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朝,秦秉忠便告皇帝妻子偶染急病,昨日丧于午后,求请假一月。皇帝批准。
这一日秦黛真梦中醒来,立刻想到母亲逝世的事实。心下凄凉,只想:哥哥不知去向,妈妈也死了,我倒不如立刻死了好。她呆坐了一会儿,起身便看到昨日从母亲身上拔下来的短箭。心想:凶手用这短箭送来消息,又用它来杀人,凶手一定是那什么“雁荡山”上的人了。家中只剩自己和父亲,万万不能现在死去。一定要去雁荡山杀了此人,亦或是解救出哥哥,让哥哥将此人碎尸万段。
她努力振作起来,梳洗头发,眼见镜中女子柳眉如黛,粉颈低垂,秀丽无比。只是双目红肿无神,脸色苍白,隐有泪痕。这时听见门“咿呀”一声开了,转身看见是父亲进来,忍不住又哭道:“爹爹!妈妈走了!走了!我也想死了算了!”
秦秉忠听女儿这般哭诉,无言可对,只是拍着她的肩膀。等她哭声稍歇,温言道:“你妈妈已经停放在西厢房中了。三日后下葬。三日后我便去雁荡山寻你哥哥,你和碧云留在家中。”
秦黛真心中迫切想去雁荡山寻找凶手,心想要我留在家中还不如立刻死了。大声道:“爹爹!女儿想跟着你去,哥哥多日不见,我一个人和碧云留在家里也不安全,说不定什么时候,那人便来把我也杀了。求爹爹带我去!”
秦秉忠知道女儿性子急躁如火,岂不明白她的心思。这时候竟然也没反驳,只是说:“那你便随我去吧。”说着拍拍女儿的臂膀,叹道:“人死不能复生。你母亲生前贤良淑德,死后也必享清福。你不要太难过了。”说完便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这几句话,秦黛真却全然没有听见。原来父亲拍她臂膀之时,在她胳膊下塞了一团物事。
她见房门紧闭,确保无人偷看,便拿出了胳膊下东西,见是一张纸条团成的。心想爹爹一定是怕别人偷听才写在纸上让自己瞧。打开纸条,果然见爹爹写着:“凶手杀人用心险恶,恐怕有灭秦府满门之心。将你母亲杀害,便是逼你爹爹去雁荡山,将纸条钉在你门上,是逼你同去。但你我不知底细,若冒险同去,太不值当。真儿须叫碧云换上你的服饰,稍作改变,顶替你随爹爹去雁荡山。你换上丫鬟服色,明日我便遣散所有丫鬟佣人,那时你带上盘缠银两,混在丫鬟中间一起离开。今日务必说服碧云跟你调换。”
秦黛真读罢,心想怎能为了保命而让碧云代替自己去送死?可是哥哥生死不明,爹爹若是带自己去了,不明对方真实用意,直与双手捧上两条性命无疑;倘若不去,又恐凶手向对付母亲那样对付爹爹和自己。爹爹左右为难之际,不顾自己性命,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她的性命,便顾不得考虑他人了。虽然秦黛真明白父亲的一片苦心,只是母亲新死,她心中已有万念俱灰之感。更何况要她与碧云调换,碧云也不会愿意。她此时只剩爹爹一个亲人陪在身边,只觉得宁愿和爹爹去送死,也不愿意独自逃走。至于为何凶手不立刻杀了她全家,已是置之度外,不予考虑了。
她呆呆坐了一会儿,只觉精疲力竭,口渴难耐,自然是因为昨日哭了太久,伤了身子。见桌子上放着一杯茶,举杯便饮。
凉茶入口清澈甜蜜,她这才想起,这是昨日碧云端来的普洱茶。接着又想,这是谁冲的?爹爹不会做这么精细的事情,碧云也不敢主动冲上等的茶来给她喝。那自然是母亲冲的!想到这是母亲给自己冲的最后一杯茶,仍然丝丝入扣,深入心脾。昨日母亲的关怀温柔,却不可得了。不禁又一次泪如雨下。只想着:谁给妈妈报仇?谁给妈妈报仇?哥哥被人家扣住,自己和父亲等于两个不会武功的凡人,去了也无反抗之力,任人摆布,更怕自己去了还会给人糟践欺辱,不禁一阵寒颤。心中求生之念大盛。心想,我可不能白白送死,我要给妈妈报仇。
