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公安局的路上，钟鸣认真回想着刚才宋之杰的话，是啊，宋书记的话说得很对啊，队伍管理上是要大胆的，但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在公安系统，有些问题是积重难返，比如这次交通事故的深层次原因就是特权思想在作怪，如果郑德宝不是所长，不是一位民警，他不一定有这个胆子去酒后驾车，因为即使交警查车，看到是警车一般是不会拦下来查车的，即使拦下来，也不会处罚的。但是要杜绝这样沿袭多年的特权思想是很难的，它已经是一种习惯性的思维，就像自己这个局长偶尔去食堂吃饭，食堂的师傅总是会开个小灶，即使民警看见了，他们也觉得正常。应该说这是一种亚文化，如果去解决个案，也许制定一个制度可以，但是如果从根本上消除这种亚文化，那就必须从思想上入手，用一种积极向上的公安文化去代替这种亚文化。
想得越多，钟鸣心里就越觉得乱。是啊，回避问题很简单，但是要正面问题并解决问题是要一个为官者有大勇气和大智慧的。而此时，钟鸣并不知道，自己的仕途有可能会发生戏剧性的变化。
六十二
几天之后，清水市市委书记宋之杰不同意钟鸣调动的意见从省委组织部干部一处反馈到省委常委、组织部长何援朝那里，何援朝不动声色地对干部一处的处长说：“宋之杰这么小气，省里调个县处级干部来他还舍不得，清水市就找不出一个能当公安局长的人吗？没有大局观念，警专那边就不是党的事业吗？你们把他的意见记下来，按照正常的程序走，该考察的先考察，最后再综合考虑吧，如果真的有更加适合的就不调这个钟鸣吧。”
调动一个县处级干部，干部一处的处长本以为征求一下市委书记的意见就是一个走过场，没想到居然被挡了驾，他心里也有些不高兴。若不是这个岗位特殊，原本并不需要干部一处来办这件事情，交给省公安厅和清水市委商洽就行了，但是掺和了省教委进去，这个县处级岗位就变复杂了，省厅从公安系统调动一个人去，自然省教委那边不愿意，所以部长何援朝才把这事交给了干部一处，希望他们能办好。在何援朝划下的条件里，钟鸣是非常适合的，其一是刚任正处不久，其二是有一定的公安理论功底，其三钟鸣的年龄也适合，过几年提副厅也不超龄。他知道部长何援朝以前是清水市市委书记，自然把清水市的钟鸣摆在前面向部长汇报，何援朝简单看了几个名单，就说这个钟鸣条件很适合，他心里也就有数了。所以他也是一心想把这件事情办好，于是亲自打电话给宋之杰，想尽快敲定，没想到宋之杰居然不同意，组织部的人一向是高高在上，受得了捧，跌不得面子的，有些不高兴的他就暗地里和宋之杰在这件事情上较起劲儿来。
戴斌看了秘书送来的市委书记宋之杰的批示，很有意见，他总觉得这次交通肇事事件闹得这么大，死了两个人就这么处理肯定不行，不处理钟鸣他并没有太大的意见，但是不处理下面的人他总觉得这事情处理得不到位，至少得有个负责任的。而现实情况是钟鸣自己请求处分，把下面分局的领导给保了下来，而市委书记又不同意给钟鸣处分，最后就变成了谁也不处分，岂不是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嫌疑。他认为钟鸣是在耍小聪明，明知道市委不会给自己处分，故意在报告里写请求给自己处分。联想到前一阵子人大质询公安局的事情，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把报告丢在案头不管了。
省委组织部把电话打给了市委组织部，要求清水市委组织部把钟鸣档案材料送过去，准备下一步列入考察对象。分管组织工作的市委副书记刘子寒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从明面上知道这件事情了，于是他开始着手促成，就把这个风放了出去。
