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士厘,字瑞珠,号受兹,公元1858年生于浙江萧山一个书香之家。她的父亲单恩溥(字棣华)是一位名闻遐迩的诗文大家,曾任嘉兴等地教谕,与晚清著名金石考古学家罗振玉的父亲罗村勋有深交。单士厘自幼丧母,曾随舅父生活。其外祖家亦为当地名门望族,她母亲的远祖许汝霖,于康熙年间曾官至礼部尚书。出身于这样家世的女孩子自然会受到良好的熏陶和教育,再加上单士厘生性颖悟、勤奋好学,所以她的文章书法皆非一般人可与之匹配。况其胸襟广阔,热爱国家,关心国事,尤其关注妇女的解放、接受教育以及女人的文学成就等少有人注重的问题。
她出嫁较晚,二十九岁才与同是浙江籍的吴兴(今湖州)人钱恂结为夫妇。这钱恂的家世更为显赫,他的同父异母弟弟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代表钱玄同,当代著名物理学家钱三强是他的亲侄子。而钱恂自己不仅是晚清的著名外交官,还是维新派风云人物薛福成的亲信弟子。他曾奉薛师之命,收集、整理宁波明代范钦的藏书房——“天一阁”的劫后存书一万三千多卷(原七万多卷),编写了《天一阁见存书目》。公元1890年后,钱恂随薛福成先后出使日、英、法、德、荷兰、意大利、比利时等国,八年后,即1899年单士厘41岁的时候,开始以外交夫人的身份首次赴日本,是中国名女人最早踏上日本国土的人。其后,才有秋瑾、何香凝等人继之。旅日期间为了便于交流,她努力攻读日语,很快有成,能够流利口译,这就大大方便了她与日本社会各阶层人士的接触,对于广泛了解该国的风土人情和她的诗文创作都大有裨益。关于对日本的熟悉和了解,她曾写道:“无岁不行,或一航或再航,往复既频,寄居又久,视东国(指日本)如乡井。”
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钱恂又奉命去欧洲几国考察,单士厘随同前往。在此期间,她又开始学习欧洲现代文、拉丁文和古希腊文。为此她下了很大工夫,收获也非常显著。不仅能够很自如的用外语与人交谈,还能毫不费力地阅读欧洲几种文字的报刊书籍。单士厘自幼酷爱文学艺术,当她接触到与中国古老的传统文化有很大差异的西方文学艺术时,便潜心探讨和研究。不久,这位奇女子竟然成为当年通晓中西文化的第一名中国女人和最早走向世界的女旅行家。
公元1903年(癸卯年)3月15日~5月26日,她从日本出发到俄罗斯旅行,中途经过朝鲜、中国的东北和西伯利亚。此次游历共费时80天,行程20000多里,她对所有见闻都认真做了记录,不久整理成三卷本的《癸卯旅行记》专著。书中绘景抒情,褒贬赞叹,文笔细腻,清丽生动。其中对俄罗斯艺术的描写尤为精当。特别是对文学泰斗托尔斯泰的介绍,不只详尽,而且大加赞赏他关心民间疾苦、同情下层百姓、反对专制、提倡自由的主张以及名震欧美的巨大影响。
同样,在旅欧期间,她以更为犀利的目光、更加成熟的审美意识、更为强烈的爱国情操,下大工夫了解、考察欧洲文化。在罗马单士厘有机会接触到十四世纪意大利著名诗人但丁的代表作《神曲》,她非常兴奋,对但丁和这部名著极为欣赏和尊崇,不久,便在她的又一部旅欧专著《归潜记》中向国人介绍了但丁和他的名著。这是我国最早可以从中了解这位西方诗人和作品的书籍。此外,她还著有《章华庭四室》和《育斯》,比较系统地把古希腊、罗马的神话第一次介绍到中国,给中国文坛增添了新的气息,并为进一步研究外国文学提供了方便。因此,人们称赞单士厘是向中国介绍西方文化、传播西方进步思想第一个中国女作家,其功莫大焉!