她这么一想,便打算就按照爹爹的嘱咐办事。但是碧云却甚为无辜,实在不忍心让她替自己去雁荡山。然而她想到了种种后果,叫自己去,却也不愿。心想先把碧云叫进来悄声询问。自己也不必对碧云威逼利诱,她若愿意,便代替自己去,不愿意,自己便去送死吧。想到此处,心里顿时一宽,觉得只要不亏欠别人什么便好。
秦黛真唤道:“碧云,碧云,你进来!”碧云此刻正在打扫院子,听小姐唤她,便赶忙走向小姐房间,推门进去,道:“小姐。”却见秦黛真示意她把门关上。碧云心思迟钝,却也看懂了小姐的意思,心想小姐大概是有什么事情跟我说。便关上了门,走到秦黛真跟前。秦黛真问道:“昨日我母亲的身体安放好了吗?”碧云道:“安放好了。夫人的尸体便在西厢房。”秦黛真趁她回答之际,把爹爹给自己的纸条塞在她手里。接着又问:“我妈妈的身体,昨天是否洗浴干净?换上了新衣服?”她本来是假意问碧云,只是想到妈妈死去,牵动伤心之情,忍不住语含哽咽。碧云道:“是,奴婢已经擦洗干净了,换好了新衣服。”秦黛真叹道:“原本是我,该给妈妈亲自换上衣服。”接着,秦黛真起身在碧云耳边耳语道:“看完纸条后立刻销毁,同意的话便把你的衣物给我送过来。不同意便作罢。”接着又大声说道:“有劳你了,辛苦你在我家忠心耿耿,做了这好些年。如今我哥哥生死不明,妈妈又去世了,我家遭此大难,主仆之谊,恐怕也没多久了。唉!你下去吧!”
碧云依言下去。秦黛真看着她袅袅婷婷离开的身影,心想:她这身材倒是和我颇像,人也长得清秀。代替我原是最合适不过。唉!可她从来没犯什么大错,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又何必替我送死?可见人一遇大事,便能体现出人之本性了,我原是自私的很!转念一想,又觉碧云怎会替自己去,自己又何必徒生烦恼?大不了陪着妈妈爸爸一起死便是了。哥哥闯下这祸事,自己无法挽回,听天由命便是。
碧云小心藏好纸条,假意拿着扫帚,回到佣人房,在隐秘处阅读小姐给的纸条。她识字不多,心思迟钝,然而在大事前却事事小心,恐怕自己粗心害了小姐。碧云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终于弄明白了这纸条是老爷给小姐的,而小姐交给自己要自己做出决断。她一弄明白了,便立刻撕碎了纸条,混在了许多垃圾里面。她也没想到什么死不死的,只是想:“老爷既然要我代替小姐随他去雁荡山,那我便去就是了。小姐身子娇贵,经不起长途奔波。我代她去有什么不可以?小姐却还问我同不同意,真是善良的紧。”她却不考虑什么性命之忧。自她十岁的时候,便被父母抛弃于街肆上,是秦秉忠将大哭不止的她领了回来,收在家中做女仆,如今已经五个年头。秦秉忠夫妇从未在吃穿上亏欠她,夫人待她也甚为温和,平日里也从没叫她做什么重活。因此在秦家比之她在亲身父母家里过的要好得多。她也在秦家安心侍奉。秦黛真比她大着一岁,对家里多了一个女仆从来不甚留意,只是平平淡淡对待她。她却把秦黛真看成是自己姐姐一样。如今秦家大难,她便无论如何也不能弃秦家而去。
碧云找了几件自己平常穿的衣服,找了一个干净的盆放进去。便向小姐房里面走去,心想:小姐恐怕别人监视,我可不能露了马脚。走到门前,敲门道:小姐,我给你送来换洗的衣服了。
