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赞宁的回答却是:“如来是过去佛,您是现在佛。现在佛不拜过去佛。”
赵匡胤哈哈一笑,就此一揖了事。
算赞宁识相,就在不久前,宋朝大雨不止,赵匡胤曾经派人到龙门广化寺无畏三藏塔前对佛宣言——如果雨再不停,定拆此塔!
并且在他一次战胜回京时,全城百姓都出城迎接,一个叫辉文的和尚却置之不理,带着女人喝酒。赵匡胤勃然大怒,把辉文活生生打死,并且把一寺僧人都痛打一顿,然后发配流放。
这就是太祖陛下对和尚们的态度。可是世道变好之后,和尚们却对赵匡胤不爽了起来,因为佛教的祖训就是“沙门不拜王”。除了释迦牟尼之外,不敬任何世间凡人。一个小小的赵匡胤,真是狂妄的匹夫!
可是在紧接着的赵光义一朝,这些人就加倍地老实了起来。
赵光义是不轻易发火的,而且和蔼可亲,万事都有商量。于是当时有个和尚找到他,说希望为佛祖盖一宏大庙堂,落成之日,他愿焚身以报。
赵光义看看他,行,同意了,只是派了工程队干活儿的同时,吩咐负责人说:“记着,‘事了’才可回报。”然后开工、建成。建成之日,负责人在庙前点了一把大火,来,请你焚身!
该和尚吓傻了,超强的想象力也只想出了一句缓兵之计:“请让我回京城,到皇上面前再焚吧……”负责人理都不理,直接扔和尚进火坑,然后回京报告:“臣‘事已了’”。君臣相视一笑,各自默契于心。
但万能的和尚们不这么讲,他们能列出一连串的名单条目来证明宋太祖、太宗兄弟对佛教的重视和友善。比如说哪些年造了多少庙、剃度了多少僧侣,比那个万恶的灭佛魔王柴荣强一万倍还不止,赵氏兄弟完全是佛祖转世,是佛教的亲人……可只要跟宋朝修的道观、整理的经书数量等一对比,立即就会知道当时的主流到底是哪一边。
尤其是到了赵恒的时候,他一边强调“儒、释、道”三教并行,不分厚薄,一方面却在“圣祖临”之后,在公元一○一三年八月二十八日,大中祥符六年七月十九日,亲自到亳州(今安徽亳县,相传老子诞生地)去祭奠道祖、玄元陛下,加尊号为“太君混元上德皇帝”。紧跟着再把天上的神仙来了个排排座,把老子的位置从最高等降了下来。
中国本地神仙系统的最强者变成了“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玉皇大天帝”,也就是玉皇大帝,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了这个名号。赵恒对于道教的贡献可以说是创造性的。
事情截止到这里,已经过去了整整近十年。一代新人已经悄然成长,当年风华正茂的已经开始老化,一些人甚至死亡。澶渊之盟变得像是久远以前的模糊记忆,新的历史时刻就要来临。这十年中,宋朝的政治、经济等国家大事也都有着复杂、精密的演变。
大宋官场众生相
首先武将们的地位彻底沦陷,不必说普遍怎样,第一流战将们的命运就足以说明问题了。以石普和杨延昭为例。
石普倒霉了,在近十年的“神话”运动中,宋朝有过很多反对的人,说出来的话尖锐刻薄,有些都等于当面骂赵恒。例子很多,但赵恒都不在意。可那些人都是文官。轮到了战功卓著的石将军,只是说陛下,少搞点宗教活动行不?那样每年能少开支近七十万贯呢,这对国家多好……七十万贯,要说石普还真是小家子气,他什么都不懂,搞一次封禅的费用是多少就会吓死他!何况这区区七十万贯,直接让人想到了边关的军饷。
结果石普被抓了个小现行,以“私议天象”的罪名被判处死刑。但皇帝开恩了,没有真砍他,死的人是杨延昭。
六郎在边关病死了。对于他的死,表面上看没有什么特别的。古人寿短,他五十七岁了,似乎也该死了。但实际上这是一场软谋杀。一个男人活着,需要心情和事业。而从澶渊大战开始,他就从来没顺心过,被彻底扼杀了。
当时他已经反攻杀进辽境,不仅是野战争雄,还率部攻占了辽国的一座古城,史称“俘馘甚众”。可当时的澶州大本营却突然急令他回撤,不许再打辽国人。六郎只能服从,结果他回程时,正遇见从澶州签了和平协议撤退的辽兵。
辽兵们正在发挥优良传统,在宋朝境内打最后一场草谷。六郎怒不可遏,他再不管什么军令(赵恒严令诸军不许攻击回程的契丹人),率部杀了过去,把辽人抢走的百姓、牲畜都重新夺了回来。可这能换得来什么呢?只有他死时,边关河朔等地百姓们自发送他棺柩回乡时的眼泪,以及此后近十年的朝廷严加管束……飞鸟已尽,良弓早藏,宋朝的武人们,你们的冬天到了,要看清楚自己的命运。
而在这一点,聪明的文官们早就看清楚了,残唐五代时委屈了百十多年的文官们已经不满足于锦衣玉食了,他们有更高的追求,其中就以聪明绝顶的王钦若王大人为代表。
权力是场游戏,王大人玩得很开心。请看他仅仅以一些轻松随意的语言,就把一个个政敌都搞倒搞昏的超强技术。
第一场,王钦若VS寇准。这已经是过去时了,相信大家都已经看到,寇准是怎样被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抹杀了盖世的功勋,踢出朝廷,到边远地区站岗的;
第二场,王钦若VS赵安仁。这就是与人斗其乐无穷了,因为前翰林学士,现参知政事赵安仁并没有什么得罪过王钦若的地方。何况一个是东府副宰相,一个是西府的枢密使,不搭界啊。但里面另有玄机。
话说有一天,赵恒春风得意地从后宫出来,直接到政事堂去找宰相,问题很老套——怎样才能让刘娥当皇后呢?很不巧,那天政事堂里静悄悄,首相王旦请病假了,只有赵安仁值班。
赵恒就问,赵爱卿,给朕想想,这事儿怎样操作?
