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伊萨多拉·邓肯朱立人刘梦译
我的艺术就是努力通过舞姿和动作表现我的真实生活。为了发现即使是一个绝对真实的动作,我也花费了漫长的岁月。而用词句表达,意义就不一样了。
所有男女,只要愿意如实地写出自己的生活,都可以写成一部杰作。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有胆量把自己一生的真实情况写出来。让·雅克·卢梭为人类作出了最大的牺牲——他把自己的灵魂的真貌、最隐秘的行动和内心思想活动揭露无遗,结果写成了一部杰作。沃尔特·惠特曼向美国人民披露了他内心的真情,他的著作一度被认为是“不道德的书”而遭禁邮。这个罪名在今天看来,简直是荒唐之至。自古以来还没有一个女性向世界披露过自己生活的全部真情。许多著名的妇女的自传,都是表面生活、微末琐事和趣闻逸事的记述汇编,都不能使人看清她们的真面貌。一涉及欢乐或痛苦的关键情节,她们就出奇地守口如瓶。
我的艺术就是努力通过舞姿和动作表现我的真实生活。为了发现即使是一个绝对真实的动作,我也花费了漫长的岁月。而用词句表达,意义就不一样了。在蜂拥前来看我演出的观众面前,我从不含糊,可以把自己心灵深处最隐秘的活动都献给他们。从一开始,我就是用舞蹈仅仅表现自己的生活。童年时代,是用舞蹈表达自己对生气勃勃的万物所感到的自发快乐。少年时,舞蹈中的欢乐情绪开始转为忧虑,为刚刚认识到的生活中的悲剧性潜流而忧心忡忡,为生活的无情残忍、为生活滚滚向前碾碎一切而忧心忡忡。
十六岁的时候,有一次没有音乐伴奏,我给观众表演舞蹈。
结束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观众席中高呼:“这是死神和少女!”
从此以后,这个舞蹈一直就叫做《死神与少女》了。这可不是我的本意。我不过是竭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表现我当时初步认识到的,一切貌似欢乐的现象之中都暗藏着悲剧而已。那个舞蹈,按我的意思应该叫做《生命与少女》才对。
以后,我用舞蹈表现我向生活本身,即观众称之为“死”的东西所进行的搏斗,表现我从生活中夺取的短暂欢乐。
没有比一般的电影或者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更远离人的真实情绪了。这些人被描写为一切美德俱全,绝不可能犯什么错误。
如果是男的一定是高贵啦,勇敢啦,刚毅啦……如果是女人,一定是如何纯洁啊,温柔啊,等等。人们把一切卑劣的品质和罪恶赋予故事情节中的恶棍“坏女人”。其实,我们知道,在真实生活中,没有一个人是绝对地好,或者绝对地坏。可能并非人人都违犯“十戒”,尽管人人全都干得出来。人们心中潜藏着违法犯罪的魔鬼,只要一有机会,它就会跳出来。有德行的人之所以有德行,只不过受到的引诱不足而已;这不是因为他们生活单调刻板,就是因为他们专心一意奔向一个目标而无暇旁顾。
我曾经看过一部叫做《轨道》的好电影。主题是说人类的生活犹如在轨道上行驶的火车头,如果火车头离开轨道,或者在前进道路上碰到不可超越的物体,那就会发生车祸。司机看见陡峭下坡就在前面,却不是恶魔附体,按耐不住,撒开一切制动器,冲向毁灭,这样的司机就“有福”了。
有时人们问我是否认为爱情高于艺术,我回答说,不能把二者分开,因为只有艺术家是会爱的人,只有他才能对美形成纯粹的意象,当心灵以审视不朽的美的时候,爱就是心灵的意象。
也许,当代的奇人之一,就是加布里埃尔·邓南哲了。然而他身材矮小,除了他容光焕发的时候以外,很难称得上美丽。
但是当他对他爱的人说话的时候,就立刻变得像太阳神阿波罗转世一般,赢得了几位当代著名美女的欢心。邓南哲爱一个女人的时候,他能使对方的精神从尘世飞升达贝亚特里斯发射着光芒的神圣境界。他把每一个女人轮番构成圣境本质的一个构成部分,使他们飞升登仙,终至相信自己确实是同但丁用不朽的诗篇歌颂过的那位贝亚特里斯同在。在巴黎,曾有一度对邓南哲的崇拜达到了高峰,所有的著名美女全都爱上了他,那时,他逐个为她们披上闪闪发光的面纱,这样,她就飞腾而起,超乎凡夫俗子,在神庙灵光环绕中漫步天堂。但是诗人一时的兴致转眼即逝,那面纱也就化为乌有,灵光也黯然消失,她也就重新变成肉体凡胎的女人。她本人甚至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却意识到突然下坠,重新落到地球之上了。当她再回顾受邓南哲宠幸时自身的变化,才明白她这辈子再也遇不到这样的爱之精灵了。于是,她为自己的命运痛心疾首,越来越伤心欲绝,到后来,人们瞧见她时都会说:“邓南哲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毫不出众的红眼睛女人呢?”邓南哲就是这样一个杰出的情人,他能把一个最普通的平常人变成昙花一现的天上神仙。
在诗人的一生中,只有一位女人经受住了这种考验,她犹如非凡的贝亚特里斯仙女再生,对于她,邓南哲并不需要给她披上面纱。由于我一直相信埃莉诺拉·杜丝确实是现代的贝亚特里斯,所以在她面前,邓南哲只能顶礼膜拜。这在他的生活经历中,可算得独一无二的极乐享受了。在所有的其他女人身上,邓南哲发现了他亲自灌输进去的那种素质,仅有的例外是埃莉诺拉。她翱翔在他的头顶上空,向他启示神的灵感。
人们的巧妙奉承的魅力是多么无知啊。我想,任何女人听到邓南哲特有的那种有魅力的奉承,就会像夏娃在极乐园中听到引诱她的蛇的声音一样,邓南哲可以使任何一个女子觉得自己是宇宙中心。
我记得有一次同他在树林里散步的美妙情景。我们停住了脚步,四周一片寂静,这时,邓南哲叹息说:“啊,伊莎多拉,只有与你才能够单独在大自然中徜徉。任何别的女人只会把景色败坏无遗,唯有你构成了大自然的一部分。”“你就是这些树林,就是这天空的一部分,你是主宰大自然的女神啊!”
