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小时后,莫德斯托号跃迁进入珊瑚星轨道,没几秒钟,一艘停在近处的勒雷伊巡航舰发射的六枚导弹就击中了我们。莫德斯托号右舷尾部的引擎组四分五裂,飞船脚前头后地翻起了疯狂的跟头。中弹的时候,我的班和艾伦的班已经坐进运兵交通艇,爆炸的冲击力把几个士兵掀翻摔在舱壁上。停机舱里,松脱的设备和各种材料肆意乱飞,击中了另外一艘交通艇,但我们这艘侥幸逃过一劫。还好交通艇被电磁场吸附在舱壁上,没有跟着飞来飞去。
我激活脑伴,检查飞船的情况。莫德斯托号严重受损,勒雷伊人正在扫描我们,下一批导弹显然即将发射。
“该走了。”我对飞行员菲奥娜·伊顿喊道。
“控制室还没有放行。”她说。
“再过十秒钟,第二批导弹就将击中我们,”我说,“那就是******放行令。”
菲奥娜吼叫起来,同样连接在莫德斯托号主机上的艾伦喊道:“导弹升空。二十六秒到达。”
“来得及飞出去吗?”我问菲奥娜。
“走着瞧,”她打开和其他交通艇联络的频道,“我是六号交通艇的飞行员菲奥娜·伊顿。三秒钟后我将执行紧急出港程序。祝各位好运。”她扭头对我说:“系上安全带。”然后按下一个红色按钮。
一道强光勾勒出舱门的轮廓,舱门飞了出去,空气逃逸时的咆哮声淹没了门被炸开的轰然声响。没有固定住的东西都被吸了出去。星空随着莫德斯托号的转动而飞速旋转,看得我头昏眼花。菲奥娜向引擎输出动力,等了一小会儿,让杂物先飞出舱门,随即切断固定交通艇的电磁场,驾着小船冲出舱门。出舱的时候,菲奥娜手动补偿了莫德斯托号的旋转,但动量稍嫌不足,我们刮着屋顶飞了出去。
我接通发射舱的视频输出。另外几艘交通艇也三三两两地冲出舱门,刚有五艘小船成功脱离莫德斯托号,第二波导弹就击中了飞船,莫德斯托号的旋转轨迹忽然发生改变,把几艘已经脱逃的交通艇撞个粉碎。至少有一艘小船爆炸了,碎片击中摄像机,视频信号随即中断。
“切断脑伴和莫德斯托号的连接,”菲奥娜说,“勒雷伊人能用这东西追踪我们。请口头转告你的手下。”我照办了。
艾伦走到前面来。“后面有几个人受了伤,”他对我们的手下打个手势,“但都不严重。有什么计划?”
“我把航向对准珊瑚星,然后关闭了引擎,”菲奥娜说,“他们多半在寻找喷射尾迹和脑伴传输信号,以便锁定导弹,因此装死也许能争取到足够时间,让我们进入大气层。”
“也许?”艾伦问。
“你还有更好的计划?我洗耳恭听。”菲奥娜说。
“我根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艾伦说,“所以完全赞同您的计划。”
“刚才******究竟是怎么了?”菲奥娜说,“跃迁刚结束,他们就发动了进攻。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我们会在哪儿出现?”