赵安仁直接摇头,幸福的文人已经变成强硬的文人了。“刘氏出身卑微,恐怕不宜做皇后。”
赵恒很愤怒,但他没办法。于是只有起身走人,再走几步,到西府枢密院去找知心人。那边王钦若正在辛勤地办工。君臣见面,赵恒开始诉苦,把赵安仁怎样骂他老婆的话重说了一遍。就见王大人没什么反应,仍然轻飘飘地说:“陛下,那就问一下安仁兄,他认为谁当皇后比较好呢?”
赵恒好脾气,第二天果然就这么问了。奇怪的是赵安仁也真的是马上就回答:“陛下,德妃沈氏是前朝宰相沈义伦的后代,她做皇后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赵恒想了想,觉得说得对,但更加郁闷了,难道刘娥就真的没有皇后命?他散步直到枢密院,把刚才的话再次复述给王钦若听。却看见王钦若笑了,很不经意似的说:“果然如此,陛下不说,我也知道他会这样。安仁兄以前是沈老宰相的门客嘛……”赵恒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好你个赵安仁,欺负我年青,不晓得你们的老关系?
当面欺君,罪无可赦!赵安仁就此被踢出政事堂,而且在领导的心目中形象全毁,终赵恒一朝,再也别想高升。
这是西府的枢密压倒了东府的宰相,有点以下犯上。不过王大人的表演才刚刚开始,赵安仁不过是个副职,他连德高望重的首相王旦都敢欺负。
第三局,王钦若VS王旦。
话说在宋朝的史书中,王旦和宋真宗完全是一对言听计从,亲密无间的同志加战友。两人一起上前线,再一起去拜神,谁也没法离间他们真挚的友谊。
但王钦若能。
在公元一○一二年,宋大中祥符五年,王旦鉴于翰林学士李宗谔工作认真,业务出众,要把他提拔为参知政事副宰相,报表都已经填好,就等着明天上朝时递交。但是被无事不知的王钦若知道了。事情就出在当天的夜里。
王爱卿是随时都可以见到皇帝陛下的,闲聊神功再次发动。陛下,跟您打个赌,李宗谔就要发财了,但实际上是王旦就要发财了,可真正的底蕴却是皇上您要丢钱了……超级绕口令让赵恒有点蒙,王爱卿,你在搞什么?
很简单啊,王钦若就稍微解释了一下,说李宗谔欠了王旦很多钱,根本没法还,可王旦还急着用钱,怎么办?于是王旦就要利用职权升李宗谔的官,让他俸禄加倍,不就好还钱了吗?但说到底,吃亏的就是您了……
赵恒深深地呼吸,转身就去睡觉,养足了精神等待着第二天的早朝。结果当天上班,王旦真的就把那份升职报表给递上去了。
后果很严重,王旦的印象分被扣了些还不怕,因为分数实在是太高了,但李翰林的宰相梦就此搁浅,从此终老于翰林院。尤其可怕的是,空缺出来的那个参知政事的位置不能总空着,必须得有一个人上岗。就这样,好运气凭空而落,被原三司使丁谓得到了。
丁大人的由计相升入东、西二府的关键一步,就是这样地轻而易举。
这时总结一下,这件事对王钦若有什么好处呢?他恶搞王旦,毁了李宗谔,到底得到了什么?回顾历史,他什么也没得到,还是当他的枢密使,而丁谓也从来都不是他的人。这就暴露了他的最深层本质——小人。损人不利己,只要别人难受他就高兴,为别人的痛苦而努力,是一件多么刺激兴奋的事啊!
不过这也把他引向了深渊,王八蛋都是招人恨的,有人早就对他手心发痒。
第四局,王钦若VS马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