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中国古代百名女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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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旷世奇才李清照的坎坷人生

提起李清照,不只文人墨客众口皆碑,就连稍识文字的平头百姓也要赞其一、二。她为了抗金保国而写就的那首令人回肠荡气、大义凛然的《夏日绝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不知激励了多少仁人志士,树立了“人杰鬼雄”之志,为国家、为民族披肝沥胆,置生死于不顾。所以,有人这样赞美她:“大河百代,众浪齐奔,淘尽万古英雄汉;词苑千载,群芳竞秀,盛开一只(枝)女儿花。”这赞美不只贴切,更把她在中国词坛上的地位提到了无以复加的高度。

李清照,于宋神宗元丰三年(1081),出生在山东济南一个满门书香的官宦人家。父亲李格非是一位学识渊博的朝廷高官,曾任礼部员外郎;母亲郑氏也是一位知识妇女,识书善文,深明大义。当时李格非与吏部侍郎赵挺之多有往来,遂将女儿许配给赵挺之的儿子赵明诚为妻,结成了一桩娃娃亲。李清照天资聪颖,孤高勤奋,家庭生活优裕,自幼接受了良好教育。再加上父亲的学风影响,使得她成长为一名独树一帜、流芳千古的大词家。她成长的时代正是官场腐败、党争激烈、朝廷无能、北方女贞族不断侵扰的动乱年代,但宋继唐风,学术发达,才人辈出,文学气氛浓厚,所有这一切又为李清照的成长提供了良好条件。

李、赵联姻在当时本是一桩佳话,但在宋哲宗元、绍圣年间的党争中,两亲家竟成了死对头。李格非受苏轼牵累,以“元党奸”之罪,被黜官免职,逐出京城;赵挺之则以新党之胜,擢为丞相。两家枯荣悬殊,这对幼年李清照是个不小的打击。但这并没有影响她与赵明诚的婚约,宋元符二年(公元1099年),李清照十八岁时两人完婚。婚后,两夫妇一个热衷于词、文、书、画,一个执著于金石的钻研、收集和考据。虽然他们的追求不同,但都怀有高雅的志趣和勤奋不懈的顽强精神,所以,都成了大家。这对夫妇经历了国事的衰败、党争的纠结、家境的巨变,可两人的感情却日益深笃。赵明诚对父亲的党胜和升迁,并没有喜庆之意;而李清照以她那孤傲而爽朗的性格,更没有因父亲的遭贬而消沉。她在《金石录后序》中曾回忆自己和丈夫在事业上的和谐之乐,即使“忧虑困穷”,两人也能“意会心谋,目往神授,乐在声色狗马之上”,自喻为“葛天氏之民”可见两人的愉悦之状。

李清照自号易安居士,这说明她的生活情趣不同凡俗。曾叹说:“甘心志是乡矣”,道出了他们夫妇所追求的幸福,是回避现实,陶情于诗词、金石的归隐之乡。

李清照深谙词的特性,率先提出了词“别是一家”、具有“香而弱”和多愁善感的韵调以及崇尚典雅清丽等理论,正是这些理论才成就了她在婉约派中的宗师地位。她的早期词作,是她个性格爽朗、志向豪迈、热烈追求、大胆创新和字句隽秀、语言清丽的结晶。如在一首描写闲适生活的《如梦令》中写道: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请看,词人是多么的俏皮和富有想象。盛开的红海棠,经过一夜骤风雨的摧残,哪能依旧直挺挺地绽放着,一定会“瘦”了啊。这么一件描写夜间风雨的小事,却充分表现了词人热爱芬芳、眷恋美好和遣词调句、巧用文字的过硬工夫。一句“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便把她与卷帘人对话的生动情景,活脱脱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让你不得不击案叫绝,高笑着赞美。

李清照与赵明诚结婚不久,丈夫即负笈学府深造。新婚别离,自然格外相思。偏偏李清照又是一位多情女子,明诚刚刚离家,她便思念得愁肠满腹,而作《一剪梅》用以排遣: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这首词作,大概是写于秋天,一位新婚少妇,独守空帏,很为悲凉。两人心心相印,所以她能感悟到“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而这种愁,又是无论如何难以排除,所以才“才下眉头,又上心头”。这么短短八个字,道出了少妇说不尽的伉俪深情、夫妻眷恋。

可能这首词刚刚寄出不久,就是中秋时节了,词人仍嫌对离愁表达得不够淋漓,便又书寄《醉花阴》一首,云:

花瘦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赵明诚收读了两首词以后,深为感动。见爱妻的词作,竟如此精妙清新,把那种不能对别人言明的愁姿怨态,尽付笔端,又自愧弗如。曾叹曰:“唯易安堪能此词。”随后,他便将此词拿给好友陆德夫,陆亦玩味再三,不断点头。赵明诚问他如何,陆答曰:“‘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此三句极佳也”。