“也许咱们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艾伦说。
“我不这么认为,”我指着窗外说,“看。”
我指的是左舷窗外的一艘勒雷伊巡航战舰,亮光闪烁,导弹齐射。
右舷极远处,一艘防卫军的巡航舰陡然出现。几秒钟后,导弹准确地击中了防卫军巡航舰的舷侧。
“不******可能啊。”菲奥娜说。
“他们完全清楚防卫军的船将在哪儿出现,”艾伦说,“我们中埋伏了。”
“怎么可能做到呢?”菲奥娜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艾伦?”我说,“物理学家。”
艾伦望着受损的防卫军巡航舰,它已经开始倾斜,又一排导弹击中目标。“毫无头绪,约翰。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
“太糟糕了。”菲奥娜说。
“别丧气,”我说,“咱们遇上大麻烦了,慌乱没有半点好处。”
“你还有更好的计划吗?我洗耳恭听。”菲奥娜重复道。
“我可以访问我的脑伴吗?不连接莫德斯托号的主机。”我问。
“当然,”菲奥娜说,“只要信号别离开交通艇就行。”
我接入****,调出珊瑚星的地形图。“各位,”我说,“今天突袭采矿设施的行动恐怕不得不告吹了。逃出莫德斯托号的人不够多,没法发动像样的攻击。另外,我觉得不是每艘交通艇都能完好无损地落地。
菲奥娜,不是每个驾驶员都能像你这么快地回过神来。”
菲奥娜点点头,我看得出她略微放松了些。表扬往往让人愉快,特别是在危急关头。
“那好,新计划是这样的,”我把地图传给菲奥娜和艾伦,“勒雷伊军队主要集中在两个地方,一是珊瑚礁,一是在这条海岸线上的殖民城市。因此,咱们去这儿——”我指着珊瑚星最大一片陆地的正中间,“——躲在山区,等第二波大部队。”
“前提是他们愿意来,”艾伦说,“等我们的跃迁无人机飞回凤凰星,他们就会知道勒雷伊人清楚飞船脱离跃迁的准确地点。知道了这一点,他们就未必肯来了。”
“不,他们会来的,”我说,“顶多不在我们希望的那个时候来。
我们必须做好等待的准备。好消息是珊瑚星适合人类居住。我们有的是食物,愿意吃多久都行。”
“我可没心情殖民垦荒。”艾伦说。
“又不是永久性的,”我说,“再说总比另外一个下场强得多。”
“有道理。”艾伦说。
我扭头对菲奥娜说:“想安全着陆,我们有什么可做的吗?”
“祈祷,”她说,“我们现在没有危险,这是因为我们看起来像块太空垃圾,但任何体积大于人体的东西进入大气层,都会被勒雷伊军队追踪到。我们一开始机动飞行,他们就会发现我们。”
“我们能在大气层外停留多久?”我问。
“没多久,”菲奥娜说,“没食物,没水,就算咱们有加强的新躯体也撑不了多久。船上有几十号人,新鲜空气很快就会耗尽。”
“进入大气层多久以后必须打开发动机?”我说。
“等不了多久,”她说,“一旦开始翻跟头就无法恢复控制了。我们会掉下去摔死。”
“那就尽力而为吧。”我说。她点点头。“好了,艾伦,”我说,“通知手下,计划有所改变。”
“出发。”菲奥娜说着点燃了推进器。加速度把我紧紧地钉在副驾驶员的座位上。我们不再向珊瑚星自由坠落,而是瞄准地面径直飞了下去。
“颠簸来了。”菲奥娜说,交通艇冲进大气层,像沙球般当当乱响。
仪表板“叮咚”一声。“主动扫描,”我说,“我们被盯上了。”
“知道。”菲奥娜驾驶飞船向内急转。“几秒钟后就将进入高空云层,”她说,“也许能掩护一下。”
“真的?”我问。
“假的。”她说,但还是飞进了云层。
向东飞了几公里,又是“叮咚”一声。“还在被追踪,”我说,“距离三百五十公里,正在接近。”
“得赶在他们飞到头顶之前尽量接近地面,”她说,“速度和火力我们都占劣势。只能尽量接近地面,希望他们的导弹多击中树木,而不是咱们。”
“太不振奋人心了。”我说。
“我今天不擅长振奋人心,”菲奥娜说,“抓紧了。”我们俯冲下去,势头猛得让我想吐。