秦黛真此时正自在房中沉思,听见碧云说话,心里一惊:“她竟然同意了?”来不及多想,便道:“拿进来吧。”
碧云垂首进来,把盆放在桌上,用手指了指衣服:示意秦黛真赶快换上她的衣服出去。
秦黛真心中感激无已,心想:她对我竟然如此好!我怎能利用她替我去死?想到此处,便犹豫不决,没去拿衣服。碧云见她脸现犹豫之色,心想:小姐在这当口还犹豫什么?待的时间长了,给外面的坏人发现怎么办?便大声道:“小姐,我为你更衣!”说着竟然手脚麻利的除去自己的外衣,然后竟然直接过来脱秦黛真外衣,示意她与自己换衣服。秦黛真见她如此果断,竟然是毅然要替自己赴死,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感激,怔怔的留下两行泪来。碧云见她忽然流泪,心想:“小姐还在为夫人去世的事情伤心!可是再如何哭泣夫人也见不到了。”顿时心生同情,伸手便替她擦去了眼泪,拍了拍她肩膀,以示安慰。秦黛真心想:她这么一片好心,我若还是这么优柔寡断,枉费了她的一片好心。我可得当机立断”。顺势除下了自己外衣,换上了碧云的女仆衣服。然后盘了一个像碧云那样的发髻。大声道:“好了,你出去罢!还有这些是我需要洗的衣服,你拿出去洗了!”碧云应声道:“是!”秦黛真便学着碧云的样子,端了那盆衣服,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候,秦黛真回头深深的看了碧云一眼,心想若是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若是都能大难不死,我必定像对待妹妹一样对待你。用一生来偿还你。转身不再犹豫,开门走了出去。
碧云见秦黛真走了出去,暗暗松了口气。她这时穿着秦黛真的锦衣玉服,心想,从现在开始,我就是秦黛真了,须得做出个样子来。于是便拿起桌上的一幅刺绣来,见到是小姐那天绣的牡丹,针线略略有些粗糙。于是她便顺手从旁边的匣子中取出了针线,开始刺绣。忽然又想到,啊,小姐这时候刚刚没了母亲,怎么会有心情刺绣?我须得哭一会。想着便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其时,秦府中,正如秦秉忠所料,的确有一男一女潜伏在房屋屋顶上监视秦府上下。一人守着东南角,一人守着西北角,将秦家堵得插翅难飞,密切监视着秦黛真和秦秉忠。那男子名为钟离轩,是雁荡山钟离堂堂主钟离硕天堂堂主的儿子。女子名为宁蝉儿,是堂主的得力助手。宁蝉儿自负武功高强,年轻美貌,又为堂主所重用,堂主有意将她许给钟离轩。钟离轩此时已有二十四五,比宁蝉儿还大着几岁,他武功得自父亲亲传,武林中除了一些顶级高手之外,少逢敌手。钟离轩知道父亲有意将他和宁蝉儿撮合,宁蝉儿武功不低,又在堂中立功颇多,对自己温柔体贴,他也知道她的意思。可是自己不知怎么的,心底深处总是暗暗抵触这门婚事。因此父亲虽然紧紧叮咛,要他和宁蝉儿齐心合力,务必把秦府中秦秉忠秦黛真逼到雁荡山来,且杀了秦夫人作为恐吓。他却自作主张,命令宁蝉儿去杀秦夫人,自己监视剩下的两个人上雁荡山。并且自己守在西北角,宁蝉儿守在东南角。其实也是想离宁蝉儿远远的,不要叫她时时刻刻陪伴自己左右。钟离轩心有所思,知道自己监视的对象没什么武功,无警惕之心,竟然一时没发现秦小姐和她的丫鬟碧云已经掉了包。
