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动治疗仪没有在她体内检测出异常。”医护兵插话说,不确定是否该相信这个女人的话,好奇她是否精神失常了。“至少应该有连接器什么的……”
“有的。”瓦伦汀娜吸了口气。“相信我,有连接器的。这就是接口要生体化的原因:医疗检查无法检测出来。”
“那么你要怎么使用呢?”法拉第问。他看着格里辛,就好像在说,这女人是个疯子。
“你们向我颅骨底部的某个特定部位提供一小股电流,”她小声解释说,“那里有一种特殊材料制成的基质,可以重组成接口。然后我就可以……接入了。”她闭起眼睛,打了个冷战。
“你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们,瓦伦汀娜?”西科斯基眼中满是关切地问。“你为什么这么害怕?”
“因为……”瓦伦汀娜抬头看着他,小声说,“因为这部机器太冰冷,太不是人体的一部分。我曾经用过一次。我记不太清具体的……”她撒了谎,摇摇头想要驱走恐怖的回忆。“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没了导航模块我们别无选择。”
“让我们见识一下接口。”医护兵要求说。她在一堆医疗设备中翻找了一通,提着一台止血用电学烧灼仪走回来。“用什么样的电流才能让它工作?”
“37伏特,2.5毫安,频率105千赫的交流电。”瓦伦汀娜小声说道,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烧灼仪看,就像见到了吓人的怪物。
医护兵看看她,又看看格里辛。驾驶员摇晃着脑袋,还伸出一只手指在自己的太阳穴旁画着圈:她疯了。格里辛只是耸耸肩。
“这个嘛,挺奇怪的电流设置,你说是吧?”医护兵边说边输入设定。设备居然接受了这些数据。
“这是刻意设计好的,”瓦伦汀娜平静地解释说,“拷问者用电刑折磨你的时候,你总不会希望他们意外发现这个接口,不是吗?”
西科斯基抬头看着格里辛,他说:“上校,停下来!瓦伦汀娜,我不怀疑你有这个设备……在你体内。但这么做太疯狂了!那是——”
“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德米特里。”瓦伦汀娜紧握住他的手,向他恳求。她又转向医护兵说,“你看我的脖子顶端有颗痣。把电流通到那里,你就能见到接口了。”
“好吧,至少这样的电流不会对她造成多大伤害。”医护兵嘀咕着走到床前,轻柔地将瓦伦汀娜的头转向一旁。她将烧灼探针压在指定的位置,按下设备的开关。机器发出一阵嗡鸣。“没有什么变……化。哦,老天呐!”
她眼睁睁地看着瓦伦汀娜皮肤上的一小块区域重组成了一个非金属的电子接口:代替金属的是有生物活性的组织,但是很牢固,而且形状与标准的插入接口完全一样。自动治疗仪正在对瓦伦汀娜的身体进行实时扫描,医护兵从仪器的屏幕上看到她的体内在产生变化。不只是一个接口那么简单:从这个通向外部的连接器发散出许多触须,伸向瓦伦汀娜脑部的各个区域,仿佛一只阴暗恶毒的蜘蛛。
“天哪。”格里辛吸了口气。他从未想象过世上居然能有这样的东西。
“疼吗?”西科斯基小声问,看着这个骇人的东西正在成型。
“不疼,”瓦伦汀娜说,“没什么感觉。”
西科斯基能看出她在说谎。
“我们要一直这样提供电流吗?”医护兵问,她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等到插好插头就可以停止了。”瓦伦汀娜告诉她。“到时候,插头中的电量足以保持基质的形态。拔掉插头它就会恢复原状。”
“不行,”西科斯基愤怒地说,他站起来面对格里辛,“这太残忍了,上校!我不允许这样做。”
格里辛冷静地与他对视。上校用俄语说:“我的朋友,她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如果她不这样做,我们就都死定了。谁也跑不了,包括她在内。克利兰人是不留活口的,这个星球即将沦为坟场:卡伦星在外星人的屠刀下,无人生还。她们现在又来到这里,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你不希望她送命,对吧?”
