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喜欢失败主义的东西,上校。”安东诺夫严厉地警告他。
“这不是失败主义,元帅,”鲁索夫直直地和他对视着,“这是一个简单的事实。”他重播了外星人屠杀地面部队的录像,又看了一遍那惨烈的战况。
安东诺夫明显脸色发白了。“一定要拦住它,上校,”他命令道,“所有人都上,包括你自己。”
“遵命,长官。”鲁索夫轻声回道,尽量让自己听上去不是那么无奈。多年的军旅生涯中,他不是没见识过什么叫恐惧,也不是没遇到过九死一生的情况,不过这回,他第一次十分确定地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带上你们的武器,跟我来。”他对监控员们说,自己转头向门外走去,从枪套中拔出佩枪。
监控员们快步跟在上校身后,都在出门前最后恐慌地瞄了一眼监视屏上,那个外星人幽灵般的身影。
泰西-塔剧烈地喘着粗气,心脏用力“怦怦”跳着把血液泵向全身。在太空港受的伤还在流血,只不过现在在她身上是看不出来了:一路上的浴血厮杀,她浑身上下已经溅满别人的鲜血。肌肉酸痛,身体累到像根不断被拨弄的绷紧的琴弦,止不住地颤抖。
在这人类的巢穴,泰西-塔继续屠杀着这群没有灵魂的生命。然而,她心中不久前还在熊熊燃烧的杀戮之火,此时却越来越摇动不堪,渐渐熄灭。就像她本人一样,快要倒下去。但她知道自己临死前,必须要完成这最后一项任务——杀光这个地下迷宫里的所有人。之前的她是在一股暴烈怒火下屠杀着,而现在,她是为了女王的荣耀在消灭敌人,同时也为了弥补自己违抗命令的过错。体力越来越弱的时候,泰西-塔头脑中残存的理智开始重新占据上风。她恐惧地意识到,自己的灵魂将要在黑暗中永远腐朽下去了:她的行为已经出离了圣道,从根本上违背了女王的意志,也辜负了她的眷顾。
更多的人类士兵朝泰西-塔扑过来,这次来了好大一群。她继续杀着他们,但不再像之前那样。那时她就像一头发火的杰纳斯,那种母星上最可怕的巨龙,现在,那股力量渐渐流散,她只是一个技艺精湛的战士了。甚至连她穿过物体,以及让物体无损地穿过自己身体的能力也在慢慢消失。被人类子弹打到时开始觉得刺痛,很快它们就将能撕裂她的血肉。
泰西-塔满怀愤怒,对自己,也对人类。她冲他们亮出尖牙,挥着剑朝对面的队列砍去。他们不断地涌上来,离得越来越近,近到她的剑都快派不上用处了。泰西-塔抛下剑,转头用起了她与生俱来的武器,举起利爪冲向敌人。
伏罗希洛夫上将难以置信地盯着视讯屏幕上克罗廖夫主席抓狂的脸。“主席同志,”他说,“这个要求太难完成了。我们的飞船——所有的——都正在卫星附近的轨道上作战,就算我现在能派出一艘驱逐舰来进行迷你跃迁,也不可能到达您那里——”
“别找任何借口了,上将同志。”克罗廖夫斥道,“你必须现在就过来,否则,你将会面临最严重的惩罚!我们一直在监听你的通讯,即便你故意不接这边的电话。我们知道你已经和来杀我们的联盟敌人勾结在了一起!我要枪毙你全家!”他最后大吼了一声。
伏罗希洛夫转头去看战术显示屏,脸上全无表情。画面上,红色标示已经只剩很少了,联合舰队和他们布下的水雷阵作战效果良好。伏罗希洛夫有点惊讶于敌舰的不逃不躲,她们宁愿战斗到死,也不愿暂时先跃迁到安全处,休整一下,明日再战。她们好像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或许这关乎到她们的骄傲。
骄傲,他冷冷地想,这是克罗廖夫这种人永远也理解不了的东西。
