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桥头果然拥满了人,一排衙役立在桥中央,刀枪亮刃,将围观的老百姓分成两拨。
陶府大门斜对着天津桥北头,朱漆大门外,一个白发妇人正跪在地上哀嚎,身上血污泥泞,一有人靠近,她就张牙舞爪地扑将过去,是以众衙役只围着她转,却不敢上前。
杨秋挤进人群,傻五子娘听见响动,又嘶嚎着扑过来,众人挤着往后退,杨秋身子一拧便冲到了前面,衙役把刀一横,怒目瞪着他道:“你找死!”
傻五子娘看见是杨秋,心神定了一定,终也只能垂下头继续哭,她额头上的血一滴滴溅在地上,右腿弯也汩汩往外冒血,血和着湿泥,染了她一身,这妇人哭到后来,终也无力,只在喉咙里挤出呜呜的叫声,身子也软得趴在地上,口中偶尔咿呀唤着儿子。
众衙役只以刀枪相指,却没人再上前招惹。陶府大门吱呀一响,露出一个滚圆脑袋,正是陶金旦,他瞪眼斥道:“怎地还没弄走,快快快,拖走!”
妇人听见是他,大嚎一声,像头疯狮一般扑了上去,众衙役赶紧追过去,陶金旦似是吓懵了,来不及缩回脑袋,已被那妇人抱了个满怀,那妇人虽眼瞎腿残,牙口却好,一口要在陶金旦脖子上,陶金旦当场就翻了白眼晕过去,众衙役挥着铁钵般得拳头打在妇人脸上,妇人只闭上那只好眼,咬得更紧了,一个衙役倒转刀柄,嘭得一声磕在妇人嘴上,妇人顿时口舌冒血,落了几颗大牙,疼得哼了几声,额头上冷汗直冒,但仍未松口,那衙役又连磕了两下,直把妇人的嘴打得稀巴烂,才将陶金旦救了出来。
陶金旦脖颈处往外直冒血,身子已软如面条,衙役忙分出人手将其抬回门里,交给下人照看。
此时又有一从人马赶到,正是黄少爷和叶鸣堂,黄少爷一到,就急火火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婆娘抓起来。”
妇人此时已经双目皆盲,嘴也早已被打得稀烂,她仰起脸循声转着脑袋,黄少爷虽与她隔得几丈远,也被她一张不成人形的脸吓得直往后退,嘴里磕磕绊绊道:“抓…抓起来啊!”
衙役们纷纷再次上前,妇人一口唾沫喷得众人满脸血渍,衙役们虽怒,但看着眼前这残缺不全的妇人,无人敢动手也无人想动手,黄少爷一怒之下,拔了腰畔长剑走过去,那妇人只听得有人靠近,又待站起来,黄少爷一剑斜劈,眼看妇人右臂要被斩去。
杨秋长出一口气,心头热血澎湃,正要挺身而出,只听人群中一个脆亮地声音道:“慢着!”
众人一惊,只扭头瞧去,原来正是随后赶到的张二丫,她身周簇拥着众姐妹,都被她这一声叫嚷吓得脸色煞白,纷纷垂下了头。
众目睽睽之下,饶是聪明美丽,又有主见的张二丫也有些胆怯,她结结巴巴道:“你……要杀了她么?”
黄少爷愣了一愣,不去理她,索性将剑尖往妇人心窝刺去。杨秋只觉右肩一沉,一只大手拍在他肩上,接着一团黑影如风来云舞,落在妇人身旁,黄少爷手中长剑已被那黑衣汉子一脚踢飞。
黄少爷怒火中烧,拾剑又刺向黑衣人,不料还未近前,当胸又挨了一脚。
“这妇人撒泼闹事,我要将他带回衙门过审,你威远镖局横加干涉,是要拦阻王法,违抗朝廷么?”黄少爷打不过,嘴上却不输,怒目斥道。
黑衣汉子正是威远镖局秋江月三兄弟中的赵大江,他不仅身着黑衣,肤色也黝黑如炭,但其身材高大,相貌周正,此刻剑下救人,平身而立,看在众人眼里恰如玉树临风。
看见场中变故新生,黄府衙役们失势,众人胆子都大了几分,纷纷靠近陶家府门,张二丫和众姐妹也挤到了杨秋身侧,她似乎心绪未平,脸上犹自泛着红潮,瞧见身旁的杨秋,只淡淡一笑,便踮起脚尖瞧着气定神闲,呼吸之间飞身救人的赵大江。
赵大江瞟了眼站在远处观望的叶鸣堂,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慢条斯理道:“说到这王法,咱也懂几斤,且不论这位大嫂是无理闹事还是冤情似海,庶民坐刑,若罪当论死,不仅要先经三司推事,九卿议刑,还需天子批决,秋后问斩,府尹大人乃朝廷命官,一方之主,黄少爷荣为其子,不以身作则,按规章办事,却要当街拔剑杀人,这违抗王法的到底是谁!”