“不,”西科斯基叹了口气,感到完全无能为力,“不,我不希望。”
格里辛用英语对其他人说:“我们赶快把她送到飞行甲板上,然后——”
“上校!”米尔斯的声音突然从格里辛头盔上的通讯装置里爆发出来,“克利兰人的登陆舰已经到太空港这边了!”
“收到!”格里辛告诉他。“快行动!”他向医务室里的其他人下令,“我们没时间了!”
他冲过通道,朝装载坡台跑去,此时,部署在运输机顶上的防空小队已经开始向进犯的敌舰发射导弹。
泰西-塔很恼火,因为她的部队中有三艘登陆舰被超高速导弹击中,起火爆炸,导弹来自地面上的一架飞船,她知道她的人类对手就在那里等着。“着陆!”她简单扼要地向驾驶员下达命令。
她的座驾立刻开始向地面俯冲,其他的登陆舰随即跟上。驾驶员直到即将撞上地面的最后一刻才拉起舰首,做出着陆的操作,登陆艇两侧的舱门跟着就打开了。飞船粗重的起落架还没放稳,武士们就纷纷跃出登陆。登陆舰的驾驶员不会留在船上,而是要与其他的武士同行:与敌人面对面的交手才能为女王赢得更大的荣誉。
泰西-塔率领其他人从空旷的停机坪穿过。武士们以飞船巨大的起落架为掩护,向敌人逼近。在通过没有遮掩的地带时,她们的动作都尽可能的迅捷,以避开对面飞船周围那些人类的炮火。摧毁飞船是她们此行的目的。泰西-塔没有费心去寻找掩护,因为她根本不需要:人类的弹药只是与她擦身而过,连一点痕迹都留不下。她大步流星朝人类阵地冲过去,她的精神之眼锁定了目标,她来这里就是为了和那个人类较量一番。
“米尔斯!”萨布兰屏住了呼吸。“就是她吗?”
米尔斯就在她身旁快艇残骸的隐蔽处,他蜷缩在那里,心底一片冰凉。那个巨型武士,曾经在卡伦星和他交手,又放他逃生,后来成了他噩梦的源头,而现在对方正向他冲过来。
“她知道了。”米尔斯在周围的嘈杂声中咕哝着,此时几百名陆战队员正向入侵的克利兰人开火。“她******知道了!”他心里明白,他自己也早就知道了。他的头痛突然停止,就是因为对方进入了这个星系。他怀疑自己头痛的原因,就是巨型武士搭乘的战舰当时处在超空间中。米尔斯将这个想法抛到一旁:这是毫无意义的空想,一个早就该死的人的无用推测。他知道在自己生命的沙漏中,沙子就要流尽了。
“知道什么?”萨布兰问道,她眼中充满惊恐。她拉过米尔斯,把对方搂在怀里,将他从对入侵外星人的恐惧中拉回来。“知道什么,罗兰?”
“她知道我在这儿。”米尔斯告诉她。“不论如何,她就是知道。她是冲着我来的。”他想要露出自己玩世不恭的招牌式笑容,萨布兰一直认为这种笑容使他看起来很年轻,但是他面部抽搐,根本笑不出来。他将萨布兰拉近,将嘴唇贴在她耳旁,对她说,“我爱你,艾曼纽。”米尔斯抱着她,亲吻她,那股激情只有在他们以往做爱时才有。
然后他离开了,疾速跑过停机坪,去迎接他的命运。
“罗兰,不要!”萨布兰在身后向他大叫,她觉得自己的心脏要被人从胸中扯出来了。“快回来!”
格里辛站在飞船前起落架后的有利位置,他看到米尔斯突然跑到掩体外,冲向克利兰人的队伍。或者说,是冲向那个巨大的武士,她此刻正停机坪上高视阔步朝人类阵地而来,完全无视他们的武器。
“老天啊。”他小声说,因为一瞬之间他认出了那个武士。她在卡伦曾经杀过他的一名手下,她用一条外星样式的多头鞭把那个人从指挥车的后舱门钩出去,那真是一种吓人的带刺武器。军团兵的身体当即撞在金属门框上,头骨与腿骨碎裂的声音至今依然在格里辛的耳旁回响。好在格里辛的司机在慌乱中及时把指挥车开跑了。
“上校,”贾斯汀少校用吼声压过枪声,“快看!”