秦黛真穿着碧云的衣服,心想总是有了一线希望能生逃虎口,替妈妈报仇。她把衣服放回碧云平时所在的东南角佣人房中,忽然听到房屋上似有声响。原来是宁蝉儿在屋顶行走的时候,大意掀翻了一片瓦。宁蝉儿知道发出了声音,却想,掀翻了瓦又怎地,谅你们这些平庸之人也听不出来。然而秦黛真跟哥哥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又连日受惊,对外界极为敏感。宁蝉儿这一下子,秦黛真已经猜出七八分是房顶有人。想到母亲十有八九是为此人所杀,心下悲愤,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杀了此人。然而自己武功低微,连这屋顶也越不上去,枉自出头,只有白白送死的份儿,碧云和父亲的一片苦心就白费了。只得强自忍耐,心想若有一****得以练就一身武功,必然叫你生不如死才好。这时秦黛真忽地想到:哎呀,不知道我和碧云掉包,是不是给这人发觉了?顿时如坐针毡,心下焦虑不已。生怕那人进来抓走自己。
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却毫无动静。心想,这样坐着也不是办法,我不如拿着扫帚出去扫一会儿地,看看这隐藏在房上的人能否认出我来。
秦黛真学着碧云的样子,低眉顺眼的走了出去,规规矩矩的扫着地。心里却甚为紧张,只觉如芒刺在背,仿佛有人盯着自己,随时会扑过来一般。
这时宁蝉儿在房顶上伏着身子,暗暗观察房屋四周,听见佣人房中有佣人出来,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那个佣人,却觉得身形苗条,不禁又仔细看了两眼。
这时偏巧秦黛真十分紧张,极其想知道屋顶是什么人,便假意抬起身擦汗,微微掠了一眼,却瞧不出任何动静。
她这一起身,宁蝉儿却看清了她的长相。只觉她眼若秋水含波,肤色白璧无瑕,清丽绝伦,别有一般风韵。心下暗暗吃惊,心想秦府一个佣人房中,居然有这等绝色,何以自己昨天居然没有发现,不禁起疑,盯紧了秦黛真。
秦黛真扫一会儿地,装模作样的把扫帚放在一边。她见没人来为难她,不禁松了一口气。
宁蝉儿暗暗观察她,但见她虽然身穿普通的粗布衣衫,举手投足间却是高贵风雅,落落大方,扫地的动作却是颇为生疏,难道是秦家大小姐?她这几日一直潜伏东南角,除了亲手杀死过秦夫人,遥遥望见秦黛真嚎啕大哭,却没近看过。毕竟监视秦黛真是钟离轩的任务。她一想到钟离轩,心中不禁便浮起一丝柔情。便想到:我这就去问问少主。她看了秦黛真一眼,心想,就算你是秦家小姐,有本事给老娘掉包,却也休想逃出去。
钟离轩这边,其实也已经发现了猫腻。他起初听着秦黛真和碧云对话,并未觉得什么不对。后来秦黛真缓缓走出去,他已察觉走进来的脚步声和走出去的脚步声略微不同。秦黛真会一点武功,脚步自然轻盈;碧云却做惯了奴仆,脚步沉重。后来碧云哭了几声,更觉声音已和昨日秦家小姐的哭声不同。这时便已猜到可能掉包。他悄悄跳下屋顶,撕开窗户一角,见屋中呆呆坐着一女子,身形苗条,容貌清秀,他却一眼认出着已经不是昨日的秦家大小姐。他昨日曾经在秦黛真出来时候,向她掷过一支短箭,当时见秦黛真花容失色,却还敢朝着自己喊叫,心里颇为好笑。然而昨日秦黛真容色清秀绝伦,不是眼前这女子可比,他脑中一闪,立刻想到了是那丫鬟进来时候和秦家大小姐掉了包。心里冷笑一声,心想在我眼皮底下也敢造次。看了那丫鬟一眼,见她呆呆沉思,似是对未来之事全不关心。心想:这丫鬟倒是忠心耿耿,心甘情愿和主子掉包。那秦家小姐我却得抓回来,有宁蝉儿守着,她定然还在这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