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醉卧桃花溪
偏生天火还未消停多久，在这节骨眼上出了另一桩大事。
桃花公子不见了。——桃花公子不见了，意味着我的真珠红也没有了。
我急了，拉着琅轩奔向桃花公子的桃花溪。
琅轩苦恼的看看左手的点香笔，右手的点凤笔，摇头，“正忙。”
作为花神之主，桃花花神不见了，我定当要前去寻找原因。
驾着白云出宫一路向桃花溪方向奔去，桃花溪位于花都的正南面，紧邻着迎春花神的迎春谷，一进入桃花溪，便是流水潺潺，桃花盛开，景色甚好。
桃花……桃花竟然都落了。我站在桃花溪，掐指一算，这桃花公子必是出了什么问题，否则桃花溪中本神尊花不会凋落如此。
轻轻挥手，一片韶华的本尊桃花花瓣落在手中，我朗声道，“桃花溪中可还有小仙？”
一怯弱的总角小丫头躲在棵树后，又施施然拜了过来。
想是认出了总来这讨酒喝的我。
“桃二拜见上主。”
“桃二？”这取名，我挑眉，“你家公子前些日子都去过哪里？”
“桃花溪里的姐妹们都去各处寻公子去了，只留桃二一人在此守候上主到来。”桃二说话倒是有板有眼，眉眼之间颇有点随韶华长相的趋势。
“莫怕莫急，你随我说说，这些日子的情形。”我见这桃二还有些战战兢兢，安慰着。
桃二拼命点头，“回上主的话，公子前几日甚是发愁，因着凡间春季突然推迟，桃花迟迟不能开放，只余下些早桃能在人间绽放。公子就前去拜见了司春之神东君，后来的事情桃二便不知了。”
东君？我暗暗思忖着，春季推迟，只能是冬神与春神之间交接出了点问题。
手中祭出一桃花杖，交由桃二，“小丫头此番相见也是有缘，这桃花杖是百年前我学艺时所作，赐予你吧。”
桃二大喜过望，伸手接过，又是要下拜。
我扶起她，“我这便去问问东君，你就在此继续等候，若有什么事情，通过这桃花杖可以向我传话。”
教给她使用桃花杖的密语，我便乘云向天宫而去。
今日桃花公子韶华不见，我且不得回去得挨顿批，想到此，就觉得自己这百花仙子做的有些窝囊。
不进天宫见不着东君，我只好游荡在天宫外，等着哪位上神经过帮忙唤一声。
谁让这两日尽与这不喜欢的天宫结缘了，这一等，等来了一位冤家。
这位冤家不是谁，正是在天宫外游玩散步的兰妃众。
说是众，实在是因为阵仗很大，那一排排仙娥簇拥在后，前面那人真正的是春风得意。
我与兰妃素未谋面，我认得她是因为她额上那枚朱砂印，正是那点凤笔点上进阶花神后的象征；她认得我，我却不知是为何，也许是因为她知道我素爱蒙面。
她停下，端详打量着，笑靥如花，“这位岂不是花都之主，怎生在天宫外待着不进去呢？”
我强咽下对这位兰妃的鄙视之心，恭谨的道，“回兰妃的话，我在此正在等人。”
兰妃笑的异常开心，看来是因为她曾跪过花期，今日她的后辈我，也要尊称她一声兰妃。突然她停下笑，看着我的手腕，那腕上，有一道深深的红痕。
“上神为何一直蒙面？”兰妃似是不疾不徐，不着急离去。
烦了我，“在下面貌丑陋，怕入不了兰妃的眼。”
“怎会？”兰妃笑，“既是天地孕育出的百花仙子，又怎会生的丑陋？上神怕是在笑话我吧？”
“不，在下说的是真话。”我垂眼，口中也不让步。
“嗯……上神介意将面纱摘下，让我看看么？我实在很好奇，上神能丑到什么地步？”兰妃笑的妖娆，我却恨的咬牙。
我退，“这面纱是降生时就由安陵帝君下了禁咒，除非是离了这九重天，否则一般人是除不下。”
这时候只好骗一骗，希望能阻了这兰妃猎奇的心。
兰妃一双怀疑的眼神晃过我身，我毫不动弹，笃定她不敢在这天宫外对上神无理。终于，她淡淡的道，“回宫吧。”
在我觉得憋气憋到脖颈的时候，终于听见了一声救命之声。
不多时，东君才姗姗来迟，我一把抓住他，很是悲怨的表情。
因着与这四季之神打交道甚多，私交算是在九重天里最好的，现下里多了个清涟，人生还算圆满。
瞅见我眼神中传递出的信息，东君听我把方才的事娓娓道来，才长出一口气，“还以为怎么了，就这事？”
“不是不是。”我立刻否决，“韶华不见了。”
“什么？”东君惊异，“他怎么会不见了？”
“就是不见了才来找你。”我急忙道，“听桃花溪的小花仙们说，他走前曾和你见过一面。”
东君蹙眉，喃着，“这孩子不会犯傻了吧……”
