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少年自私事
892600000016

第16章 孤单中有你相陪 (1)

林小北穿着肥大的校服,拼命向我挥手告别的那个瞬间,我听见青春,呼啸着与我,擦肩而过。

我转学到这所学校之前,关于我的种种,便传遍了整个校园。譬如说我不仅没有来过北京,就连县城,也没有出过。譬如说我连坐公交该如何打卡在哪一站下车,都不知道,至于地铁,更是没有见过。譬如说我肯定理着朴实的平头,穿最土气的校服,走到哪儿,都有一股子让人掩鼻的葱蒜味。

所以当我以一副公子哥的模样,漫不经心地走进教室的时候,下面女生高分贝的尖叫,很明显,是发自肺腑的。我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又故意将一只手,放入裤兜里,目不斜视地,穿越男生们那重重诧异或者嫉妒的视线,直接坐在老师指定的位置上。

没有人知道,这样一个镜头,我早已演练了许多次。在家里,一个人,对着镜子。镜子的一角上,可以看见我与父母的照片,正挂在墙上。那张照片,有十年了吧,那是我第一次来北京,在天安门广场前面,被舅舅抓拍下来。而今再看,这张照片上的人,早已没有了昔日单纯幸福的微笑。似乎,它们随了岁月,被我日益窜高的个子,遮住了;或者,是躲进父母的皱褶里,找不到出口。不过是短短的几年,父母便各奔东西,且有了新的归宿。而我,这多余出来的一个,当然,要被他们废品一样,便宜处理掉,丢给北京的外公外婆。

我在知道自己即将去北京的那个暑假,骗了他们的一笔钱,沿着在网上查好的路线图,独自去了北京,且在开学后就要入读的那所中学附件,逗留了一个星期。而教室最后一排的林小北,就是在这时,闯入我的视线。

她是个孤僻的女孩子,至少,是孤单。我从来没有看见她与其他学画画的女生,一起出入过。甚至,在有女生,故意地与她搭讪时,她不仅不会搭理,还会挤一丝嘲讽的微笑,淡漠地奉还回去。

但我还是被裹在肥大校服里的林小北,坐在石凳上画画时,专注安静的神情,吸引了去。当她坐在那里,脸上,没有刻意的悲喜,像一朵从容绽放的花朵,并不因为,有人看了一眼,便瞬间光华照人。她,那一刻,只是她自己,没有谁,能够改变。

包括,我出其不意的那一声招呼。

那时的我,即将弹尽粮绝,手头除了买一张回山东的票钱,剩下的,便只是一把毛毛角角的零钞。我坐在校园的紫藤架下,攥着那把发热的钢镚,想,到底,该不该,买一支雪糕,送给因为在日光下画得太久,而鼻翼渗出细密汗珠的林小北?犹豫之时,看到林小北正好起身,朝旁边的冷饮店走去。

就在林小北拿了一杯可乐,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一不小心,“恰好”碰到我的身上,而那杯可乐,不偏不倚,也洒到我的白色T恤上。本应该是林小北先开口,向我道歉的,我却忙不迭地向她介绍自己:我叫安树声,9月份开学后就会转入高二文科班,不知,你在哪个班里?林小北显然被我还没有接受她的道歉,便急匆匆来一通自我说明的话,给弄糊涂了。又或许,她本没有打算朝我道歉的,是我太自作多情;因为,她不过是轻描淡写地“哦”一声,便咬着吸管,漫不经心地走开去了。

所以当我在转学后的第一节课结束后,林小北从画室里回来上文化课,不经意间与前排的我视线相遇,我依然不计前嫌地上去要做介绍,而林小北,却是头也不抬地在我开口之前,就淡漠问一句:安树声同学,麻烦你能把椅子朝前抬一下么?抱歉我的画架太大,放不进去。

林小北竟是记住了我的名字,这让我几乎欣喜若狂,但并不知道,她不过是一瞥眼,看到了我胸牌上的名字,而至于我究竟是不是新来的,很少来教室的她,其实从来就没有关心过。

我在几天后放学的路上,再一次遇到了林小北,只是,她不知为何,竟是背着画夹,一个人在路上狂奔,似乎在逃避着什么;而她的后面,是一个40岁左右的男人,跑得也是气喘吁吁。我看了当即逞起英雄,以百米的冲刺速度,追上了那个男人,而后,又用刚刚学到的拳击技术,一下打在那个男人的眼睛上,直让他发出一声悲壮的惨叫。

林小北听见男人的哀嚎,猛地停下来,扭头看过来。我以为她至少会长吁一口气,而后感激地朝我笑笑,但不想,她却是一步步走过来,愤怒地朝我喊:安树声,谁让你多管闲事?!还没有等头脑发晕的我明白过来,那个捂着脸的男人即刻抓住了林小北的胳膊,而后边拉着奋力要挣脱的她往前走,边不忘回头对我喊:谢谢你帮我拦住女儿!