到了第二年春天,赵明诚仍未回归,女词人的思夫之情更加痛切,遂做《蝶恋花》用以宣泄,词云:“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酒意诗情谁与共?泪融残粉花钿重。乍试夹衫金镂缝,山枕斜,枕损钗头凤。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独剪灯花弄。”在这暖雨晴风季节,正是夫妻或牵手共赏梅红柳绿、或并坐烛前吟诗作赋的大好时光,可离人却久久不归,无怪她那盈盈泪水把脸上的脂粉都冲坏、头饰也被浸湿。到了夜晚更是难熬,满腹愁肠不能入睡,天都快亮了,还在剪弄长长的灯花。此情此景惹得离人也要相伴低泣。

赵明诚和李清照曾有过十多年的乡居生活,当时他们衣食无愁,有的是闲情逸致。她在这期间作品多表现了自己的心高气盛,浪漫无羁,曾有一首《渔家傲》可视为当时的代表作,词云:“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漫有警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这种神秘而又诙谐的写法,比起她的闺中所作之俏丽、为人妇后之多情、思夫之悲又有着明显差异。

后来,赵明诚被朝廷起用,曾为青、莱二州的知州。他为官勤俭,雅志不易。政务之余常与妻子共同校勘、考证金石图书典籍,且“往往夜尽一烛方息”。有时两人像孩子般嬉笑玩耍,曾有书记载:“易安性强记,每饭罢,与明诚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几卷、几页、几行,以中否决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爽朗大笑。茶倾覆怀中,反而不得饮而起。”对于赵明诚之收藏盛况,该书接着写道:“其收藏既富,归来堂起书库,大中厨薄甲乙、置书册,当讲读,即请钥上薄,关出卷帙,或少污损,心惩责、揩完、涂改。又置副本,便翻讨。书史百家字不刓,本不谬误者,常兼三、四本,皆精绝。”

但好景苦短,靖康二年(1127)春,赵明诚得知母病逝,急赴金陵奔丧,其所藏珍品,尽数留在青州旧居。是年末,青州陷落于金人之手,并“火其书十余屋”。这对赵、李二人无疑是个沉重打击。第二年,赵明诚又改任江宁知府,李清照复随夫居其任所。她依旧执著于自己的词作,有书载:“每值天大雪,即顶笠、披蓑,循城远览,得句必邀赓和,明诚每苦之。”他们过了三年这样亦官亦民的生活后,于绍兴元年(1131)初,赵明诚又被罢黜官职,两人便移居赣水。是年四月,复任赵明诚为湖州牧。就在他赴湖州途中,因天气酷热,感染疟疾不治,于八月逝世。李清照时年刚满五十。国破家亡,又遭丧夫之大恸,女词人几乎支撑不住了。在经过短暂的痛苦挣扎之后,她又慢慢挺了起来。为了纪念亡夫,她着手作《金石录后序》,其中对夫妻两人三十二年生活中的苦、乐、悲、欢,做了深情的回忆。大约在四年之后,为了避难,她又只身飘落到了江西的金华。异乡的生活极为孤苦,愁苦中曾作《武陵春》,内云: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闲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看来,女词人在苦苦的思念中,也曾打算驾一叶扁舟泛游溪水。但哀愁太重了,担心小船承载不了。

靖康蒙耻以后,腐败的南宋朝廷,放弃抵抗,于建炎三年(1129)置行宫于杭州,将杭州升为临安府。又过了不满十年,即宋高宗绍兴九年(1139)正式定临安为都城。苟且偷安的统治者们找了个风景秀丽、经济繁荣的好地方“临安”去了。但北方的广大爱国民众和志士仁人却不甘心忍辱吞羞、国土沦丧,便纷纷奋起抗金。这时的李清照坚定地站在了高宗初年的宰相李纲等主战派一方,痛斥以高宗赵构为首的投降路线。国事家事的连连不幸,促使她的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这种变化没有使她消沉不振,反而催生了她思想境界的更快升华。从此,她的诗词不再缠绵于门前柳、窗外花以及夜挑孤灯、泪洒襟湿的儿女情长。所表现的是她的松柏性格和强烈的爱国情操。她的一首《上枢密韩肖胄诗》充溢着她的思乡之苦和爱国之烈。其中有句子是这样的:“不乞隋珠与和壁,只乞乡关新消息”、“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而在《打马赋》中则更进一步抒发了女词人立志抗金、舍身救国的炽热情怀:“木兰横戈好女子,老矣不复志千里,但愿相将过淮水。”

李清照对赵明诚的怀念持久而深沉,在《声声慢》一词中,她把这种思愁描述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得晓风来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清代著名诗人刘体仁在他的《七颂堂词译》中对这首词曾评说:“(词中)‘最难将息,怎一个愁字了得?’神妙稳雅,不落蒜酪,亦不落绝句,真此道本色当行第一人也。”

