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知道《金瓶梅》,是上大学二年级开设中国古代文学史课程的时候。那时“文化大革命”刚结束,使用的大都是学校自编的教材,兴味索然,我就到图书馆借阅“文化大革命”前出版的中国文学史,诸如游国恩版、刘大杰版、郑振铎版等。其中印象颇深的一点,是论到“明代四大奇书”之一的《金瓶梅》时,大都语焉不详,既说它是一部揭露封建社会黑暗的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又说它多有自然主义性描写,糟粕太多。这时才知道中国文学史上还有这样一部禁读的名著。
随着思想解放大潮席卷而来,《金瓶梅》渐成学术界研究热点,我看到有关文章,总是津津有味地阅读、摘录。当地一所师范学校的老师出了一本研究《金瓶梅》作者的专著,轰动一时,更增加了我对《金瓶梅》一书的兴趣。终于有一天,下放插队时认识的一位朋友捧着三本书来找我,说是他出差广东时在地摊上买到的《金瓶梅》,第一本被别人借去弄丢了,他看着没意思,知我中文系出身,爱好文学,就送我了。接过书来如获至宝,翻阅起来却味同嚼蜡。这是香港出的删节本,竖排繁体,这且不说,小说里所写的吃喝玩乐以及家庭纠纷之类的生活琐事、社会乱象,实在引不起我的丝毫兴趣。那时我二十岁刚出头,无论生活阅历,还是鉴赏水平,都还不具备走进《金瓶梅》这部伟大世情小说所建构的文学世界的资格,于是这书便束之高阁。但我对金学的兴趣,依然很浓,见有新出版的《金瓶梅》研究著作,都会买来阅读。
十多年后,我买到一部齐鲁书社出版的《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在张竹坡这位彭城老乡的精妙点评引导下,才真正有了登堂入室的况味。这时我已过而立之年,颇有些生活阅历和人生感悟。又正给高师函授班的学生讲授古代文学课程,教研中偶有心得,撰而为文,陆续在报刊上发表了几十篇文学评论文章,文学鉴赏能力有所提高。而且,我又生活在类似《金瓶梅》所描写的大运河岸边的县城里。诸般因素,使我捧读起《金瓶梅》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有一年暑假,酷热难耐,将凉席铺在客厅地板上,女儿趴在席子上看小人书,我趴在席子上读《金瓶梅》,像备课一样,边读边在书页的空白处写下自己的读书感受。一个暑假下来,最大的收获,就是写了一篇四千多字的《应伯爵与他的混饭术》,看到《文史知识》约稿启事需要此类文章,就抱着试试的心态寄去,竟然发表,还被《高师中文信息》摘编要点。此后读“金”热情高涨,陆续写了五六篇有关《金瓶梅》评论文章,刊发在《名作欣赏》、《徐州教育学院学报》、《语文函授》等杂志上,其中一篇还被中国人民大学的资料复印中心全文转载。
此后我由教师改行进报社当副刊编辑,兴趣转移到了散文、杂文的写作,再以后,又写长篇小说,沉不下心来坚持《金瓶梅》的研读。但《金瓶梅》一直是枕边书,时而翻上一两页,有心得便批在书页的空白处。又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偶尔翻到《金瓶梅》最后一回,看到鬼魂托生的情节,觉得很有趣,与《封神演义》、《水浒传》的结尾很相似,就写了一篇随笔,贴到互联网上,很受追捧。我信心大增,便以“读《金瓶梅》小札”为题,从以前的眉批中寻找一些有趣的话题,依照章回的顺序,闲时便写上一篇,陆续发在天涯社区和凤凰论坛上。发在凤凰论坛上的被评为精品,发在天涯社区上的不仅被评为精品,还在首页的天涯聚焦上予以推荐。就这样断断续续坚持一年多,写下一百多篇约十五万字的读“金”札记。其后有编辑联系出版事宜,心中狂喜不已,这才发现内心深处,其实早已埋下了出版一本《金瓶梅》评论专著的“野心”。只是没想到,这“野心”会实现得如此之快。屈指一算,从1996年在《文史知识》杂志上发表第一篇有关《金瓶梅》的评论文章,到2011年写成《读破金瓶梅》书稿,整整十五年!离最早读到《金瓶梅》这部小说已是三十年有余,而那部齐鲁书社版的《金瓶梅》,已被我翻阅得破烂不堪。
参照责任编辑的修改意见,我用了两个月时间,对文稿大刀阔斧修改了四次,但仍觉意犹未尽,可修可改之处依然不少。因为每读一遍,总会有新的想法,金学界流传的“说不尽的《金瓶梅》”一语果然不虚。而这,正是三十年来,让我不离不弃、痴迷于此的原因所在吧。
作为一个以读书为乐、以读书为生命需要的“草根书痴”,能为自己挚爱的经典名著贡献一份学习心得,真是人生的莫大幸福。而拙稿得以出版,首先要感谢浙江古籍出版社的领导玉成,感谢责任编辑陈小林博士的热心,同时也要对所有关心本书写作的朋友表示谢意。
2011年10月11日识于乘兴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