那一刻,我一下子知道,我究竟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林小北迟到了。她的眼睛通红,班主任冷冷看她一眼,道:如果实在不想读书,干脆别来,不要每次你一个人迟到十分钟,影响全班40个同学400分钟。

林小北默不作声地走到课桌前,却并没有坐下,而是收拾好书包,从后门径直走了出去。全班一片哗然,而班主任的脸,则霎时变成难看的酱紫色。

下课的时候,听邻桌几个人的聊天,这才知道,原来林小北习以为常的迟到旷课,已经遭来了班主任的警告处分,他曾经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如果再有下次,除了将她遣送回已经离婚另娶的父亲家,他别无他法。或许,班主任不过是气愤之语,他明明知道学艺术的学生,会因为画画晚了,经常迟到,而且,他是没有一点权力,开除学生回家的。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班主任没有认真,林小北,却是当了真。

放学后,我径直去了林小北画画的教室。我从窗外,瞥见诺大的画室里,只有林小北一个人,她背对着我,安静地画着一片灿烂的雏菊。她的背影,忧伤,无助,又倔强执着,似乎,家庭与学校施予她的一切,不过是她的画板上,那片等待涂抹的空白,颜色落上去,便再也不存在。

接连敲了几次窗,林小北才淡漠地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又回过头去。轻轻推开门,我不知所措地轻咳了一声,而后站在离林小北几步远的地方,语无伦次地说:林小北,其实,我父母也离婚了,之所以转学过来,是因为我父母都再婚了,我成了比你更惨的剩余产品。

林小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谁说我是剩余产品了,是我父母都抢着要我,但我谁也不愿意跟着。我即刻也笑着跟过去:你看,你比我幸运多了,所以,干嘛难过呢,你不知道刚才班里的同学,都在强烈谴责班主任,说他想要篡夺校长的权力宝座呢。

林小北终于转过头来,正视着我的眼睛,说,安树声,我知道自己在班里的名声,所以,不用你安慰我,但,还是要谢谢你。

我略略羞涩地一笑,傻乎乎道:不客气,这是雷锋同志应该做的。

这一句,终于让林小北,笑弯了腰。

林小北开始按时地上课,尽管每次气喘吁吁地进来,还没有坐定,上课的老师,就在讲台上,喊了起立。坐下的时候,我翘起大拇指,向她致意,而她,则会传过来一张纸条,上面画着一个背着画夹一路狂奔的小人儿,而小人的背后,则是一排横眉竖眼的老师。

我与林小北,在这个时兴拉帮结伙的班里,都不再孤单。我们像其他矫情地命名为S.H.E或者H.E.R.O的小团体一样,在课下大声地说笑,谈论明星八卦,指点校园江山。并在遭来周围人的侧目时,愈加地眉飞色舞,得意非凡。

无法像以前那样,旷课守在画室里,但林小北并没有在课下的空当里,闲着,她充分发挥自己的所学,在我们单调的校服上,画各式的花鸟,虫鱼,或者可爱的小人儿。我的背上或者臂膀上,也成了她的用武之地。这样另类的绘画,果然吸引了全班人的眼光。连古板的体育老师,都投过视线来,尽管,那视线里,带着几分震惊,因为,那上面,有一个龇牙咧嘴拿着篮球的家伙,极像他的特写。

有一些人,带着几分讨好,来找林小北,求她给他们的衣服上,画喜欢的偶像,或者用美术体,写自己信仰的格言。林小北手里的“订单”,几乎够开个小小的店铺,不仅是我们班,连外班的学生,也开始慕名而来,我们班里的门槛,用一个曾经嫉妒过林小北的女生的话是,快要像老太太的牙齿,剩不下完好无损的几块了。

就在林小北,和我这个为她接订单的秘书,都忘记了来自家庭的烦恼,慢慢融入这个曾经讨厌的班级的时候,林小北的妈妈,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北京的工作,回到自己出生的城市,而离开时最不能忘记的,则是林小北,这个她唯一仅存的宝贵“财产”。

就在林小北还没有来得及反抗的时候,她的母亲,就已经背着她,给她办好了转学手续。除了离开,已经在此没有学籍的林小北,再也找不到待在这个学校的理由。

林小北走的那天,我才意识到,又一个暑假,即将来临,我要被小舅挟持着,南下去父母家度过暑假;时光,竟是匆忙到,让我连回味这一年的美好,都来不及,便飕飕地,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