中、晚年的李清照生活更加凄苦。她本来是个怀有强烈爱国之心的词人,却遭到“颁金通敌”的诬陷,且此案旷日持久不得明辩。后来,幸遇赵明诚的好友綦崇礼承办此案,他了解李清照的人品、敬重她的才华,终于为她讨回了公道,还了她一个清白。李清照感于綦公的援救之恩,曾写信给他称《上内翰綦公启》又称《谢启》。就是这封“谢恩”的书信,再次给李清照招来了一桩更为难堪的历史公案:诬她在痛失夫君之后、失意之中,曾改嫁于行贿得官的张汝舟。

据传说,女词人丧夫之后,孤苦无靠,意志消沉。市侩小人张汝舟便乘机接近她,并想方设法博得她的欢心。一位中年丧夫的才情之女,经不住他的诱惑,便嫁给了他。但婚后不久。张汝舟的小人面目便暴露无遗,女词人知道自己受骗上当后,便苦苦思索解脱办法,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上书朝廷揭发张汝舟贿买官职的恶行。但按当时法律,妻子告发丈夫,即使罪行属实,妻子也要被判处两年徒刑。李清照在权衡利弊之后,决定宁肯自己坐牢,也要揭发张汝舟。承办此案的还是綦崇礼,他同情李清照的遭遇,便从轻发落,免除了她的牢狱之苦。那封“谢启”的书信,是因此案才写给綦公的。这种看法在当时几成定论。但也有不少人持有怀疑,认为,李清照出身名门,应视“从一而终”的礼教为金科玉律,严格遵守。且她丧夫时年已半百,对待生活的态度成熟而又严谨,哪能再行改嫁。可此说是推理,缺乏实据。

近代学者况周颐为证实李清照是否再嫁,不惜花费大力气,遍录有关史料,考证张汝舟的生平和李清照丧夫之后的经历,终于得出结论:李清照和张汝舟不仅没有成婚,连相见的机会都没有。女词人改嫁之说,遂被否定。

一代绝顶才女的经历虽然坎坷,但她那开阔的心胸、豪迈的性格和积极的生活态度一直不曾改变。身处逆境,依旧奋发图强。绍兴廿年(公元1150年)已经年高六十六岁的李清照,因藏有北宋大书法家米芾的真迹,遂不辞劳苦,访求米之八十多岁的儿子米友仁做跋,完成了一件一般老妪根本做不到的事情。第二年,为了替丈夫赵明诚扬名,又将他的遗著《金石录》认真校正誊录,并做了必要的补充,后用细宣工楷誊写成卷(共三十卷)上呈朝廷。接着又写下了爱国词章《永遇乐》,内云:“落日熔金,暮云和璧,人在何处。柳染浓烟,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合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它酒朋诗侣。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悴,风鬟雾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低下,听人笑语。”这是词人借元宵佳节而抒发自己怀旧情怀的作品。她怀念“中州盛日,闺门多暇(隐喻国土完好)”的大好时光,感叹“如今憔悴,风鬟雾鬓”以及“不如向帘儿低下,听人笑语”的尴尬心情。从而对只知偏安于一隅、寻欢作乐而忘记国耻的南宋朝廷表示了失望和谴责,以委婉含蓄、平淡无奇的语言,表达了深切的悲痛。使得这首词的思想境界和语言艺术都达到了极高的水平。一位年近古稀的老妇人能够写出这样激动人心的词作,难怪令人称奇。绍兴二十四年(1155),她在孤独中凄然离世,终年七十四岁。

李清照所作词集《漱玉词》,曾有几个版本,有的已经佚失,有的不尽可信。惟近人赵万里所辑43首、附录17首,合为一卷,刊入校辑宋、金、元人词第二册中,较其他各版本最为精当。另有大兴李文琦所辑《漱玉集》内兼有诗文,更为丰满。

一位生在近千年前,历经坎坷的女性能有这样的学识、思想、品德、操守和成就是中华民族的骄傲、巾帼的光荣。她得到了历史的尊重和学界的称赞。南宋著名文人王灼在他的《碧鸡漫志》中说:“易安居士作长短句,能曲折尽人意,轻巧尖新,姿态百出。”清代山东籍诗人王士祯在《花草蒙拾》中则不无得意地说:“张南湖论词派有二:一曰:婉约,一曰豪放。仆谓婉约以易安为宗,豪放惟幼安(辛弃疾)称首,皆吾济南人,难乎为继矣!”清代文学兼戏曲理论家李调元《在两村词话》中评说:“易安在宋诸媛中,自卓然一家。不在秦七、黄九(指秦观、黄庭坚)之下。词无一首不工。其炼处可夺梦窗(南宋词人吴文英字梦窗,遗作有《梦窗集》)之席,其丽处直参片玉之班,盖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这寥寥数语,就把一代奇女在词苑中的卓越地位、词作上的超人技巧和她的远大抱负尽揽无遗。李清照自己曾在一首《鹧鸪天》中写道:“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这无疑是她借花喻人的自我写照。现在读来,不只无过,反觉不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