在旗舰向敌人开火的炮声中,伏罗希洛夫转回来,平静地对他的“上级”说:“您的威胁是无效的,主席同志。我相信,您和您的秘密警察头子契卡3都清楚,我的妻子带着孩子们去看她哥哥了,他们现在都在里加。我想罗兹总统不会让他们受到伤害的。”他紧盯着克罗廖夫,继续说道:“联盟指挥官那里还有些空余的飞船,我会请她派一艘去救你们。当然前提是,你们不能对他们开火。如果你们攻击他们,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自卫,并且扭头就走,再也不去管你们。如果您能活下来,到时想枪毙我就枪毙吧,不过即便是您应该也看得出,您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伏罗希洛夫停顿了下,一股压抑的怒气渐渐爬上他的脸,“我不是因为您威胁我才这样做的,同志。只是因为多救出一些军事将领,可以让我们更快把肆无忌惮在人类世界撒野的外星人赶出去,请您记住这一点。”
克罗廖夫一直铁青着脸听着,现在他正要开口,忽然镜头外传来一声惊叫。主席抬头去看情况,紧接着有枪声响起。克罗廖夫很快回到了摄像头前,满脸的恐惧。“外星人到这儿来了!”他尖叫起来。
克罗廖夫最后的生命历程就在眼前上演,伏罗希洛夫一直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屏幕。
克罗廖夫正准备跟伏罗希洛夫争辩,突然旁边有人大叫一声。他扭过头去,只见一个巨大的外星人正把一个通讯技术员的尸体抛到地下,他被外星人爪子撕开的喉咙正汩汩冒着鲜血。这个外星人不是从大门进来的,门锁得好好的,外面还有警卫;她就那么从这些加厚水泥墙里直接走出来了!
克罗廖夫完全吓傻了,站在他身后的安东诺夫元帅还比较镇定,一把掏出佩枪,朝外星人射击。这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朝他们走了过来。元帅的每一发子弹都打中了外星人,但她好像毫不在意,继续向前走着。
惊恐的克罗廖夫转身扑向摄像头,冲着伏罗希洛夫高喊:“外星人来了!”
泰西-塔现在全凭意志力在撑着自己继续战斗下去。她终于从人类的重重包围中杀了出来,用手爪把他们撕碎,用尖牙咬死,不去管他们血液中那股恶心的味道。
她用精神之眼搜寻的能力正在急剧减弱,这个房间是她最后能凭此发现里面还有人类残余的地方。这是她最后的任务了。她知道门口有守卫,所以决定穿墙而入。不过她差点就没能穿过去:穿越所需的异能现在就如将熄的火星,在她体内残喘。穿到一半的时候,泰西-塔觉得自己快不行了。如果真的过不去,她就将卡死在厚厚的墙里,全身的分子将和水泥混为一体。
不过最终,她还是痛苦地挣脱了出来,冲进了一个宽敞的房间。里面灯火通明,满眼都是大监视屏和指挥台,只有不多的几个人。离她最近的那个第一个送命,泰西-塔一把将他从座位中攫起,撕开了他的喉咙,然后扔到一旁。
其他人都吓呆了,只有一个人开始朝她开枪。此时泰西-塔的异能已经完全丧失,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被子弹打中的滋味。尽管已经被铠甲挡了一下,子弹还是直接钻透她的皮肤,撕裂了肌肉。一颗接一颗的子弹打进她的前胸和腹部,她忍住疼痛,拼命挣扎着朝那个开枪的人走去。
趁那个人正忙着换弹夹,泰西-塔怒吼一声,一把揪住他拿着枪的手,猛地把整条胳膊从他肩膀上扯了下来。另一只手高举起拳头,用尽全力朝这人的头顶打去,直接把他的头骨连带身下的地板都砸碎了。
他旁边的那个人,如果不是一副明显吓瘫了的样子,其实是有机会跑掉的。他一直在对她用听不懂的人类语言念叨着,她听了一会,不无厌烦地猜测他应该是在求饶,求她大发慈悲。
“对你们没有什么慈悲好讲,你们这些野兽!”泰西-塔喝道,右手的手爪插入那人的胸腔,刺穿了他的心脏。她狠狠地把这还在抽搐的身体扔向周围的指挥台,尸体撞坏了指挥台,引起里面短路,一股火苗渐渐烧了起来。
刚好可以让我火葬啊,泰西-塔有点惆怅地想着。这就是她的死亡仪式了,只可惜当她的灵魂离开身体堕入黑暗的时候,没有人会来替她收捡项圈。她感受到血歌中传来女王的关爱,但泰西-塔避开了她的召唤,为自己偏离圣道、因为莉奥拉—朱若的死而完全失控感到深深的羞愧。她无颜再面对女王。