黄少爷是平日里气急就要上手的人,今日实力悬殊,心知打不过,便在嘴上讨些便宜,只见他提剑指着赵大江鼻子,边走边骂:“你狗眼落在你婆娘裤裆里了?老子是要把她抓回去问审,你哪只眼看见我要拔剑杀人?”
威远镖局入驻洛阳城来,府尹衙门已形同虚设,事事处处都要听江龙台示意,今日黄少爷意气用事,在赵大江治下与威远镖局作对,已属难容之事,此刻黄少爷又秽言辱骂,赵大江便不再客气,一探手便朝黄少爷脸上掴去。
黄少爷开口骂人之前,已防挨打,早已退离两三丈远,不料赵大江一只大手飘来,他仍旧躲不过,啪的一声脆响,黄少爷已挨了一个耳光。
赵大江再打时,叶鸣堂已飞身入场,抓起黄少爷右腕一抖,剑光匹练一般连连闪烁,赵大江不由撤身,叶鸣堂白衣如雪,淡淡笑道:“赵兄手下留情,明日是黄少爷大喜日子,脸上挂彩终有些不吉利。”
赵大江眼里泛着寒光,冷哼一声,裹风沙之意,欺身到叶鸣堂身侧,他双掌如蝶影漫舞,在叶鸣堂长剑中进出翻飞,数招之间,叶鸣堂似乎已招架不住,右手在黄少爷手腕上一扣,抛下长剑,提着黄少爷后领直直退离开去,只见黄少爷那柄长剑已变成一团烂铁,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到傻五子娘脚后跟。
此时众人才想起这个早已不成人形的妇人,这回傻五子娘没有再惊起躲闪,她整个身子都浸泡在血泊里,静得像块老树根,一动也不再动,她死了。
张二丫和众姐妹找来一片干净麻布细细盖在她身上,又找来瓷碗,恭谨地擎向众人道:“大家行行好吧,为这苦命大嫂出点棺材钱。”
众人不禁唏嘘落泪,纷纷摸出两枚铜钱,咣咣当当投进碗里。
赵大江只站在远处静静瞧着张二丫,等她转了半圈人场,满脸红霞地走向他时,才笑道:“这娘俩后事,威远镖局自会料理,姑娘你一片善心,她们母子地下有灵,自然承领。”
张二丫怔了怔,软软笑了一声,道:“往常鳏夫寡&妇,病痛死丧,都是张侯慈悲,着手下打理,我本以为自打张侯病倒,家事散乱,便无人心疼这些可怜的小老百姓,没想到威远镖局取而代之,接了这行善积德的衣钵,洛阳百姓自此有福了。”
一席话说得赵大江面容威寒,他冷抽抽笑了一声道:“施粥布善,都是小事,解得一时痛,去不了夜夜愁,威远镖局干的都是大事,洛阳百姓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
杨秋听了一番,不免为张二丫担心起来,她本意是喜欢赵大江的,但见他不早告知要料理傻五子娘俩后事,令自己白忙活一场,便心生不悦,出言讥讽,这心直口快的性子难免要令她吃亏。
黄少爷受了惊,脑子倒清醒了几分,知道应付威远镖局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手一招,带上众衙役打道回府。
杨秋等在路口,打算等张二丫过来时,叮嘱几句,那黄少爷心性怪虐,恐怕因刚才众目之下呼喝之事,去找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