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人皆有错:名家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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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花的芬芳(节选)

(比利时)梅特林克谭立德译

大千世界的一切,甚至一缕月光,一声潺潺的流水,一朵飘游的云彩,一抹蔚蓝天空的微笑,无不具有其不可思议的芬芳……我们谈谈花的灵魂亦即它的芬芳。遗憾的是,如同对人的灵魂一样,这里涉及的是充满理性的另一种领域的芬芳,我们面对的是一种不可知的事物。对氤氤于花冠周围,那肉眼看不见,却又令人心旷神怡的绝妙氛围我们几乎一无所知。其实,很难认定这种氛围意在引诱昆虫。首先,许多花卉,即使是香气扑鼻的花卉,都不接受交叉授粉,因此,它们对于蜜蜂或蝴蝶的光顾显得无动于衷或感到讨厌。其次,惟有花粉和花蜜才吸引昆虫,而一般来说,它们并不散发出明显的气味。所以我们可以看见昆虫无视最为芳香动人的花卉,例如玫瑰和石竹,而成群结队围住槭树和榛树毫无芬芳可言的花朵。

应当承认,芬芳对于花卉究竟有怎样的益处,我们确实一无所知,如同我们并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会感到花的芬芳。实际上,嗅觉是我们官能中最解释不清的了。显然,视觉、听觉、触觉和味觉都是于我们的动物性生活中所必不可少的。惟有借助长期的教育和熏陶,我们才有能力毫无偏见地欣赏千殊万类的形态、色彩和声音。此外,我们的嗅觉还发挥重要的而又并非独立的作用。它对我们吸入的空气起着护卫的作用,它是卫生学家和化学家,细心关注所提供的各种食物的质量,一切挥发难闻气味的东西都在它面前暴露出令人可疑或危险的苗头。不过,除了这一项具有实际意义的使命以外,它表面看来似乎不同任何东西发生瓜葛。芬芳对我们的物质生活的各个方面都毫无裨益。由于它过于强烈,过于持久,它甚至变得有害于这种生活。然而,我们拥有一种对芬芳表示愉悦的官能,这种官能以饱满的热情和信心,就像发现果实或美味饮料似的,给我们带来喜讯。芬芳的毫无裨益这一点值得我们的注意。它想必掩盖着一个美好的秘密。这是独一无二的情况,即大自然为我们谋取一种无偿的乐趣,一种满足,满足并不以必然性来掩护某个圈套。嗅觉是大自然赐予我们的惟一奢侈的官能。而且,它似乎同我们的身体几乎毫不相干,同我们的机体也并不那么休戚相关。嗅觉空间是一种发达的抑或是萎缩的器官呢?究竟是一种蛰伏的抑或是苏醒的官能?一切都引导人们相信,它同我们的文明同步演变。

我们面临的是一个未经勘探的世界。乍一看来似乎同我们的机体毫不相干,却又能相当仔细地察看这一世界的神秘感官,也许就是最能透视这一世界的感官。难道我们不首先都是以空气为生的生物吗?

对于我们来说,空气难道不是最为纯粹、最为灵敏、必不可少的生存要素吗?而嗅觉不正是在这方面感知空气的唯一感官吗?芬芳是我们赖以生存的空气中的瑰宝,它没有理由不去装点空气。这一未被理解的奢侈品,同某种极其深刻、极其重要的东西相呼应,不如说同某些尚未生成的东西相呼应,这也许并不出人意外。很可能这一感官——面向未来的、独一无二的感官——已经理解了赋予我们惊奇的物质的某种形态,或某种有益而美好的状态的惊人表现。

同时,这又属于最强烈却又最不敏锐的感觉。借助于想象,它几乎并不怀疑深沉而和谐的气息,这气息显然以气氛和光线笼罩着壮观的景象。当我们即将攫住雨水或黄昏的气息,为什么我们最终不能分辨和确定冰、雪、朝露、黎明和闪烁的繁星的芬芳呢?大千世界的一切,甚至一缕月光,一声潺潺的流水,一朵飘游的云彩,一抹蔚蓝天空的微笑,无不具有其不可思议的芬芳……

机遇,或者更恰当地说,生活的选择,此时把我带往出产和制作欧洲的几乎所有香水的盛地。事实上,就像人们所熟知的那样,在从戛纳伸向尼斯的阳光灿烂的地带,遍布生机蓬勃、真情洋溢的鲜花的山岳和河谷,正在进行一场反对德国化学臭气的英勇斗争,那些山岳和河谷抒发出大自然的芬芳,抒发出如诗如画的乡村、树林和原野所生拉硬拽的芬芳。