勒雷伊的飞船已经在头顶上了。“导弹。”我说。菲奥娜向左一侧,交通艇翻滚着落向地面。一颗导弹飞过头,消失在远处;另一颗在我们掠过一个山头的瞬间击中了山顶。
“漂亮。”我说,话音未落,第三颗导弹就在屁股后面引爆,震得交通艇立刻失去控制,我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第四颗导弹惊天动地,弹片撕裂了交通艇的侧面,我在呼啸的风声中听见了手下士兵的惨叫。
“撑不住了。”菲奥娜拼命调整飞行姿势。交通艇以可怕的高速飞向一小片湖水。“将在水面坠机,”她说,“对不起。”
“你干得不错。”我说,交通艇的机头撞上了湖水。
机头向下撕裂,发出金属弯曲和折断的声音,驾驶舱和船身一分为二。载着我和艾伦手下的机舱旋转着飞出去,我有一瞬间看清了他们,情形宛如一幅静态摄影,他们大张着嘴,喊叫声被其他的噪音吞没,船身轰鸣着擦过已经在水面上开始解体的机头。在难以想象的高速旋转中,金属碎片和器具被甩出机头。一阵剧痛,有什么东西带走了我的下巴。我试图尖叫,呛了一口血,离心力把灰色的智能血甩出伤口。我无意中瞥见了菲奥娜,她的头部和右臂被留在了身后某处。
当的一声金属脆响,我的座位从驾驶舱断了出去。我仰面朝天,滑向一块突出的山岩,座椅慢吞吞地逆时针旋转,椅背在水面上起伏蹦跳。我的右腿撞上那块岩石,动量突然改变,犹如纯酒精般猛烈的疼痛化为一道黄白色的闪电,股骨像椒盐脆饼似的噼啪折断,脚不偏不倚地落在曾经是下巴的地方,我多半成了历史上第一个踢中自己悬雍垂的人。我飞过水边的陆地,终于落在了什么地方,周围的树枝仍在不断掉落,交通艇的乘客舱刚刚从这里穿了过去。一根树枝重重地砸在我胸前,至少弄断了三根肋骨。但我不久前才踢中过自己的悬雍垂,因此这个结尾实在算不上什么。
我望着上方(我没有选择余地),看见艾伦头下脚上挂在半空中,一根折断的树枝刺进他的肝脏位置,支撑住了他的重量。智能血从他的前额滴滴答答地落在我的脖子上。我看见他的双眼抽动几下,认出了我。接着,我的脑伴收到了一条消息。
你看着很惨——他发送道。
我无法回复,只能直勾勾地看着他。
但愿我能看见我将前往的群星——他发送道,然后又发送了一遍,又发送了一遍。此后就没有再发送了。
嘁嘁喳喳的声音。粗糙的趾肉抓住我的胳膊。****辨认出了这种声音,把翻译的结果发送给我。
——这个还活着。
——别管它,很快就死了。再说绿的也不好吃,还没熟呢。
喷鼻息的声音,****翻译为(大笑)。
“我了个操,看看这个,”有人说,“****的还活着。”
另一个声音,很耳熟。“让我看看。”
静默。还是那个耳熟的声音。“把木头从他身上搬开。带他回去。”
“老天在上,头儿,”前一个声音说,“你看看他,还是给他脑袋上来******一枪吧,对他更仁慈。”
“上面叫我们把幸存者带回去,”耳熟的声音说,“猜猜怎么着?
他活下来了。就他一个人活下来了。”
“这副吊样也算活着?”
“说完了没有?”
“完了,长官。”
“很好。搬开树枝。勒雷伊人很快就会追上来。”
睁开眼睛好似举起千钧巨石。有人搬开我身上的树枝,爆炸般的剧痛逼着我抬起眼皮。但我立刻瞪大了眼睛,没有下巴的嘴倒吸一口凉气,权当替代惊叫了。
“天哪!”前一个声音说,这是个金发男人,他扔掉那根粗大的树枝,“他醒着!”
一只温暖的手落在我残存的脸上。“嘿,”耳熟的声音说,“嘿,你没事了。一切都好,你安全了。我们带你回家。你没事了。你没事了。”
她的脸进入视野。我认识这张脸。我和它的主人结过婚。
凯西来接我了。
我哭了。我知道我死了。我不介意。
我开始失去意识。
“你见过这位老兄?”我听见金发男人问。
“别傻了,”我听见凯西答道,“当然没见过。”
我走了。
进入另一个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