把账册拿过来,翻到了花名册,阵亡的人,已经勾掉了名字。
那书吏仍然埋头书写,把他们的名字加在了韩世忠的麾下,注明了“收集溃兵”,在都头那一栏填上了楚岳。
书吏的笔轻轻地摆了一摆,楚岳和他身后的士兵现在已经是宋军精锐,上四军中的天武军!回首想来,自己已然从军半年,可是为什么此刻,才有一种金戈铁马的豪情呢?在之前,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呢?楚岳一阵发呆。
“事情办好了么?”那书吏不耐烦地说。
楚岳没什么好拖延的,就走出帐外。
“怎么,那书吏为难三弟了?”楚鸿看楚岳脸色不对,赶紧走上来。
“二哥不要多想,只是想到刘沙都头就这么走了……”楚岳满脸凄然。
“走吧。去坟场。”
军营的东边有一片乱坟岗,胡乱堆着好多坟头,此时还有军士正在挖坑。不远处,狼犬、狐狸远远地耷拉着口水。有的坟包已经被刨开,秃鹫正在上面啄食着士兵溃烂的尸体,他们贪婪的目光中,仿佛眼前正在摆开一场盛宴,血腥,残酷。
这支运粮小队赶着大车,来到乱坟岗。这是一场特殊的葬礼,埋葬的,不仅仅是他们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它也埋葬了二流军队的历史,埋葬了过去的一切。
楚万招呼士兵挖下十几个坑,把一辆大车的车板卸开,用刀剑砍出几块木牌,权当作墓碑。就是这样,在这乱坟岗上,也显得十分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