钟鸣要被列为省警察专科学校常务副校长考察对象的风迅速在清水市政坛上传开了，对这个消息，各人的褒贬不一：有的人觉得钟鸣是认为自己在清水市公安局的岗位上老出事，找人想办法换个岗位；有的人觉得是市里面不愿让钟鸣干这个公安局局长了，找机会把他推荐出去。总的来说，觉得钟鸣应该去当常务副校长的人居多。比如市长戴斌，觉得正好是个机会把钟鸣推出去，等公安局长的位置空出来，好扶黄江北，还李有成一个人情。市委副书记刘子寒那是不用说，前期他就放出风来建议要免掉钟鸣。政法委书记王晓玲觉得换个局长也好，政法口子老这么出事，把她也折腾得要命，她倒不是觉得钟鸣没有能力当局长，就是觉得钟鸣最近运气有些背，换个地方对大家都好。组织部长从自己的途径知道省委组织部干部一处征求宋之杰的意见受阻，自己夹在中间不如装孬，不如让刘子寒冲在前面对抗宋之杰，这事早结束早好。
听到这个消息最高兴的就数公安局副局长黄江北了，他似乎看到了一丝曙光，马上打电话给市委组织部的一个小兄弟求证，在得到确切的消息后，他马不停蹄地就赶到李有成那里，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李有成，那意思不言而喻，就盼着李有成去帮他找找戴斌。李有成装作刚刚从刘子寒那里才知道这个消息的样子，用话语按捺着黄江北跳跃的心，让他不要着急，这事他会放在心上的。
钟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感觉很纳闷，自己从未找任何领导谈过要走的想法，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个事。他也打电话给省厅政治部的一位副主任，得到的消息是省委组织部的提议，与省厅无关，至于省委组织部与厅领导如何沟通的，他也不清楚。
从本意上说，钟鸣是同意这个常务副校长的位置的，在公安工作了这么长时间，他也想到一个清闲点的岗位上去，把多年工作的一些经验总结一下。因为一直以来他就有到老的时候从事公安理论研究的想法，这一天提前到来也未尝不可，他倒并不重视“常务”这两个字有可能在未来让他升为副厅级。只不过在这个多事之秋离开清水市公安局长的岗位，让他有些耻辱的感觉，钟鸣是一个绵里有刚的人，在困难面前始终有着一股倔劲儿，他喜欢哪里跌倒在哪里爬起来，而不是绕着困难走。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那会让人感觉他是败走在清水市公安局长这个岗位，那将是他从警一生的耻辱。
夫人李琳倒是赞成他去当副校长的，孩子上大学了，自己与丈夫在哪里落脚都不是问题，如果去省城，孩子回来到父母身边发展的空间也比清水市要大些。再说，公安局长岗位的风险比副校长的大多了，最近围绕钟鸣和公安局发生的事情她也一直在担心着，所以她知道这个消息后，立刻向钟鸣表明自己的态度，愿意离开生活几十年的清水市，离开熟悉的同事和朋友，和钟鸣到省城去。
六十三
钟鸣再三考虑，还是希望留在清水市，于是他去找市委书记宋之杰，他希望宋之杰能够改变自己即将到省警专任副校长的事。
当私下征求意见变成公开流传后，宋之杰在钟鸣面前也就不再隐藏自己的疑问，听了钟鸣不想离开清水市的思想汇报后，宋之杰就郑重地询问钟鸣到底自己是不是在私下和哪位领导流露出想离开清水市的想法，钟鸣非常肯定地回答了没有。听了钟鸣的回答，宋之杰没有立刻表态，说要考虑考虑，勉励钟鸣把当前公安局的各项工作要抓好，要钟鸣无论是走还是留都要服从组织的决定。