单士厘热爱祖国,同情弱小民族,痛恨侵略者,对他们几尽口诛笔伐之能。在《癸卯旅行记》中,曾记有她从长崎到海参崴的途中经历。当时她所乘坐的轮船曾在朝鲜釜山停泊,而这时的釜山已为日本所掌控,日本侵略者在那里肆无忌惮、横行霸道。对此,她极为不满,发了许多感慨,既骂日本人的无端入侵和野蛮的殖民政策,又叹息朝鲜的软弱与不争,称其为“无权之民,其愚可叹,其受辱不知又可悲。”她同时联想到中国人民也是缺乏抗争意识的,所以,当她途经哈尔滨见到俄国人也同样横行霸道时,甚为愤懑,她在书中历数了他们的种种罪行后,继续写道“……自以海兰堡杀我男女老少三千余人于一日,为最著称。”
单士厘虽然生在封建社会,但因家世不同一般,自身又为知识女性,经多见广、自强自立,所受的“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的迫害较少,但她对女同胞的艰难处境却了解得很为周详和深刻。她痛恨封建制度的落后和愚昧,为了反对妇女缠足,她以身作则,身体力行。仗着自己的一双天足,即使是在异国他乡,她也尽可能“安步当车”,到处走来走去。在日本大阪的一个大雨天,她竟冒雨步行去参观世界博览会,这使她不仅成为中国女性考察世博会的第一人,更创造了在那个时代中国女人冒雨步行出现在大庭广众的新记录。
单士厘越到晚年,对中国妇女的解放事业越是给予了更多关注。清宣统元年(1909),她在国外游历了十年以后,与丈夫同时回归祖国。这时她已经年逾半百,而且积累了丰厚的知识,本来可以享受贵夫人的闲逸生活了。但她没有,反而思想更加活跃,志向更加坚定。刚刚安顿好生活,便埋头开始了对女性文学的收集和编选工作。清末只有两部收集自道光以来的诗选集,但没有一部是专门收集女性诗作的。其实,晚清有许多才女志趣高雅、勤奋坚韧,在不被世人重视甚或遭到许多阻碍的情况下,仍然挥毫不辍,或明志、或抒情,写出了大量值得流传后世的优秀诗词文章。单士厘同情和支持这些同胞姊妹,便着手汇集编写了《清闺秀正始再续集初编》,全书四卷,共收入了309人的诗作1281首,后分四次刊印发行。这是一件细致而又浩大的工程,意义重大。不仅填补了清末女性著作的空缺,还为女性文学争得了一席之地。
年迈的单士厘依然保持着强劲的创作势头,又编辑了《清闺秀艺文略》,收入清代有专著的才女2760人,全书共五卷。抄本规模空前,记载考订周详。这对研究清代妇女著作与女性文学史,具有无可替代的作用。后来,著名学者胡文楷先生在他的有关妇女文学成就的巨作《历代妇女著作考》中,凡涉及到清代文学女人的,将单氏作品中所列之人几乎全部收入,这充分说明《清闺秀艺文略》的历史意义和文学价值。胡文楷在书的序言中说:“萧山单士厘之《清闺秀艺文略》,则于近代妇女之集,尤为详备。”后来,这本倍受学界关注和文人赞赏的著作的另一版本,又在《浙江图书馆报》上发表,胡适先生为之作序,名为《三百年中的女作家——清闺秀艺文略序》,这就进一步说明此书在近代也是受到重视的。
这位不凡的女奇人,呕心沥血所辑录的才女作品,不仅扩大了女性文学在社会上的影响,还在妇女文学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而就是这部书,单士厘写完之后无力刊行,而她又不甘心自己的辛勤劳作成果被埋没,便用她那双勤巧兼备的手和不眠不休的坚韧精神,一笔一划地誊写了十多部,分别赠与国内外图书馆,至今北京大学图书馆、山西省图书馆均将这部手抄名著作为善本收藏着。
单士厘还是一位书法大家,近年曾有一期刊把她的《癸卯旅行记》卷内首页影印了出来,只见那篇密密匝匝的竖写小楷,谋篇布局十分工整,字迹也非常清秀俊美,每个字都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刚健中透着婉丽,豪放而不失精细。它本身又是一篇墨香不散、令人啧啧称奇的艺术佳作。
这位奇女子一生共有著作十一种,其中有诗作《受兹室诗抄》一部,内有诗作302首,《家之宜育儿简谈》、《发难遭逢记》、《懿范闻见录》、《女子教育论》等书的内容都显现了她的卓见高识。此外,还有译书《家政学》两卷。
笔者有机会在一刊物上见到了这位奇女子的全身照片,长长的袍子下面果然是一双天足,头上戴着并不华丽的帽子,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边眼镜。她并不漂亮,但很端庄,眼镜后面所流溢的则是她的天赋睿智和贤德练达。