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美林
中国的历史就是战争史。几千年来中华大地就没离开一个字——斗。
战争——一个生存斗争的最高形式。
社会制度亦是人类斗争的最大起因。具体地讲是:分配、阶级,还有尊严。
这些潜意从青铜器中完全可以读到。换句话说找到中华民族,找到阶级社会,找到炮声隆隆、兵马尸海,找到屠杀、劫难、独裁、动荡、热血、尸野、酷刑、烈士、亡夫、弃儿、老孤……继而寒风、凄雨、霜天、夕阳、老马、塞北,夜静天萧条,鬼哭夹道旁……
在这种对比下,人们也会联想到战争的另一面——和平。具体地讲就是:鸟语花香、风调雨顺、融融天伦、莺歌燕舞、五谷丰登、安居乐业、四世同堂、娇子柔妻、花前月下、和风细雨……“和平”二字只是对“战争”而言,自从有了战争也就出现了和平。说白了和平就是两个战争的间歇阶段。战争结束后,两败俱伤,甚至是几败俱伤,一定有一个时间恢复元气,等差不多将要复元,精气神一来,新的战争又开始了……所以说,自有战争史以来,也开始有了文明史、伦理史、科学史、帝王史、盗匪史……它促使人们的一切前进。尽管人们一听到战争二字心惊胆战、不寒而栗,一场场噩梦给夜深人静的人们添加上一些恐怖内容,但它确实是实实在在的历史。
几千年来大小战争上亿次,战争也给人们添加了无数精彩的轰轰烈烈、悲欢离合,大大推动了文学艺术的发展。想起那些直立天地的英雄豪杰、潇洒道绝的巾帼女侠,苟延残喘的汉奸走狗、对外奴颜婢膝卖国求荣、对内独夫民贼贪赃枉法的历史巨奸。继而又联想到战争和暴政带来的民不聊生、土匪娼妓、卖儿卖女、天灾瘟疫。想到成千成千的人殉葬,想到一个个民族精英死在不值得为其一死的昏君巨奸手中。
书圣颜鲁公是给缢死的,小篆统一了中国的文字,但是小篆开笔人李斯是给腰斩的,四岁让梨的孔融是给斩首的,变法的商鞅是五马分尸车裂而死,夏完淳那么大的诗才却让大清给剁了头……虽然他们各有信仰,历史观各有出处,但是他们确实是精英,这样死不能不让人扼腕一叹!
再想一想连婴儿、女人、牛、马、狗、猪几千几千地跟着殉葬的河南武官大墓,发配十万刑徒修建的秦始皇骊山大墓(仅仅青铜器兵器就有九千余件),汉武帝陵除了金银财宝外,连鸟、兽、鱼、鳖、牛、马、虎、豹也几百几百地陪了葬……不谈了,谈不完。
在那历史时期,我想到的不仅仅是他们的规模、制度和英雄史。我还想到那些身怀绝技的工匠们,他们是奴隶,不像我们现在本事平平还傲气冲天的“艺术家”们。这些奴隶用他们的智慧和技术在那种达不到要求就杀头的独裁下,用挤压出来的才智创造了中华民族的文明。我们完全能从那些饕餮、蟠龙、夔凤、卷云、兽头等纹饰里,读到这些中华民族智慧的历史。
我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我认识到作为一个中华民族的艺术家,我应该在这里得到智慧。
另外,我又从战争中得到了做人、做事,对人类、对世界,对一生下来就与自己生死与共的生命的那种执著、希冀、珍视与割舍,让我做出了最好的选择——善待人民、善待一切。
人,活着就注定受苦一生。哪里一个战争一个炮弹就万古平安?生存斗争也不是光靠制造武器就解决的事。说句真实的笑话,人连虫子都斗不过,还讲什么“人定胜天”?谁能想到我们全世界六十多亿人口,人均虫子是两个亿。虫子再多与人无关还可以凑合。可事实并非如此,谁又知道人们生产的百分之四十的粮食是让虫子吃掉的?人们的生存斗争不会想到虫子吧!
和平时期人们的斗争是不是比战争更艰巨,更隐蔽?
举一个历史上记不住的小战争吧!用它的代价与和平时期付出的一场场代价相比,我们会清楚地明白一个真理——和平绝不是莺歌燕舞。
公元前九百多年,有一场辽灭后晋之战。这个不为人记住的小小战争就打了三年。第一年12月辽派兵五万人,不到一个月官兵死伤数万。接着再派兵,没打过瘾,几天后又增兵数万突破后晋左翼,接着又增兵数万乘胜前进。后晋也不甘心就这么窝囊地退下来,也加倍增兵,击退了辽军。为了乘胜前进,后晋又加了四万人追击辽军。辽军伏击不成,也加了十万人与后晋再一决雌雄。大战数日后未能获胜,退兵出沧州。第二年三月辽军红了眼,派了八万骑兵南下,因招架不住,为了保兵,只得又退到泰州……我不能再往下写了,这场狗头账式的拉锯战算不出到底死了多少兵马。要是全部写下这场小小战争的代价,烦不烦呀!
从这个记不住的小战争来看,一场大战得死多少人呢?这场战争其实不过是战海一粟。
自上古有史以来,就在中华大地上,黄帝开始与蚩尤的涿鹿大战,犬戎西周大战,春秋吴越大战,还有一个整个都是战争的战国时代。后来有秦统一中国的大战,陈胜吴广,项羽刘邦,绿林赤眉,黄巾起义。直到近代的鸦片战争,太平天国,甲午战争,八国联军……只记战争的名头都要昏了!