当钟鸣离开自己的办公室后，宋之杰站在窗前深思起来。既然钟鸣本人没有主动寻求调离清水市的途径，那么自然有两个可能，一是省委组织部确实想解决省警察专科学校一直悬而未决的问题，但是有一个明显的不合理之处就是清水市公安局才发生了交通肇事致使两名群众死亡的事件，钟鸣作为市公安局局长，或多或少应该负点领导责任，在这个时候动钟鸣有些不合情理。二是就是刘子寒想动钟鸣，仍然想安排他那条线上的干部当公安局长，说动了何援朝，用这种调离钟鸣的办法腾空公安局长的位置。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自己当时答复省委组织部的意见都过于草率。如果是第一个可能，从党的事业来说，他是愿意推出钟鸣这样的干部走上更高岗位的，但他心里始终是有阴影，就怕是第二种可能。想到这里，他想出了一招“拖”。
宋之杰拨通了省公安厅张厅长的电话，一番寒暄之后，宋之杰谈到了钟鸣身上，张厅长表示知道这件事情。省委组织部和他沟通过，公安系统定了几个考察对象，钟鸣是在其中，因为反正人是从公安系统出，不是从教育系统调，这位子最后还是留给了公安，省公安厅自然是赞同的。宋之杰话锋一转，谈到前面那次定公安局长人选的风波，说钟鸣刚当公安局长不久，要是被调走了，又要物色新的公安局长人选，张厅长一听也感兴趣：“要不，我从厅里给你提供一个人选。”宋之杰暗笑，果然上钩了，忙说：“那好啊，不过我可有个要求，假若最后考察结果是钟鸣，要等清水市公安局局长的新人选出来之后才能调离。老张，你也知道，清水市这里定干部事先是要做一些工作的，你推荐的人选我也要先和那几个沟通好啊。”张厅长说：“我当然知道情况，你也别绕弯子，你们那个刘书记就是很反对厅里下去人。”宋之杰笑着说：“呵呵，我就怕钟鸣这边调走，那边指定一个人主持工作，最后你的想法就泡了汤。”张厅长说：“那是，这样我意见和你统一，等新局长人选确定了再调动，组织部那里我们都去说，反正警专那边问题都拖那么长时间了，也不在乎这一时。”两个政坛上的老手各怀各的想法建立了临时的联盟。
清水市市委书记和公安厅一把手联合提出先选出清水市公安局长后再调钟鸣的意见，何援朝不能不考虑一下，虽然他是省委常委，但两个单位的一把手提出的意见是需要慎重考虑的，他也不想把这事情闹到分管组织的省委副书记那里去，毕竟他还是有些心虚的。既然宋之杰松了口，调走钟鸣就是迟早的事情，所以何援朝也就同意了。
当这个意见反馈到清水市的时候，市委副书记刘子寒立刻开始运作了，很快在省委组织部考察钟鸣的同时，市委组织部拿出了推荐黄江北接任公安局长的意见。虽然这个意见有戴斌的附和，但是省公安厅却提出了不同的人选，市委书记宋之杰于是以此为由让公安局长的人选僵持着。从刘子寒迫不及待地再次推出黄江北，宋之杰更加证明了自己心中的猜测，调走钟鸣是为了让黄江北上位，所以他决定即使留不住钟鸣，也不用黄江北，宁愿从省厅调一个人来。更让他担心的是，一贯喜欢含混其词的戴斌居然明确地支持刘子寒的意见了，难道戴斌为了未来的发展与清水市的地方派系达成了某种默契。
到了这个时候，清水市公安系统包括钟鸣本人，都明白钟鸣调到省警察专科学校当常务副校长的事情是迟早的事了。钟鸣本人也有些意兴阑珊，特别是最近的队伍整顿工作也放松了，其他一些工作也尽量回避，推到分管领导那里去决定。明显的，到党委副书记、副局长黄江北那里汇报工作的干部比以前多了不少。
六十四
如果没有突然发生的一件事情，钟鸣也许就顺应着组织的安排静候着调动的命令。
这件突然的事情缘起于和平路派出所所长王军。由于传闻黄江北很有可能当公安局的一把手，王军很想搭上黄江北的这条线，他听说现在黄江北与有成集团的李有成走得很近，他就想能不能从有成集团那里着手建立一条“感情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