我奇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前些日子里，他突然来找我，因着冬鬼闹人间，我这边法力不堪敌众，又不能自行下凡，反复如是，花开无常，所以求着帝君派下战将，回复人间四季秩序。哪里知道，是不是他已偷下凡间。”
帝君若是繁忙，将这事落下了，可就苦了凡间。韶华是个烈性子，必是忍受不了才下界亲为此事，但是连东君都解决不了的事情，他如何能堪堪面对？
闷闷的回到了花都，将此事说与了琅轩。
他倒没有再责怪我去天宫的事情，反倒也为韶华的安危担心起来。
“我需再去天宫一趟。”我咬牙，低头看他。“我需得下凡去找韶华。”
琅轩想了想，点头，“若帝君能答应，我和你一起去。”
那年，便是我在韶华的桃花溪里喝醉了，乱说胡话，边哭边说着为什么没有老神仙愿意救琅轩。
桃花溪的小仙们有鼻子有眼儿的形容着，当时，韶华细长的弯眉深深的锁在一起，只把我抱着，送回了百花宫。
第二日，韶华取出了自己酿了一千年的好酒凤凰悲啼，带往太上老君那，与老君一番长谈，其后无果而归。凤凰悲啼他索性做了悬赏，谁若能治了琅轩的病，谁便自行取走那凤凰悲啼。
还真有神仙来试了试，但这些新进阶的小神仙能有多大作为？
凤凰悲啼始终未能送出，血色的坛泥封在桃花林中，一层封印围绕在外，整整埋到了现在。但琅轩记住了韶华的恩。
我再次来到天宫门外，太阳鸟兄今日里没扇翅膀拦我了，反倒是有些亲热的鸣叫了一声，小豆眼中飘出了快乐的光芒。
当然，它的快乐没有感染我，我愁眉走进了天宫中庭。
中庭的安陵帝君早已久候多时，他坐在高高的帝位上，朗声问，“百花仙子有何要事急奏？”
“我百花宫辖下桃花公子已失踪数日，司春之神说，他应是下界去了。”我盈盈下拜，回答。
“下界？九重天上可是规定了不允许下界的，这是要受九天之雷的惩罚的。”他惊奇的问，全然没了几天前的温和，端着严肃的神情，让我看着分外惹眼。
我不顾品阶，大声指责，“若非帝君你没有解决这凡间疾苦，韶华又何至于偷下凡间？若问罪责，帝君你是否也要担负惩罚？”
他凝眉，道，“我何时没有解决民间疾苦？”
“司春之神所说，凡间春日迟迟不至，民间春种无法顺利，农耕不继，人民愁苦，你到今日还是不知？”
他肃穆了，转头问那司察上仙，“可有此事？”
“没有，天宫尚未收到此等奏章。”
我铁了脸，“何不请司春之神前来对质？此事便一目了然。”
安陵摇头，伸手在空中画了个圆，那是画镜重生法，只见圆镜中出现了凡尘间一派白雪茫茫，天地萧瑟，人们在路上行走，愁怨万分，一派凄苦之象。
镜中更是转向了人间帝王，那苍老的容颜，站在高台上，一拜再拜三拜，虔诚的把雪皑皑的地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坑。
“这等大事，竟没有谁告知我？”安陵拍案，怒问司察上仙。
司察上仙抖索了一下，“帝君每日劳苦，此事已按司察神君的意思，着了天将下凡去处理了。”
“此事他怎可擅自做主？何以至今日还未处理完？司察神君好大的胆子。”安陵帝君摔了袖，将那司察上仙狠狠的掷下座，站在了我身旁。
“帝君，此时还是暂不要动怒，且速速解决了这人间的冬日长存之事。因我那桃花小神，法力低微，我担心他在凡间生出事端，所以恳求帝君，应我下凡，前去寻回那桃花小神。”我赶紧壮胆，顺溜的说出了我心中想法。
安陵狠狠看着那司察上仙，又转过头看我，深吸口气，“此事不宜你下凡，我会着清涟下凡，且处理那人间事，同时帮你寻回韶华。”
我缓了口气，如果是清涟，还是可以放心的，以他的法力，该不会有问题了。
但是他刚从蛮荒之地回来，又要往下界跑，安陵怕并不是很想将安澜嫁给他吧……否则这么多天将不选，偏生选了这如意佳婿。
也许是为了让他多多锻炼，多些威望？
嗯……或许这也是理由。可能因为清涟将要下界，我就少了些担心。
匆匆离开了天宫，又去寻了趟清涟，可惜他并不在府中，我便留了张书函，大意是麻烦他着些心思寻回韶华。
人间的情形受到了天界充分的重视，处置了那司察上仙后，安陵又着了四月开始探查司察神君的情况，结果发现，那司察神君竟与魔界还有着勾连。
清涟在人间据说也很是辛苦，不能明着使用法力，还需勉力还复暖日的早日到来，于是便与魔界打起了拉锯战，刚刚这月将将温暖，雪还未化，突然又天降冰球，再次砸开了人间的暖意……如是反复。
等待的过程虽然漫长，但好歹还需待在这百花宫守着太阳鸟时常绽放的芒，昭示着天上的一日一日也在度过。