但是所有这些战争加起来不如一个小小的细菌,一根小小的青草,一个小小的阴谋和一个小小的数字、距离、化合、闪念,或者是一滴水、一粒沙、一团火、一个决策、一个失误、一种无知……这一切都是在和平时期发生的,其中有战争的导火索、瘟疫大蔓延、民族的大灭绝……刚刚从战争中挣脱出来,又陷入了比战争更可怕的“和平时期”,或者说,它不似战争却胜似战争。
为此,我创作了“战争与和平”这组雕塑,以提醒人们,千万不要给自己掘坟墓,人类的毁灭只能是人类自己的原因,其中跟着一起毁灭的当然包括这大自然的一切!
我不想去制造骇人听闻,人类之区别于其他生物,就是他有一个不错的脑子。他能使这个世界更美好,也能使这个世界毁于一旦!
举几个例子吓吓读者,这些例子是人们想不到的:
一滴水:全世界60亿人有10亿人喝污水,两千五百万人因而丧生。97%的海水不能饮用。再过二三十年,有些国家就因无水而灭绝。这不是不可能的事,这比战争死人的数字要大得多。
一棵树:全世界森林减少,人还能活多少年?这一百年内砍伐的森林是人类几千年伐木总和的81倍,没了“制氧机”,人还活个啥?
一缕烟:别小看了这烟,这是二氧化碳。一个小汽车不大,但是它只要开一千公里,那就等于一个人一年的呼吸量,一吨煤可等于一个人十年的呼吸量,酸雨就是煤干的好事。臭氧在这半个世纪里毁了60%,人没了氧只剩下碳。只要碳在这个世界上上升1%,人全休克了,休克的人还能莺歌燕舞和花前月下吗?
一个失误一个发明还有无知,得有多少人死于那些不义的战争,得有多少物种灭绝于人的无知。更可怕的是多少亿人的出生,生出来得多少能源和物质来供他一生直到死亡。
美国统计了一下:一个美国人活到八十岁,一生要消耗两亿升水、两千万升汽油、一万吨钢材、一千棵大树。当然这是平均数,包括社会付出。
全世界共有五个雨林,已经消灭了两个,其他三个快消灭了,这一消灭人们所得的氧气五分之二没啦,大地沙化,顶多还有三十年。雨林一走,其中百分之五十的动植物也跟着没啦,人怎么活?没有鸟语花香,绿林小溪,口干舌燥,苟延残喘,这算得上和平、美好、幸福的世界吗?
今后的战争将是为生存而战,绝非为其他宗教、民族或是什么伟大理想。今后二十年地球已无力来支撑还在不断增长的六十多亿人口。像现在这个2.1%的出生率,人类历史还能延续三百年吗?因为三百年以后地球的人口将是三万多亿!
但是这个地球撑破天才养八十亿人口!
人不可以吃自己身上的肉养活自己。
作为一个艺术家也只有这么点力量了,生态平衡还要靠人类自己救自己。我做八个雕塑也不及一个猎人一生杀死上百的老虎来得“实在”。
人啊人!悠着点吧!到火星上去繁殖是不可能的。
心香一瓣
“和平”是人类心中最广泛的声音和最美好的词汇。但是直到今天,没有硝烟的战争依然在继续,而和平也绝非意味着到处是莺歌燕舞。
当今人类生活在一个比战争更可怕的“和平时期”。
一滴水、一粒沙、一团火、一个决策、一个失误、一种无知等小小的东西,都足以牵一发而动全身,引发人类的生存危机。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当人类越来越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时,当人类对大自然的依赖越来越强时,我们尤其应注意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的代价。
历史的真相
马未都
我们一直试图知道历史的真相,但不幸的是历史总是笼罩着一团迷雾,让我们无法全部看清。客观地说,我们知道的历史不会超过百分之五,尽管我们曾想全部记录下我们自己走过的历史。
我们发明了文字,帮我们把具象的生活抽象地记录,希望让后人通过它再形象地再现。可惜文字有一种魔力,依附在人们的大脑中,再现时可能变成另一幅天地。
文字的记录中必然掺杂记录者的倾向,让原有的事物不再客观。所以梁启超说,二十四史不过是一部皇帝的家史。可见记录历史的局限性。我们对前人留下一切文字都保留极强的好奇心,想窥入当时人的心灵,可惜当时人并不这么想,他们一定要掩盖内心,迷惑后人。史书被后世改动、粉饰,是常有的事情。
所以我们一直强调证据,用证据证明我们曾有的文化。好在我们的先人喜埋善挖,将许多证据埋进挖出,成为人类文化史的悲喜大戏。
今天,世界各地的博物馆内藏有这样那样的文物,几百年几千年乃至几万年,一步一个脚印,留下了人类文明的坐标,让我们知道何时达到怎样的高度,何地曾有什么事情发生;文明的比较让我们知道自己所处的时代不过是历史坐标中的一点,没有什么可以引以为豪。
因此,我们应该有敬畏。面对过去的历史,知道自己无知,知道自己渺小,知道自己柔弱,知道自己终将成为历史,别无选择。这样说,我们连自己的历史都不知道,还怎么知道历史的真相。
历史永远没有真相,只留下一个个道理。历史不给任何人这样简单有利的机会,它只让你去把握道理,懂得道理,高明者自然就会阐述历史的这番或那番道理。
心香一瓣
历史的价值就在于留给我们一面映照今天的铜镜。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鉴,可以知古今。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尽管历史如流逝的江水般烟波浩渺,历史的真相有时会被笼罩在朦胧之中,但是“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没有谁能阻挡历史前进的脚步,没有谁能阻挡人民的选择。抹杀历史、掩盖历史,只会是自欺欺人,只能付出沉重代价。
因此,任何人都应当敬畏历史、尊重历史,还历史以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