这就是邓南哲的天才。他能使每个女人都觉得自己是各自不同的领域中的女神。
现在我在内格雷斯科,躺在床上,试着分析人们称为“回忆”的那个东西。我感觉到南方太阳的炎热,听见邻近公园里孩子们玩耍喧闹的声音。我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温暖,低头望着伸展着的光腿,柔软的胸脯,那一双从来不知安静,现在仍然在继续起伏,犹如微波荡漾的双臂,觉得十二年来,我变得消沉了。胸脯中蕴藏着无穷的痛楚,面前这双手也留下了忧愁的伤痕,独处的时候眼泪很少干过,这泪水流了十二年了。正是十二年前的一天,我躺在睡椅上,突然一阵号哭把我惊醒,我转过身来看见亨格林像一个受伤的人哭叫着:“孩子们都惨死了!”
我顿时觉得难以言状的痛苦,嗓子里在燃烧,就像咽了几块红炭似的。但是,我无法理解,我还是十分温柔地同他说话,极力要他平静下来,跟他说孩子们不会死的。后来来了一些人,但我不能想象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来又进来一个黑胡子的男人,据说是医生。他说:“这不是真的,我要救活他们。”
我相信他,希望同他一起去,但是人们拦住了我,从这我才明白,他们不想让我知道那却是无望了。他们担心我受不了这个打击,会发疯,但是我当时却很兴奋。看到四周的人都在哭,我却不哭;相反,却又一个强烈的欲望,想安慰每一个人。当我回想起来,很难理解当时我怎么会有这种奇特的心理状态,难道当时我真有远见卓识,知道死亡是不存在的吗?知道那两个冷冰冰的小蜡像不是我的孩子,只不过是他们脱下的外衣?知道我的孩子们的灵魂在天堂光辉中永生?我们的一生中,在我们体外听见母亲的哭声只有两次:一次是我们降生的时候,一次是我们死去的时候。因为,当我握住他们冰冷的小手,他们却再也不能回握我的手,这时,我听到了自己的哭声。就是这哭声,在孩子们出生的时候我也听到过。一个是极度喜悦的哭声,另一个是极度悲痛的哭声,为什么说是同一个呢?我不懂为什么,但我懂得二者就是同一个,在茫茫宇宙之中,是不是只有一种伟大的哭声——创造者母亲的啼哭——既包含着忧伤、痛楚,又包含着欢乐、狂喜的呢?
作者简介
伊萨多拉·邓肯(1878—1927),美国女舞蹈家、编导、教师,现代舞的先驱。邓肯早期的舞蹈大多表现生之欢乐,抒情题材的作品较多。1913年以后,她的创作转向悲壮的、英雄的题材——L.van贝多芬、R.瓦格纳、Π.И.柴科夫斯基的音乐。其中最著名的作品有《马赛曲》、《斯拉夫进行曲》、《国际歌》、《第六交响曲》(柴科夫斯基作曲)等。
心香一瓣
现代舞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欧美兴起的一种舞蹈流派。它在反对古典芭蕾走向封闭、僵化情况下而产生,主张摆脱古典芭蕾僵化的动作程式的束缚,以合乎自然运动法则的动作,自由的抒发人的真实情感。邓肯就是现代舞的开创者。
她坚信自己的使命是用舞姿和动作表现真实的生活。她把舞蹈看做一种语言,用舞蹈来表达人们心中对生活的感受、想法。这也是她征服无数观众的原因所在。
舞蹈源于生活,表现生活,通过舞蹈艺术,可以看到人生百态。为生活而艺术,为人生而艺术,应当是所有艺术家的神圣天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