那儿,农民的劳作按照某种独一无二的花卉历法而进行,五月和七月,两位令人爱慕不已的王后,玫瑰花和茉莉花支配着一切。这两位君主,一位闪耀着金黄色的光辉,另一位穿着缀满白色星星的外衣;从一月到十二月,触目皆是而又转瞬即逝的紫罗兰,纷繁热闹的长寿花,天真烂漫、赏心悦目的水仙花,丰厚硕大的含羞草、木犀草,充满珍贵香料的石竹花,专横跋扈的天竺葵,纯洁无瑕的橙树花、薰衣草、西班牙染料木,香气馥郁的晚香玉,绽开着毛虫状的橙花儿的金合欢,众星捧月似的围绕着它们,络绎不绝,相继而来。

起初,见到那些身材高大、粗俗、笨拙的庄稼汉这样分心于花卉,颇为困惑。他们细致入微地抚弄这些点缀大地的脆弱的装饰品,履行蜜蜂或蜂后的职责,在花叶繁茂的紫罗兰和长寿花下累得直不起腰杆,而在其他场合,极度的贫困则使他们失去生活的微笑。但是,给人留下最为美妙印象的是玫瑰花或茉莉花盛开季节的某些傍晚和清晨。人们兴许会以为,大地的氛围骤然起了变化,它被一个无比吉祥的行星的气氛所代替,芬芳不再像在人间似的那么短暂、模糊、虚弱,而是显得稳定、广阔、充实、持久、丰满、正常而又不可剥夺。

但是,大多数花卉并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地任人幽闭它们的灵魂的。在此,我并不想诉说花卉遭受的所有痛苦。人们为了迫使它们最终放弃它们不顾一切地隐藏在花冠深处的珍宝,便向它们施加各种各样的酷刑。为了对刽子手的诡计和受苦者的倔强有所了解,只要想一想长寿花、木犀花、晚香玉和茉莉花因遭到冷冻法萃取花香而蒙受的痛苦便足够了。我们顺便提醒一下,茉莉花的芬芳是惟一无法模仿,无法从其他气味的复杂混合中获取的香味。

于是,人们在大玻璃板上抹一层两指厚的油脂,油脂上铺满花儿,借助怎样虚伪的手段,怎样甜蜜的许诺,油脂才终于获得义无反顾的信任呢?无论如何,过于轻信的可怜的花儿很快便香消玉殒了。

每天清晨,收拾起凋残的花朵,把它扔到废物堆里,然后,在那狡诈的油脂层上,又一批铺撒的花儿替代了它们。现在该轮到新的花儿让位,蒙受同样的厄运,如此循环不断。但仅仅过了三个月,也就是说吞噬了整整九十茬的鲜花之后,贪婪而任性的油脂浸透了香气扑鼻的废料,拒绝释放出新的受害者。

紫罗兰却不理会冷油脂的要求,只好再诉诸火的酷刑。于是,人们把油脂隔水加热。经历这样野蛮的处理,这种春天在路旁盛开的纯朴而可爱的花卉便逐渐丧失了保持其贞操的力量。它屈服了,奉献出自身。那液体状的刽子手,在吮吸了四倍于自身重量的花瓣之后,饱和了,这就导致在紫罗兰盛开于橄榄树下的整个季节里,这种可恶的折磨一直持续不息。

但是,戏还没有收场。现在,不管油脂是冷还是热,重要的是使这吝啬的油脂吐出来它吞进去的东西,而它则聚集自身一切难以捉摸的力量,以维护它已经摄取的珍品。人们要做到这一点并非不费吹灰之力。它具有使自己沦丧的低级情欲。人们给它灌注大量酒精,使它陶醉,它最终便放弃了努力。此时,是酒精掌握奥秘了。便也同样向任何人都秘而不宣,仅仅为自己严加保守。于是,人们便向酒精进攻;把它浓缩,使之蒸发,再使蒸气凝结,经历如此众多的险遇,几乎取之不尽、永不枯竭、纯净的液态珍珠终于滴进了一只水晶的细颈瓶。

我无意一一列举出它的化学过程:石油醚、二硫化碳,等等。

格拉斯的德高望重的化妆品制造商们信守传统工艺,他们对这种种非自然的、几乎是不正当的方法非常反感,这些方法仅仅产生刺鼻的香气,并且伤害花卉的灵魂。

作者简介

莫里斯·梅特林克(1862—1949),比利时剧作家、诗人、散文家。1911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是象征派戏剧的代表作家,先后写了《青鸟》、《盲人》、《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蒙娜·凡娜》等多部剧本。早期作品充满悲观颓废的色彩,宣扬死亡和命运的无常,后期作品研究人生和生命的奥秘,思索道德的价值,取得很大成功。

心香一瓣

花的芬芳可以说是每朵花的灵魂,这一芬芳永远只能来自泥土的滋养。可是,现代人类不惜采用各种化学工业方法来提取花的芬芳,既破坏了花朵的生命,又产生出一些刺鼻的香气。这种掠夺,尽管会满足一时的感官享受,但从长远看来并不能给人们带来真正的乐趣。

其实,大千世界的一切,都有不可思议的芬芳,一缕月光、一抹云彩……都有无尽的诗情画意。美是不可以强求的,大自然的美丽和芬芳,只有在大自然中才能得到尽情展现。

爱花,就让她的美丽留在枝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