克利兰人停下了,她们都躲在最近处飞船的起落架或周围的地面设备后寻求掩护。只有巨型武士一人站在开阔地。她在等着。
“停火!”格里辛通过旅团的通讯网络大声下令。
“停火!”幸存的下级军官与军士们重复着上校的命令。没过几秒钟,陆战队员都收起了枪,战场立即沉寂下来。
格里辛似乎听到身后有低沉的隆隆声。是毛里塔尼亚号的引擎发动起来了。他转到另一个频道,联系上飞船上的法拉第。“还要多久?”他简练地问。
“天哪,上校,”驾驶员说,“我说不准!运气好的话,五分钟或者十分钟。”
“我希望最好能是五分钟。”格里辛严肃地对他说,而他自己正警惕地盯着米尔斯跑向巨大的外星武士。“我们也许没有十分钟那么长时间了。”
“我正在拼尽全力,长官。”法拉第对上校说。他拖着伤腿在船桥与引擎室之间前前后后跑了两趟,已经气喘吁吁了。“你的陆战队员想要帮上点忙,但是他们的对操纵飞船连个屁都不懂,我只能自己处理这个烂摊子。”好在我他妈还懂点法语,他对他自己说,要不然我连他妈哪儿是哪儿都搞不清。毛里塔尼亚号这艘船是来自法属的拉塞讷,船上设备用的都是法文。他在飞行员驾驶座上坐好,急躁地在主操作台上输入一系列指令,而飞船的主状态面板报之以一串绿色的指示灯。“好了!我们的主引擎开始工作了,跃迁驱动器检查完毕,推进器也就绪了。长官,要是你能派人去解开地面上的动力电缆,那就算是帮了大忙了。”
“包在我身上。”格里辛的声音传过来。
“现在我们就差导航设备了。”法拉第轻声说,这时医护兵与西科斯基正小心翼翼地抬着瓦伦汀娜进来。他们将她放到导航员的座位上,为她系好安全带,又将靠背尽可能向后放平。她的脸色白得像张纸,身上不住地颤抖,仿佛快冻死了。“你还好吧?”法拉第问她。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是见到对方这个样子,他还是觉得心痛。说话别这么没种,他心想。
“只管把我们从这带出去。”她坚决地说。瓦伦汀娜转向医护兵和西科斯基,抓住德米特里的手臂。“在医护兵插上插头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她的牙齿恐惧得打颤,但还是勉强用俄语对德米特里说,“都不要拔掉插头。不管你有多么想要那样做,都要忍住。听明白了吗?”
德米特里望了柳德米拉一眼,两人的神情都很阴郁。他们知道即将要在瓦伦汀娜身上发生的事,要比死亡更可怕。他们能看出她已经被吓得失魂落魄。
“答应我!”
“我们答应你。”他低语道。
瓦伦汀娜满意地放开对方的手臂,手掌滑下去握着他的手。“我们开始吧。”她对医护兵说着,转过头面向德米特里,露出后颈。“请握住我的手,”瓦伦汀娜轻声对他说,烧灼仪的电流令她感到刺痛,她能感觉到接口正在慢慢成型,“千万别放开。”
“好了,”医护兵说,她看着接口在瓦伦汀娜的皮肤上成型,既觉得神奇又拒斥厌恶,“我们开始了。”她取过细长的电缆,轻柔地将它接入插座,然后撤掉了烧灼仪。
瓦伦汀娜身体骤然僵直,仿佛被重重地电了一下。一转眼,她的身体放松下来,停止了震颤。畏惧的表情从她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柔和安详。
西科斯基长出一口气,靠在柳德米拉身上。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恐怖,他心想,因为此时瓦伦汀娜还没有开始放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