最后环视了一圈这个她即将葬身其中的烟雾缭绕的房间,泰西-塔发现其他剩下的人类都已经逃跑了。不要紧,她想着,都结束了。她现在只求一死。
泰西-塔闭上眼睛,倒在了地板上,她的灵魂向已等待她很久的黑暗的寒冷敞开。
“出发。”女王轻声说。
潘妮-莎拉克紧闭着双眼:这不是她第一次乘着女王的意志穿越空间了,但这种传送还是让她觉得并不太舒服。她还是更喜欢自己脚踩在实地上的感觉。
围绕在她身边的黑暗和寒冷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在潘妮-莎拉克的感受中,却像是会无限持续下去一样。终于,她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了,她敏感的鼻子立刻闻出了塑料和金属燃烧的臭味,以及克利兰人和人类——她猜测——混杂在一起的血腥气。
潘妮-莎拉克睁开眼,在她面前,泰西-塔正死了一般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身体泡在一汪血水里,映照着旁边仪器燃烧的熊熊火光。
她立刻冲了过去,跪在泰西-塔身边。泰西-塔满身洞穿的伤口把潘妮-莎拉克吓坏了,她还能感觉到泰西-塔的血歌,但它正在飞快地消逝中。潘妮-莎拉克把泰西-塔的头抱到自己胸前,女祭司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睛。火光闪烁下,潘妮-莎拉克清楚地看见泰西-塔眼底哀恸的暗痕。
“潘妮-莎拉克……”女祭司低声说着,周围噼啪的燃烧声都几乎能盖过她的声音,“这不是……老人家该来的地方。”
“是女王派我来的,”潘妮-莎拉克用她那古老的口音赶快说着,温柔地爱抚着泰西-塔满是血污的消瘦脸颊,“她不愿勉强硬把你带回去,怕你会因此而恨她,从而真的偏离正道。我们不会让你那样的,孩子,你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
泰西-塔痛苦地呻吟着:“可我已经……偏离了,我…迷失了……”
“你没有,孩子。”年老的锻造师说,注视着泰西-塔的眼睛。“你觉得女王会舍弃你吗,舍弃自己的子民?如果她不想要你回去的话,会专门派我过来吗?作为德西-卡祭司,你将会面对应有的苦修来惩罚你的错误,但那只是为了让你更好的完善自己。因为未来的某天,我们整个种族的命运都将依靠在你身上,泰西-塔。”
泰西-塔说不出话来,她的脸抽动着,心里挣扎不已。她拼命想要呼吸,一口血从她被刺穿的肺里喷了出来。
“让女王带我们回去吧,”潘妮-莎拉克握住她的一只手,哀求着,“我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里的。”
“女王会原谅我吗?”泰西-塔轻声问道。
“她已经原谅你了,我的孩子。”潘妮-莎拉克对她说。火越烧越旺了,烈焰开始炙烤着潘妮-莎拉克衰老的皮肤。但她一步也不会离开泰西-塔,哪怕被火焰活活吞噬。“臣服于她的爱吧。”
泰西-塔终于低下了头,重新让她的灵魂拥抱血歌的力量。
就在女王把她们两个从炽焰浓烟中带回家园的那一刻,泰西-塔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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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原文是俄语。
2原文是俄语。
3契卡:前苏联的特务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