清涟一年未归，自然，韶华也一年未归。
琅轩有日突然说道，“若是与魔界相关……他必是去了凡间或是……”
后面一句话还未说出，我“砰”的一下站起。
“怎地？”
“桃花开了……”百花若我亲身，人间的桃花突然正在冬季中，招摇盛开。
红艳艳的、白灿灿的，在雪芒人间，盛开出了无比的娇艳。
天宫中庭，画镜重生的圆镜里，人们四下欢呼，为着春季的即将到来，为着人间的漫天桃夭，座上的安陵帝君面目冷峻，庭中的神仙们窃窃私语着。
“这小桃花……性子怎生如此烈？”
人间百年，怎知这些年月，韶华在下界做了些什么。
轰的一声，连云轴从手中飞出，一卷一卷，直至出现韶华的名字，已是灰暗一片，那曾经粉桃粉桃的名字，在众多桃花小仙中分外出挑的名字，竟然黯淡了。
琅轩挑眉，突然垂首，闭目沉思。
“怕是韶华解决了此事？”我颤颤的打开窗，花都始终花开灿烂，连着桃花正如韶华当初的笑颜，开的正是浪漫。
“怕是韶华回不来了……”琅轩低声道。
我的手抖了抖，两行清泪落下，他的本尊神花凋了……
我抖抖袖，手中已执出一瓶真珠红，洒在园中桃花深处，“韶华已逝，酒又有何用？”
等了一年，结局居然是如此，我不敢相信。
堪堪想起那年，桃花花神欢欢喜喜的嫁出百花宫，又不得不点一位花仙为神时候。
琅轩代笔，他将连云轴抛往天空，一阵搜寻后，眼睛落到那片粉桃粉桃的名字上，这些名字异于常仙的亮眼，更是灼眼的闪耀着光芒，自是连云轴认为最是适合的人选。
琅轩刚欲点选，却瞧见一些蹊跷，有些拿不定主意，之后大笔一挥，圈定了此小仙。
那小仙随着传令缓缓上殿，他与我俱是一愣，除了点选的琅轩。
我喃喃，“竟是个男花神……”
琅轩斜睨我一眼，“若非如此，你岂能安心？”
想起兰妃那厮，想起刚刚送嫁的幸福花神，我拼命点头，瞅着殿上那小仙甚是满意。
小仙也不惊慌，一双桃花眼与我对望，我乘他不注意，点凤笔飞出，在他的额间狠狠摁了个桃花印。
一长串火凤飞舞，在小仙身周飞舞，那小仙痛呼了一声，就已忍下，满头落汗，站在原地任火凤替他脱胎换骨。
这脱胎换骨往年哪位花神经历过，都是惨叫连连，这小仙倒也硬气，居然毫不吭气。
我颇为欣赏，对选定的这第一位男花神满意的很。
一过百年，少年已长成青年，一身桃花香几里外都能嗅见，修行是愈加高深，桃花溪中的景色也愈加迷人，依稀白衣桃花树下，玉面迎风，桃花眼含着的笑意温和煦人心， “清许。”
直呼我名，是他起的头，但是我很欢喜，我不希望连我的花神也与我这般生分。
他酿的酒成了十里八方九重天内外的宝贝。
他诸般优点，只除了那烈性子。
不论什么，总不忍见别人受苦受难，若是可以，他一定自己先行迎上。
如今，竟是连修行了千年的命也赔上。
想起那时候，无事总会去他那要酒喝。每次喝多，总会关于这些郁闷那些不快通通吐出，他也不多回应，只是含着笑听着，听着听着便蹙上眉头。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趴在琅轩的怀里，哭了几日，甚至要不理会琅轩的阻拦，再用点香笔画出个韶华来。
就算如此，那也不是韶华了……再也画不出如此完美的韶华。
我固执的认为，天光台的百花宴天火与这次韶华失踪最终毙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我冲着前来查案的四月嚷嚷了半天，认为他办事不利，到今日还一无所获。
心情不快，时常拉着琅轩飞到桃花溪旁，一待便是几个时辰。
这九重天赫然成了道障碍，阻隔了我们下凡的脚步，也阻隔了我相救韶华的时间。
我抱着琅轩，喃着，“轩儿，还记得韶华的那坛凤凰悲啼吗？”
琅轩想了想，点头，那是韶华为了救治琅轩而设的千年仙酒。
“今日不醉不归。”我抿唇笑，决意将这美丽的小桃花给忘掉，将那坛子凤凰悲啼彻底的喝光。
琅轩出奇的没有反对，我便碧玉簪飞出，在那封印前点着二十四道符咒，解开了凤凰悲啼前的禁锢。
那日的桃花林中，突然飞来了三十六只血色凤凰，绕着桃林的上方，翩舞飞扬，口中长鸣，声声泣血，似要将那悲怨通通忘却，又似要为今日的召唤者而哭泣，使听者扼腕，闻者长醉，喝者沉睡。
我与琅轩醉卧在这桃花溪，堪堪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